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束從意識艙的水里醒了過來，他打開了艙門，聽到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

“你他媽的！”一雙濕漉漉的手揪住了他的領子，陳束瞇著眼睛適應了房間里的燈光后才發現，楊里正氣憤地看著他。

“是勞老板讓我們這場要輸的，他說這兩個月的假賽打的有點多，你肯定會繞著圈子和他陽奉陰違，就來找我了。”陳束歪頭看著樓下大廳里爭吵的人群，有些討好地跟楊里道歉。

楊里揚起了拳頭，卻被身后的董金拉住了。

“楊哥，那是勞老板的命令，咱們這細胳膊擰不過他那肥大腿的。”董金顯然也知道這件事情，他有些焦急地勸著楊里。

楊里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猶豫，他惱怒地錘了一下意識艙門，轉身朝門走去。

“你去哪？”陳束向著他的背影問到。

“我不想和騙子呆在一個房間里?！彼浜咭宦?，重重地關上了操作室的門。

“楊哥，”董金有些著急地上前去追楊里，臨出房門前他扭頭還安慰了一下陳束，“陳哥，楊哥肯定還在氣頭上，你別放心上?！?

隨著董金把門關上，整個房間里只剩下站在落地窗前背著手的董剛和半坐在艙內的陳束。董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并沒有想過來攙扶陳束的意圖，陳束只好一個人費力地爬出了意識艙。

“這次勞安成贏了多少錢？”陳束走到了董剛的身邊，董剛頭也沒回地問他。

“按照約定，盤口是在我們救出公主準備走進大本營的時候關閉的，”陳束想了想，“應該贏了不少吧，但是這次好像玩大了?！?

陳束透過落地窗看著樓下憤怒的人群，他們沖著樓上的對戰室大聲地咒罵著，可是勞安成的玻璃隔音特別地好，陳束只能看見他們夸張的青筋和嘴型。

“我們能拿多少？”董剛接著問他。

“點五吧，雖然占額不多，但是應該夠你們兩兄弟續你們爺爺冷藏庫的費用了，楊里的新意識艙也有著落?！?

“可是這點五還得我們四個分?！倍瓌偱ゎ^，面無表情地看著陳束。

“是你們三個，”陳束糾正了董剛，“你們可以分掉我的那份，我的報酬不是錢?！?

董剛有些驚訝，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后就走出了對戰室。

陳束又在落地窗前看了會兒樓下張牙舞爪甚至朝他丟啤酒瓶的賭徒，然后聳了聳肩準備從后門溜出去。

“陳束！”剛走出對戰室，走廊上一個輸紅了眼的賭鬼指著陳束大聲叫喊著，他的聲音也引來了在整個建筑里游蕩著尋找讓他們傾家蕩產的罪人的賭客。

“你們當賭狗你們還有理了？我馬上報警讓警察同志來逮你們！”陳束一邊跑著一邊扭頭朝身后破口大罵。

“還錢！還錢！”追逐陳束的人越來越多，就在陳束氣喘吁吁地準備停下聽天由命的時候，人群的后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警察！”

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一聲驚恐的吶喊，順著這聲吶喊出現在人們視線里的是五六個身著黑色制服，戴著三眼式輔助儀的特勤警察。賭徒們不再理會扶著墻喘的像條老狗的陳束，紛紛朝著走廊的另一頭跑去。

警察們一邊追逐著妄圖逃跑的賭徒，一邊舉起電網槍，被射出的電網罩住的人就一陣抽搐地倒在地上。

“娘的，要不要這么烏鴉嘴啊。”陳束有些懊惱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繼續氣喘吁吁地朝前跑去。

就在陳束往后觀望的時候，跑在最前面的警察已經看見了他，陳束暗道不好，馬上用兜帽遮住了半張臉，可還是太遲了，輔助儀已經掃描到了他的臉，一陣紅光之后，他的身份信息顯示在了這個警察的顯示屏上。

“報告長官，是陳束！那個從磨盤山出逃的陳束！”收到信息的警察愣了一兩秒鐘，隨即語氣有些急促地摁開了通訊鈕向上級報告。霎時間，正在他身后收押那些落網的賭徒的人都開啟了通訊器，在把抓住的涉賭人員送上警用運載車之后，剩余的人也朝著陳束的方向跑去。

