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館中庭，人類之環。

“喂…還有完沒完??？”徐乾的汗水打濕了他的T恤和短褲，整個中庭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的廢墟，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包括他們的外衣外褲。

幾人有些絕望地看著漂浮在空中，小半邊身子已經開始皸裂碳化的斐多，場內已經沒有可以供他們消耗光球的東西了，剩下的都是承重墻和柱子，都是被故意繞開的，任何一處被光球滅殺三人都會瞬間被埋在這里。

“距離光球耗散還有幾次？”陳束皺著眉頭從半扇破敗的墻角坐起。

“神格降臨在這個世界的能量傳輸只有三十三次，下一次是最后一次了。”米諾低頭說到。

“…我知道了，”陳束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朝著人類之環走去，“從我們剛剛的試驗來看，每一次能量傳輸都擁有可以打開人類之環的能量，同時也可以把一個成年人滅殺至原子級別?！?

“大概吧，我物理不太好。”

“但是，它不會轉彎，不會躲閃，所以它每一次，只會擊中一個目標，多余的能量也只會化成火星耗散，對吧?！?

“等等，陳束，你他媽又要干嘛？”徐乾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他想要上前阻止陳束。

“剝奪?！标愂D頭看向追上來的徐乾，猩紅色的霧氣鋪滿了眼底，兩人都再一次癱倒在地上。

“米諾，把我抬到人類之環那去。”

米諾知道他要去干嘛了，沉默了半晌，拉著陳束的胳膊往人類之環那里走去。

“不…不…”徐乾倒在地上，有些費力地抬起脖子。

“我說過的，徐sir，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人死在我面前了。”陳束瞇著眼睛笑了笑。

“你…他…媽…的…說話…不算話…”徐乾的眼眶逐漸變紅，他咬牙切齒，渾身顫抖著叫罵，他想要掙脫，可是神賦力是凌駕于規則之上的，他沒有辦法掙脫開。

是的，他永遠說話不算話。

“…我很意外。”米諾拖行陳束，繞過積蓄最后一次能量的神格走向人類之環的時候，她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為什么？”

“我的神賦力，是預言，但是我不能控制它，我只會做關于未來的夢，各種各樣未來的碎片，從我獲得這個能力開始，我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我看到過幾乎所有和我們做的事情相關的人的終點，哪怕掛鉤一點點的都看得到?！?

“…終點？”

“…他們會怎樣死去，是在岌岌無名的夜晚，還是在恢弘壯闊的戰場?！?

“聽上去都蠻不錯的?！?

“…只有兩個人的，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是我們的Father，還有一個……”米諾的話語斷斷續續的，過多的體能運動已經讓她的體力幾乎達到了極限，“…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看不見你的人生和未來，所以對你的了解僅僅來自于斐多對我的描述和那一次雨夜的碰面，我并不覺得你是一個會做出這種犧牲的人?！?

“你們真的很矛盾啊，我逃避的時候就說我是什么狗命運之子，我沒法跑掉，等我決定面對了又說你們對我的決定感到意外，怎么好話壞話都被你們給說圓了？”

“我以為你們會把我的手腳打斷，用我去擋最后的能量傳輸，”米諾吸了吸鼻子，“我是壞人嘛，壞人死比好人死更合理，對吧?！?

“你殺過人嗎，米諾？”

“沒有?！?

“那你就不是壞人，至少在我這里不是?！标愂鴵u了搖頭。

“你判斷好壞的標準還真寬松。”米諾嘲諷著陳束。

“是啊，可能我也是個壞人吧，斐多說的沒錯，我和你們，其實沒有什么差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原則一點一點地被磨沒，燒殺擄掠，坑蒙拐騙，慢慢的慢慢的，不殺人已經是我和你們唯一的區別了?！?

“真是個隨便的救世主?！?

談話間，陳束已經被羅小麥拖到了人類之環和斐多的正中間，神格已經蓄力完畢，最后一擊，斐多的身軀慢慢地黯淡，脫離神格，他那只過載的義手被燒地通紅掉落在地上，神格的光觸手緩緩地伸向人類之環，陳束瞇著眼睛計算著光觸的運行路線，費力挪動著麻木的身體把自己調整到了它到人類之環的必經之路上。

“行了，你讓開吧?！标愂獬松褓x力，遠處的徐乾掙扎著，咆哮著，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朝陳束跑去。

“陳束?。?！”

“……Nora……”

