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束沉默著點了點頭，朝前繼續走去。

“外面那些模糊的陰云是什么東西？為什么可以在里面進行構筑？”羅阿肯在羅小麥前面不遠處靠墻站著，前面就是擁擠的避難區了，陳束過來之后他走在陳束的前面幫他開路。

“解釋起來蠻復雜的，你可以理解成黑蒂斯把榮格的游戲拉入了現實世界，現在整個被陰云覆蓋的新成都就是一處等待著被構筑塑形的榮格戰場，如果不再去阻止的話，就是整個世界。”

“…瘋狂的計劃。”羅阿肯嘆了一口氣。

“是的。”

“你的計劃呢？”

“我沒有計劃，準備開著機甲去送死，最好能和那只不斷噴出陰云的怪物同歸于盡。”

“糟糕的計劃。”

“我們唯一的計劃。”陳束補充到。

羅阿肯邊走邊陷入了沉默，沒有否認陳束的話，羅阿肯帶領著陳束穿過了人山人海，錯綜復雜的避難區，來到了空蕩的避難所門口，那里停著老狗的人間兵器，還立著一個纖瘦的人影。

“喂，陳束。”羅阿肯在那里站定。

“干嘛？”

“我母親死掉的時候，我在外地上工，她囑托林叔玲姨不要和我說，不然我一定會魂不守舍，在工地上會很危險，我知道了之后連夜往家里趕，她的擔心是對的，我的確耿耿于懷了很久很久，但是，”沉默半晌的羅阿肯開口，“但是后來我發現，我不是難過她的離開，而是難過她，不愿意和我告別。”

“……所以？”陳束被這個粗獷大漢突如其來的深情吐露搞得莫名其妙。

“所以，不告而別是個很糟糕的壞習慣，”羅阿肯嘆了口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揉了揉陳束臟兮兮的頭發，“你是個比小麥還要軸的倔驢，如果你決定不回來了沒人勸得動你，但是至少記得和她告別。”

“…別對我的人生指指點點的，”陳束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耐煩地打開了羅阿肯的手，“走了，照顧好徐乾，他要是沒挺過來，我變成孤魂野鬼平等地仇殺你們所有人。”

那個狼狽不堪的少年挎著破舊的布包，在兩個友人復雜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地朝著那臺同樣布滿塵土的機甲走去，他徑直越過了守在那里，等待他說點什么的女人，絲毫沒有猶豫。

“就準備這樣不辭而別？”魏云聲看著一聲不吭路過她的陳束。

“你一定會在這里等我的，云聲姐，我不用會預言未來也知道，”陳束在她的身后站定，短暫停留了一下之后，頭也不回地朝燎原走去，“但是，這一次我還是不能停下，不能和你說話。”

“為什么？”魏云聲轉身跟在他的身后，陪著他一起往前走。

“因為師兄和我講了，你準備帶我私奔的事情，”陳束撓了撓頭，“說實話，我是很感動啦，真的，不是敷衍客套的那種，從小到大都沒有姑娘愿意帶我私奔，這是頭一次，本來我就是趕鴨子上架，名不正言不順的心虛救世主，我怕我再多看你兩眼，再多說兩句話我就不想往前走了。”

魏云聲皺眉暗罵了一聲樸候，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陳束已經加快了腳步，她也只好跟上。

“你其實有計劃的，對吧，”魏云聲低著頭，這里的回聲特別響，她偷聽到了陳束和羅阿肯的談話，“你肯定有計劃的，哪怕是無比不靠譜的爛計劃，你和不會做沒有計劃的事情。”

“…是的，我有計劃。”

“你的那個垃圾計劃里，有包含我們戰后的第一次約會嗎？”

“…對不起。”

魏云聲沒有再繼續說話，她一個手刀朝著陳束的后頸劈了過去，陳束側身躲開，魏云聲不依不撓地進攻，可是陳束已經不是半年前那個只會逃跑耍小聰明的混混了，他接住了魏云聲的每一招，兩個人貼在一起，陳束用力地鉗住了她的雙手，魏云聲照著他的肩膀使勁咬了下去，陳束吃痛皺眉，可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決賽開始前，開始前的那個晚上，我在你的行李包里放了一本小說，云聲姐，從老狗的店里淘來的老書，你應該注意到了吧，就是不知道你看了沒有，”陳束騰出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魏云聲的后腦勺，“那本書叫《少年詩人的逃跑日記》，主角的名字和我一樣，你說巧不巧。”

“…騙子。”

“那個老哥在其中一個故事里說，人生其實很多很多的重要時刻你再回憶的時候都是滿腦子空白的，那是因為腎上腺素在作怪，它會給你一種錯覺，一種‘我如果不這么做，或許明天就會后悔著死去’的錯覺，”陳束深吸了一口氣，“云聲姐，我知道后悔的感覺，我相信你也一定知道，我們忤逆了腎上腺素的指令，我們退縮了，所以我們才會一直后悔，我這一次不想后悔了。”

陳束的半截身子已經進入了燎原的駕駛艙，魏云聲還想再說些什么，陳束抓著她的手，居高臨下地親吻她的嘴唇，魏云聲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她像是認命了一樣閉上了眼睛，雙手掙脫了陳束的束縛，緊緊地環著他的脖子，周圍是堆砌的雜物和戰事資源，防御工事仍然在震動，世界在顫抖，怪物和兇獸吞噬一切，天幕在墜落，世界在崩塌，但是那些東西和相愛的人無關。

