楊里臉上蒙著的黑布袋被人扯開，一陣強光照在了他滿是淤青的臉上，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成哥，就是他。”一個鼻音很重的聲音傳入了楊里的耳朵里，那個被他叫做成哥的人并沒有回應，楊里隱約聽到了棉布摩擦金屬的聲音，那個聲音停下的時候，一個聽上去有些敷衍的聲音才堪堪傳來。

“嗯。”

“山貓清了一下，這雜碎運出去了我們一小半的庫存，怎么個說法，成哥？”那個鼻音很重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楊里突然感覺到了腹部的一陣劇痛以及翻江倒海的眩暈，有人穿著帶鋼頭的靴子重重地踹在了他的肚子上，把他連人帶椅子給踢得翻倒在地。在離開了強光的直射范圍后楊里冷汗直流地半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了簡陋的鋼筋和銹鐵皮，他應該被抓回了他偷東西的那個倉庫里。

一個人朝他走了過來，那個人穿著皮鞋不慌不忙地蹭著地上的棉布，楊里左右張望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下這一大片地界都被干凈的厚棉布給鋪上了，他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雖然在新成都混的時間不長，但是很清楚這里的硬茬子怎么“處理”人的，在沒人沒監(jiān)控的地方鋪上一層特制作的厚棉布，臟事兒做完了之后把大片的棉布裹著露馬腳的“工具”和“工作服”捆成一個大包，淋上汽油之后原地燒掉。

“你叫什么名字？”一個平靜的聲音傳入了楊里的耳朵，他記得這個聲音，這應該就是剛剛那個男子喊的成哥。

“成……成哥，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你的貨。”這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并不令人畏懼，相反，或許一些沒有接觸過成人社會的孩子甚至會覺得他的嗓音“柔和溫暖”，可是作為一個在社會灰色地帶摸爬滾打的邊緣人，楊里從他的聲音里聽到了無盡的冰冷和恐嚇。

“你認識我？”勞安成聽起來有些意外。

“認識認識，我們那一片的溜子都認識您。”楊里忙不迭地點著頭。

“我叫什么名字？”勞安成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楊里愣了一下，滿額頭的冷汗瞬間又涌了出來。

“你在撒謊，我討厭撒謊的人。”勞安成一邊起身一邊拍拍手說，他每念出一個字，楊里的臉色就慘白一分，楊里用余光瞟去，一個提著剔骨刀的壯漢在看到勞安成起身準備離開后就一步步地朝他走來。

“成哥，成哥，我想加入你們，我找東西很厲害的，我一定有用的，成哥，成哥給我一個補償?shù)臋C會吧，我求你了。”楊里的聲音不停地顫抖著，他看著沒有回頭的勞安成和越來越近的劊子手，跳動的心臟像是被凍在了苔原上一樣絕望。

“等一下。”就在壯漢的刀即將剁在楊里身上時，勞安成突然喊停了他，“你說，你很會找東西？”

“對的對的，我是二區(qū)最厲害的小偷，不信您可以去找他們問……”

“我只在問你，你說，你很會找東西？”勞安成微微皺了皺眉頭，原本如釋重負的楊里瞬間又汗毛倒豎，他用力地點著頭。

“希望你這一次，不要再撒謊了。”勞安成蹲了下來拍了拍楊里的頭，他的眉頭舒張了開來，臉上又掛起了一開始那種笑容。他瞇著眼睛看著驚懼未消的楊里，仿佛一只打量自己獵物的野獸。

……

春熙輕軌站襲人事件的視頻很快就被上傳到了社交媒體上，視頻一看就是偷拍的，鏡頭搖晃不止不是很看得清楚，在拍到后續(xù)之前上傳視頻的人似乎就跑出了閘機，視頻的最后以一個低洼的角度結束，那個被襲擊的人已經(jīng)有些脫力地跪在了地上。

看到視頻的人在心有余悸的同時也表達了對視頻里那個遇害者的關心，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一列輕軌進站的時候，視頻中的遇害者，陳束，沒等楊里反應過來就從天橋上縱身一躍摔在了輕軌列車頂部。陳束掙扎著從頂上慢慢地滑了下去，然后有些勉強地扶著外車身逃進了列車里。

陳束走進的這一節(jié)是列車的頭部，這一趟輕軌應該是剛剛做完輪空清潔從市中心始發(fā)，站在黃線外的乘客在幾聲驚呼后都有些害怕地躊躇在原地不敢上車。車子內部空蕩蕩的，扶手桿微微搖晃著，慘白的燈光把前方的望不到頭的車廂暈染的像是一張吞噬一切的巨口，陳束捂著流血的腰腹朝前面慢慢地走去，額頭上的汗珠不斷地順著臉頰滾落，剛剛的跳落顯然影響到了傷口，持續(xù)傳來的疼痛感讓陳束幾乎快要暈厥。

在他穿過了兩個車廂左右的時候，楊里才不緊不慢地扛著碳刀從一旁的樓梯走了下來，他穿過不敢動彈的人群走進了列車，之后他并沒有著急去追陳束，而是轉身用刀把擊碎了操作室門上的玻璃。楊里似乎很熟悉輕軌操作室的布局，他熟門熟路地摸到了隱蔽角落的備用鑰匙盒，用鑰匙從里面打開了門后他走進了操作室，在復雜的儀表臺上操作了幾下之后車門迅速地關閉，整臺列車以一種匪夷所思的起步速度彈射了出去。T4是貫穿所有規(guī)劃區(qū)的環(huán)線，末班車的時間比其他的線路都要早，這班輪空清潔的車就是今天的末班車，其他的列車應該也早已入庫了，現(xiàn)在整個環(huán)線上應該只有這一條孤獨的巨蟒在疾馳。