看著身后越來越多的警察，陳束一邊躲閃著飛向他的電網一邊朝著安全通道跑去。出于謹慎，陳束每次來勞安成的地下賭場打比賽的時候總是把偷來的那輛車停在后巷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他今晚逃跑的唯一機會了。

“陳束，你別跑了，我們不會傷害你，只是想和你了解一下你的情況。”為首的那個警察離陳束最近，他一邊跑一邊對陳束喊話。

“我連房東阿婆的話都不信，你還指望我信你？”反正已經被發現了，陳束把遮擋視線的兜帽放了下來，罵罵咧咧地回應著身后的追逐者。

終于，陳束跑到了后巷的門前，他拉開門后朝著垃圾箱后奮力一躍跳到了他的車前，然后轉身把大垃圾箱推上前堵住了后門。做完這一切后，他迅速地打開了車門坐進了車里，在他帶上駕駛盔的時候，車內的系統聲音響起。

“確認虹膜，確認指紋，請陳述聲紋密碼?！?

“我的屁股有點辣?！标愂娌桓纳卣f。

“聲紋確認成功，歡迎您，林嘉兒女士，請輸入旅程的目的地。”

“舊城紀念碑?！标愂S口說出了市中心的定位，那里的車流量很大，最有概率可以甩掉追捕的警車。

“已設定航線‘新CD市，舊城紀念碑’，請合上駕駛安全鎖，并駛入L2車道?！?

隨著合成音的消失，駕駛盔內原本漆黑一片的視野頓時豁然開朗，毫無死角地顯示了車外所有的場景，就好像他沒有戴上這個死沉死沉的頭盔一樣。

“出發。”陳束駕駛著車子懸停在了空中，準備駛入第二級的車道時，那個為首的警察終于撞開了被堵上的門，懸浮車的氣浪吹得他的警服剌剌作響，他摘掉了輔助儀，卻露出了一雙色彩斑斕的眼睛。

“陳束，不要逃避，立即停車，你還有機會?！彼鴳腋≤嚧舐暫暗?。

“拜拜了您吶！”陳束搖下了車窗，把帶著碩大駕駛盔的頭伸出了窗外對著他揮了揮手，然后快速地駛進了二級車道。

“通報總臺，我們在勞安成的地下賭場發現了一年前逃離磨盤山的陳束，他開著一輛粉紅色的迷你懸浮轎跑駛入了大環路的二級車道并且朝東北方向駛去，車輛編號為TX-4H-865，請求交通部門的同事加設檢查關口并進行排查?！本煜蚪桓锌偱_進行了通報。

“總臺收到，徐乾，立即撤回正門，乘坐林副隊長的警車進行追擊。”一個沉穩的聲音從通訊系統中傳來。

“收到?！北唤凶鲂烨木炝⒖剔D身朝著林副隊長停泊警車的地方跑去。

……

在大環路L2車道上開了沒多久車流就慢慢地停滯了下來，陳束看到前面通往紀念碑的岔路口上有警車懸停，正在逐輛逐輛地檢查駕駛員的ID。陳束趕忙想往后退，可是身后的車輛已經開了上來，陳束現在被夾在中間動彈不得，就像是一只被摁在甕里的大王八。

“這么晚了才下班回家嗎，”陳束有些氣惱地拍著操作臺，“你們的老板真是有夠可以的?！?

眼看著離交警排查的臨時關卡越來越近了，陳束一咬牙，松開了懸停制動的把手，車子下方的光圈一陣暗淡，陳束的車瞬間穿過了L2的全息車道，掉到了下方的L1實體車道上，然后陳束一個老狗撒尿般的漂移拐進了一旁一條沒有投影車道的小巷子。隨著陳束突然脫出，整個投影車道也瞬間從柔和的藍色跳轉成了刺眼的紅色，隨之而來的就是交警的叫喊與交感系統發出的警報。

“已偏離航道，正在重新計算航道…”

“已偏離航道，正在重新計算航道…”

“已偏離航道，正在重新計算航道…”

“已偏離航道，正在重新計算航道…”