半晌之后，一陣針刺的疼痛讓陳束皺眉，他睜開眼睛后兩人的嘴唇分離，魏云聲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晶瑩的淚珠，陳束抬手摸到了血，魏云聲用牙齒咬破了他的嘴唇。

“不要去，求你。”魏云聲仍然拉著他的袖口。

“下次吧云聲姐，”陳束抬手幫魏云聲理順了凌亂的耳發，笑嘻嘻地說到，“下次你再在我面前像條流浪狗那樣哭的時候，我們就繼續接吻吧。”

說完，陳束猛地推開了魏云聲，順著推力鉆進了燎原的駕駛位，燎原上半身的人形平滑地扣合，隔絕了外部的聲音。

“啟動密鑰。”陳束左耳廓上的圓環指示燈亮起。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歡迎，駕駛者。”

燎原緩緩地啟動，漆黑的艙內出現了外界的視野。

“這么厲害嘛，”陳束砸了咂舌，隨即釋然地笑了笑，起身疾馳著沖出了避難所，“我去拯救世界了，老爸。”

……

避難所門口，魏云聲怔怔地坐在地上，看著慢慢閉合的大門發愣。

“真是狼狽啊。”樸候從身后走了出來。

“我只是想救他，妨礙到你犧牲小我拯救大我的計劃了，實在抱歉。”魏云聲保持著沉默，過了許久才冷冷地開口。

“不，完全沒有。”樸候搖了搖頭。

兩個人繼續靜默地站在黑暗里。

“去救他吧，魏云聲。”

“…什么？”魏云聲愣了一下。

“我說，去救他，”樸候推了推眼鏡，重復了一遍，“去幫他，如果還來得及的話，不要讓他一個人面對世界末日，去撿拾他的尸體，如果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避難所我來看著，門口有輛老式皮卡，我的私人車，借給你。”

樸候把車鑰匙丟給了魏云聲。

“為什么？你不要救世界了？”

“我不知道外面的那個東西是什么，該怎么阻止，我們除了陳束以外或許沒有人知道，所以他才有資格去阻止那個怪物，我們不行，但他不愿意和我分享情報，或許是不想我們和他一起陷入危險吧，”樸候低下了頭，“而且我從來沒有說過他死了世界才能得救，我不知道未來是什么樣的，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你也說了，或許只有他有資格去參加最終的決戰。”

“你不是去阻止怪物的，你是去救他的，這兩者并不沖突，”樸候笑了笑，“我很喜歡陳束的那句話，腎上腺素，不想后悔什么的，我們最清楚了不是嗎，我不希望你后悔。”

“…你是不希望自己后悔吧。”魏云聲看著手里的車鑰匙。

“…是的。”

“我出發了。”

“等等。”

“又怎么了？”

“外面那些吞噬一切的陰云其實是榮格游戲被拉到現實里的戰場，黑蒂斯用來吞噬舊世界，重塑新世界的質料，”樸候說著，從他身后走出來了兩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人推著另一個人的輪椅，“你或許需要專家作為幫手的。”

……

“喂！你瘋了嗎！快回來！”

陳束沒有理會身后臨時掩體前駕著重型熱武器的士兵，他甩手把剛剛扶起樸候時順走的他的工作證扔給了他們，然后開著燎原頭也不回地越過了避難所的大門，一出門就感受到了一陣強大的風壓。

那些烏云已經開始越來越肆無忌憚，甚至為了加速吞食建筑和道路的進程，它構筑出了無數的天災，火焰，暴雪，地震，洪水，整座城市在模糊又虛擬的幻象里一點一點地被蠶食，融化。

“看來，果然還有個最終boss等著我的啊。”陳束瞇著眼睛打量著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

陳束看著身邊的陰云，猶豫著將燎原的手臂伸了進去，他閉眼思索了一番，手臂再抽出來的時候，一柄幽藍色弧光還沒有消散完全的鋒利長槍被緊握在了手里。

“我去，來真的？”

一群在防御工事附近游蕩的兇獸注意到了這個突然出現的活人，它們興奮地嚎叫了起來，身上的血盆大口加速了烏云的吞吐，陳束沒有過多猶豫，在履帶模組啟動的一瞬間就彈射了出去，那些撲來的兇獸瞬間失去了利爪和獠牙，化為了掀動廢棄石板的風壓和塵土狀顆粒。

這是陳束第一次駕駛機甲，但是這套神經系統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一樣，當操作的中樞插入他的后頸時，一個激靈之后，一股靈臺清明的感覺直沖腦門，他的感知能力仿佛被加強了無數倍，耳朵能聽見數公里外的風聲，機甲和他的動作完全沒有任何的延遲，仿佛就是他自己的軀體一樣。

“你他媽不會趁我睡著偷偷采集過我的神經細胞樣本吧老狗，”陳束滿意地咂了咂嘴，“真是有夠變態的。”

在清掃完了那些防御工事外朝他撲來的兇獸之后，手提長槍的少年目光凜冽地看向遠處咆哮的巨型怪物，那是為他在最終幕安排的敵人，那只三頭巨獸似乎也像是感應到了陳束充滿侵略性的目光，原本散漫甩動，吞吐烏云的三只猙獰的獸頭都轉了過來面對著他，朝他發出了示威的吼叫。

“歡迎光臨。”少年喃喃著《最終幻想7：核心危機》里主角扎克斯的臺詞，像一只沖鋒的肉豬一樣健步如飛地奔向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