輕軌提速開啟的時候，兩個車廂之外的陳束毫無防備地被慣性甩到了地上，他咬著牙重新站了起來，繼續(xù)顫顫巍巍地朝著前面走去。

“操。”陳束暗罵了一聲，表情有些痛苦，他原本的計劃是在楊里進車廂來抓他的時候，他趁著列車即將關閉的時候跳出車廂就可以甩掉他，可是楊里并沒有自己預想的那樣魯莽，他提前破壞了列車速度控制的安全閥，現(xiàn)在他倆站在這趟輕軌的肚子里，這條龐然大物正以一個讓他倒吸一口冷氣的速度朝前疾馳而去。

“剛子，我在T4繞城環(huán)線的列車上，楊里關閉了列車經(jīng)停的開關，我現(xiàn)在無法逃脫，來救我，或者找到我給我收尸。”陳束有些焦急地掏出了通訊儀和董剛留言。

“算算帳吧，陳束。”身后傳來了楊里有些冰冷的聲音，陳束忍痛回頭一看，楊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摘掉了那張兇神惡煞的面具，他把面具扣在了上衣的魔術貼上，看上去就像是胸口長出了一張惡魔的臉。

“別訛人啊兄弟，我不記得找你借過錢。”陳束沒有回頭地繼續(xù)扶著座椅往前走著，身后楊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很不能理解你的這種臨死還要展示的爛俗幽默感，”楊里搖了搖頭，碳刀在他的手里挑出了一個華麗的刀花，慘白的燈光被刀身割裂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光柱在車廂內四散撒著歡，“但是很快就不用知道了。”

楊里猛地一刀捅向了頭頂?shù)臒舯冢?jié)車廂瞬間暗淡了下來，窗戶外面變形成拖尾流星的各色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楊里就這樣一節(jié)一節(jié)地往前，他似乎并不著急，仍由受傷的陳束像一條垂死掙扎的野狗一樣向前磨蹭著，楊里就保持著大約一節(jié)車廂的距離跟著他。他循著陳束的血跡，每路過一節(jié)車廂就會捅壞頂篷的照明系統(tǒng)，這節(jié)盤伏在城市鐵軌上的飛馳巨蛇就一節(jié)一節(jié)地熄滅。

陳束的體力漸漸地不支，他實在是無法再繼續(xù)移動了，他掙扎著坐在了中間一節(jié)車廂的長椅上，面無血色地扶著金屬欄桿喘粗氣。

“不再跑一會兒了？”楊里走到了他的面前。

“跑不動了。”陳束有些虛弱地擺了擺手。

楊里點了點頭，他沒有再說什么廢話，而是把那柄碳刀在袖子上反復地擦拭著，這一節(jié)車廂的燈已經(jīng)熄滅了，窗外一閃而過的城市光時不時地照亮他面無表情的臉。

“我能知道是為什么嗎？”陳束死盯著一言不發(fā)的楊里，“我一直以為我倆就算談不上同舟共濟的好兄弟，也算是會互相請客的那種酒肉朋友。”

楊里抬頭看了一眼陳束，他把破損的褲腿用力撕扯開了一個大洞，陳束就著外界的燈光看著從那個洞露出來的東西，不由得頭皮發(fā)麻，楊里的膝蓋被活生生地剜掉了，一個金屬的人工關節(jié)被粗暴地焊在他大腿的皮肉里，周圍是盤根錯節(jié)的肉芽，那個關節(jié)的兩邊鑲著兩個可以活動的圓環(huán)刀片，泛著寒光的刀環(huán)上還沾著陳束的血。

“報名的那天晚上，我沒有殺掉你們而是選擇了撤離，勞安成剜掉了我的膝蓋，”或許是回憶起了什么，楊里原本平靜的聲音微微地有些發(fā)抖，“都是你，陳束，如果不是你，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了。”

“甩得一手好鍋啊楊哥。”陳束忍著腹部的疼痛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楊里最看不慣陳束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偸沁@樣，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再絕望的環(huán)境他還是會笑嘻嘻地聳肩說“哎呀，那沒有辦法了呀，大家分行李各回各家吧”之類對破局毫無幫助的蠢話。楊里皺著眉頭把手中的碳刀猛地插在了陳束的肩膀上，陳束面部因為劇痛而變得扭曲，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碳刀穿過肩頭結結實實地釘在了身后的座椅靠背上。

“不準笑！”楊里的情緒逐漸變得不受控制，“我叫你不準笑！”

陳束叫苦連連，他并不是在嘲笑有些喪失理智的楊里，他只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短短的兩三個月自己會被兩次刺穿肩膀釘在身后的物體上。

“在你來之前，我才是那個最有天賦的找手，勞安成從來不會覺得我不好，我從來沒有壞過他的規(guī)矩，”楊里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他拔出了被陳束的血液染紅了的碳刀，像一個瘋子一樣喘著氣，“陳束，你更有天賦，更狡猾，更不顧一切，你來了之后，我做的一切都不夠好了。”

說著楊里收起了刀，他一邊盯著陳束一邊脫下了身上的背包和外衣，在陳束逐漸瞪大的震驚神色中，楊里露出了滿身猙獰的傷疤。

“這些，原本都是該挨在勞安成身上的，我都替他扛下來了，可是他還是覺得你才是拯救賭場生意的英雄，是他的明星選手，你得和我一樣痛苦才行，勞安成的仇家放在我身上的，我都得還給你。”

“我原本以為你們的搶地盤什么的都是在玩搶孩子王稱號的過家家游戲，”陳束面色復雜地看著近乎魔怔的楊里，“你瘋了，楊里，勞安成和你自己，一起把你搞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