“這一局，是你贏了，救世主，我們認負。”米諾抱住了虛弱的斐多，轉身對陳束說到。

她其實還是想說后半句的，但是沒了你的保護，那些自私的人類又可以再抵擋幾次黑蒂斯的反撲呢？她看著狼狽不堪的陳束，最后還是張了張嘴，沒有說出口。

“太好了，這半年最好的消息了。”陳束笑了笑，他有些不舍地扭頭看向朝他不停奔跑的徐乾，沖他輕輕揮了揮手。

神格觸發，陳束咬牙朝著觸手的方向撲了過去。

都結束了。

陳束閉上了眼睛。

“請寶貝轉身?！币宦暻謇涞呐晱奶於担S之到來的就是重物急速飛行的破空聲，一只通體光滑漆黑的頭盔飛向躺在地上的斐多，死死地扣在了斐多的頭上。

對神賦力專項武器，斬仙飛刀完成版。

魏云聲從中庭飛下，穩穩地停在了閉眼等死的陳束面前，安裝在她小腿上的推進器在閃爍的灰色指示燈圈中停止工作。

單兵機動外骨骼裝置，蓋世太保完成版。

“長城二。”魏云聲微微弓背，隨著她口令的發出，抬起的左臂上那只造型奇異的護腕瞬間展開了光影，完全中斷了能量傳輸的道路，所有的能量被回彈，像是火樹銀花一樣迸發出了密密麻麻耀眼的火花，向四周散去。

單兵防護回彈域場，長城完成版。

一切發生地太快了，沒有人反應過來。

“喲，這不是翹掉老娘約會的小慫包嘛。”陳束睜開了眼睛，魏云聲站在自己面前，伸手將自己拉了起來。

“云聲姐……”

陳束的下半句還沒有說出來，徐乾就沖到了他面前，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然后緊緊地抱住了他。

“你他媽的，你他媽的……”

陳束愣了一下，原本抱怨的話卡在了嘴邊。

“喂，很疼的?！?

……

看著完好無損的三人，米諾在漫天的火花中回過神來，有些苦澀地搖了搖頭。

失敗了，徹底失敗了。

“Nora，我們成功了嗎？”或許是被斬仙飛刀灼燒過一次了，又或許是他現在無比虛弱，斐多這一次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失敗了，我們失敗了，該離開了?！泵字Z在他的手心上寫著，米諾準備扛起斐多離開，可是斐多搖了搖頭。

“我猜猜，你為了喚醒我，告訴了他們神格降臨的限制，他們的后援來了，彈開了最后一擊的攻擊，能量正在消散，對吧。”

米諾牽著斐多的手沒有寫下任何的話語。

“還有機會哦，米諾，那些能量還沒有消失，我可以感受到，在我的義手報廢之前，我還可以聚集最后一次能量，”斐多小聲地說到，“告訴我，人類之環的方位?！?

那邊的三個人剛剛經歷了劫后余生，還沒有太注意到兩人，米諾的面色猶豫不決，在掙扎了很久以后，還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不用擔心，陳束，燎原不會在今晚報廢，你還有機會，”米諾看著擁抱在一起，劫后余生般大笑的三人，沒有人注意到她，也沒有人會聽見她的聲音，“也讓我悔一步棋吧?！?

“正11點?！?

劇烈的尖嘯聲傳來，站在人類之環面前的三人有些錯愕地朝身后看去，斐多的義手已經崩壞，巨量的能量越過三人的頭頂，擊中了人類之環，在短暫的寂寥之后，人類之環的中間開始出現模糊不清的漩渦，伴隨著雷霆般震耳欲聾的響聲和不斷從環中吹出的颶風，陳束有些勉強地在風壓中站穩了身形，瞇著眼睛看向人類之環。

眾人的視線都模糊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陳束才發現不是視線模糊了，是從人類之環中釋放出來了一些，不可名狀的模糊陰翳。

CN人類之環開啟，世界同化，開始。

“不，不，不，不，”陳束憤恨地轉身，“米諾！你說過的，你說過的！結束了！”

陳束正準備朝那兩人沖去，卻被人從身后重擊了一下后腦勺，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

“陳束！”魏云聲朝著那個從人類之環產生的漩渦中走出的神秘人沖了過去，就在她快要碰到那個男人的時候，男人摘下了墨鏡，猩紅色的霧氣涌現。

“報喪?！?

無法忍受的痛楚傳來，靈魂和肉體分割抽離的痛楚，魏云聲眉頭鎖緊地瞬間栽落在地上微微抽搐。

徐乾兩步橫跨到男人面前，面色凌冽地一拳轟向他的面門，被他毫不費力地接了下來。

“報喪?！?