伴隨著車內導航AI不斷重復的機械合成音，陳束一邊熟練地走街串巷，一邊順手摁開了車載的音響，現在的懸浮車里可沒有音響這種早就過時的東西，陳束偷到這輛車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私人改裝工坊裝了一套一百多年前的車載CD機，那個時候的人們把影音資料都刻錄在一種叫做CD的反光碟子上，陳束也讓工坊的老板用刻錄機給他錄了好多以前的歌。

現在隨機播放的是上個世紀初一支叫做“虎嘯春”的獨立樂隊，伴隨著音樂，陳束從另一個巷口橫穿了一段還沒有響起警報的投影車道，在車輛的急剎車和駕駛員的抱怨聲中哼著小曲繼續朝舊城紀念碑開去。在這層層疊疊的全息投影預設車道的兩旁是高聳的樓房和造型奢靡的商業中心，廣場的上方還投放著廣告的影像，一只兇猛的白鯊由遠及近，最后伴隨著逼真的水花飛向漆黑的夜空。

看著那只虛幻的白鯊，陳束突然想起來了今天是新一期《羅米的海島》的簽售日，據說作者麥穗會首次露面，并在現場和粉絲們講解這部漫畫的創作動機，然而陳束卻來不及思考簽售日該穿什么樣的衣服見偶像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他現在正以五十邁的速度超速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前方是隨時都有可能撞上的車輛和建筑物，后方還有隱隱約約的警車鳴笛，他的身份是個拒絕配合警察調查的可疑匪徒，他沒有閑工夫去想一部三流奇幻漫畫的事情。

穿過了最后一條狹長的步行道后，陳束終于來到了舊城紀念碑，而如陳束所計劃的，這里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巨大的全息影像，圍繞著紀念碑本體的是一圈又一圈的環形轉盤，上面全是正在回家，或者不想回家的車輛。

陳束穿過了一個大娃娃投影的嘴巴來到了環形轉盤的入口，不等身后排著隊的駕駛員叫罵就插隊進入了環線。這里是新成都的市中心，迷離的光暈總是吸引著人們的眼球，陳束緩緩行駛在這四通八達的市中心轉盤上，心里暗自盤算著這么多的車，警察逐輛排查要好一會兒，而在那之前，他一定已經想好了下一個去處，然后這幫憨憨的警察就可以回局里吃盒飯了。

“就這辦事效率，我一天閉著眼睛都可以甩開他們七八回?！标愂闪丝跉?，洋洋得意地把雙手枕在駕駛盔的后面。

可事情并沒有一如陳束的愿，他躲在車流里繞著轉盤行駛了沒多久，刺耳的警笛聲就由遠及近地響起，不一會兒就盤旋在了他的頭頂，陳束抬頭一看，臉色劇變，一輛龐大的警式追擊車已經懸停在了他的正上方。

“TX-4H-865駕駛員，請立即將你的車輛駛離圓盤樞紐，并懸停至指定的區域接受我們的調查。”刺眼的白光照射著陳束的車，陳束瞇著眼睛適應著強光，隱約看到了拿著擴音器的警察彩色的眼睛。

“就真趕盡殺絕是吧，”陳束嘆了一口氣，在車內舉起了雙手，“自動一，進入就近的臨時懸停位。”

“已設定航線?！焙铣梢繇懫?。

伴隨著導航系統的聲音，陳束的車緩緩地升起，并朝著轉盤外不遠處的一處紅色投影飛去。在那片長方形的投影泊車位旁還懸停著兩輛中型的警式指揮車，陳束額頭上冒出了一絲冷汗，他不敢再繼續耍寶，因為他知道中型指揮車一般都帶著多么恐怖的火力支援。

按照警察的指示，陳束安安穩穩地把車子停入了規定的檢查區域，那輛盤旋在轉盤上的追擊車也在人們好奇的注視下駛向了陳束。

“陳束，摘下駕駛盔。”徐乾站在追擊車伸出的甲板上，伸手敲了敲陳束的車窗。

陳束摘下了駕駛盔后順手把頭盔吸在了車頂的引力場上，看著眼前這位瞳色異于常人的警察。

“彗星候癥群，”陳述指了指徐乾彩色的眼睛，“我猜你是靠那個才找到我的，不公平。”

“你危害了人民的公共財產安全，我是警察，我不會跟你講公平?！毙烨鏌o表情地低頭在左手的平板上寫著什么。

“你這帽子是不是扣的太大了？”陳束有些無奈。

“和我們走吧，我們有很多關于你的問題需要得到答案?！毙烨瑳]有理會陳束，而是看向身后的追擊車，示意同事空一個位置出來。他沒注意到的是陳束正在賊眉鼠眼地觀察著周圍所有的警察，他們遍布在陳束的前后左右，甚至天上還有待命的追擊車。

唯獨下方沒有。

“徐sir，你有沒有看過一部來自災厄世代前的電影叫《墮落天使》？”盡管徐乾不會搭理他，他還是自顧自的打著哈哈，“里面說，‘當你年輕時，以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時候，你可能又覺得其實人生并沒有所謂的答案’?！?

徐乾有些疑惑地看著低頭自言自語的陳束，就在這時，陳束突然猛地一抬頭，咧嘴笑了笑：“你還年輕，我不怪你?！?

話音剛落，陳束的眼里就閃過了一絲猩紅色的光，徐乾暗道不好，剛準備轉身通知實施強制抓捕，可是四肢就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一頭栽倒在甲板上。周圍站在甲板上嚴正以待的警察們和徐乾一樣，都像一灘爛泥一樣地癱在了車上。

陳束從來沒有同時用他的剝奪規則控制過這么多人，他的大腦像是遠古戰場上的行軍鼓一樣激烈地跳動著，沖撞著顱腔，在四肢失去知覺時，他的頭朝著他瞄準的控制臺方向砸去。他用額頭按下了引擎的關閉按鈕，整輛懸停的車子瞬間失去了動力像地面快速地墜落，關閉了引擎后，篷頂吸附駕駛盔用的引力場也黯淡了下來，駕駛盔順勢剛好套在了陳束的頭頂。

“怎么又是這一手?！苯痪牭木瘑T無奈地癱在甲板上，他們剛剛在L2車道上是見過陳束這樣金蟬脫殼的手段的，可惜卻搞忘了提醒追捕他的同事。

車子還在繼續下落，陳束頭疼欲裂地撤銷了剛剛的剝奪，他用酥麻的手扶正了頭盔，然后重啟了引擎。

“確認虹膜，確認指紋，請陳述聲紋密碼。”

“我的屁股有點辣！”陳束焦急地看著幾乎觸手可及的地面。

“聲紋確認成功，歡迎您，林嘉兒女士，請輸入旅程的目的地?！?

“羊湖！羊湖！快他媽飛起來！”陳束已經快要失去理智了。

終于，在即將觸碰到地面的前一刻，車子調整了穩定器，低空貼著地面飛速地朝前駛去。

“媽的！”在陳束下墜沒一會兒后，那股控制著警員的神秘力量就消失了，徐乾晃了晃腦袋，檢查了追擊車內的同事之后立即讓駕駛員追上陳束。

“呼叫總臺，抓捕行動失敗，陳束再次逃脫，請聯系調度臺出動二級增援追捕陳束。”徐乾打開了通訊系統。

“總臺收到，徐乾同志，是否與陳束發生過正面沖突？”那個沉穩的聲音再次傳來。

“存在正面交鋒，陳束好像據有某種未知的科技或者，能力，他讓我們圍堵的同事都短暫地喪失了行動能力，目前還不知道是否會有后遺癥，懷有這種能力的陳束極其危險，重復，陳束極其危險。”

“總臺收到，繼續追擊任務，結束任務后，請全員前往衛生部進行體檢……”徐乾沒有聽完就掛斷了通訊，他有些氣惱地和還在迷迷糊糊發車的駕駛員替換了位置，剛剛陳束施展他那個匪夷所思的能力的時候，駕駛員也受到了影響，他沒有徐乾這種前線警員的身體素質，一時半會兒還是懵的。

“老子看你今天能跑到哪去。”徐乾甩了甩有些麻的雙手，然后帶上了駕駛盔，他皺緊了眉頭，異色的瞳孔散發出一股令人膽寒的氣息。

懸浮穩定的光圈發出了一陣耀眼的強光，隨著引擎的轟鳴聲，徐乾的追擊車朝著陳束逃逸的方向噴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