男人再次念叨出了這兩個字，像是不可忤逆的命令，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徐乾仍然顫抖著站在他面前沒有倒下，他狠狠地盯著面前的這個人，牙床已經被擠咬地滲出了血絲，他像一顆在湍急的漲潮中矗立的爛木頭，很爛，但是就是不被沖走。

“你……很不錯，如果有時間，我會和你名正言順地打一架?！蹦腥似届o冷漠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意外，然后一腳將徐乾踹向一邊的廢墟。

男人朝斐多和米諾走去，從模糊的漩渦中，又走出了一個披著兜帽的女人。

“怎么用了，這么久？”女人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不滿意。

“你們負責啟動的場子可沒有，命運之子?！泵字Z攙扶起已經快要失去意識的斐多，冷冷地說。

“就是，他？”男人扭頭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瞇著眼睛的陳束，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不要滿腦子想著打架，韋恩，斬仙飛刀？他們居然真的趕工出來了，”女人撣了撣韋恩肩頭的灰塵，兩三步走到斐多面前，她腰間的工具包伸出了幾只機械觸手鏈接在那只鎖死的頭盔上，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解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女人命令男人把斬仙飛刀收好帶回，“令人驚嘆的工藝，梁長安居然還沒有去阿基米德議會，真是全人類的損失?！?

“你也好，諾瑪?！膘扯嗟难劬σ呀洷粴饣辖鸶叨茸葡梗瓷先ダ仟N極了，他聽到了女人的聲音，費力地咧嘴笑笑。

“不錯，斐多，我低估了神賦力對我們帶來的身體強化，也低估了你的求生欲望，看來即便是神格降臨也沒有辦法摧毀你?！?

“別寒暄了，諾瑪，我們走吧?！泵字Z催促著，從他們倆走出人類之環開始她就一直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如芒刺背，這個被陳束完全篡改的未來她還來不及再觀摩，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可是那種感覺隨著他們靠近人類之環，越來越劇烈。

“要帶走命運之子嗎？”韋恩看向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陳束，那個全副武裝的女人正趴在他的身上，恨恨地盯著眼前的來賓，像一只護犢子的母鹿。

“第一階段的結局不在我們身邊，應該在這座城市，英雄聲名鵲起的第一戰啊，總是會在自己的故鄉，如果我們需要圈養一個英雄來在命運面前殺死的話，”諾瑪抬頭看向在劇烈震動中向四周擴散而去的烏云，“你是Father為他安排的對手，韋恩，準備刻耳柏洛斯的降臨，然后，等待他來找你，他總會找到你?！?

韋恩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四人已經走到了高速運轉的人類之環面前，諾瑪為米諾和斐多戴上了兩只暗金色的脖環，脖環的指示燈亮起了光后，一層若有若無的場包裹住了兩人的面部，諾瑪和韋恩交換了一下眼神，韋恩轉身準備朝著中庭之外走去。那些模糊的陰翳已經四散開來了，它們吞噬著這座城市，所到之處都變為不可描述的模糊夢境，所有固體的東西被融化成液體，液體的東西回歸氣體，聯合的東西分解，遠離的東西融合，看上去世界被無情地扭曲，混亂得就像是一只在烈日下曝曬的冰激凌。

“新，世界啊?！泵字Z喃喃著。

突然，被她攙扶著，半死不活的斐多粗暴地把她推給了走在前面的諾瑪。

“斐多！”

米諾回過神來往回望去，緊閉雙眼的斐多站在原地，血污青筋還有合金殘留的臉上是世界上最平和的笑容，米諾往下看去，他的肚子上牢牢地插著一柄刀，一柄很漂亮的刀，刀身上還有細細的符文血槽。

原本屬于斐多的刀。

“諾瑪，帶著先知走……我交差了，”斐多咧了咧嘴，有些不舍地沖前方說到，“再見，Nora。”

“…沒有被注定的神格殺死，卻因為神格耗盡你的狀態而被別的東西奪取生命，”諾瑪面色復雜地喃喃到，“可笑的結局，Lulu，對于一個反抗宿命的人來說。”

米諾發瘋了一樣地哭喊著，想要向他跑去，卻被諾瑪攔腰抱起，人類之環已經開始高速地旋轉，兩人消失在了它噴射出的烏云中。

韋恩扭頭安靜地看著像是已經黏合在一起的兩人，沒有上前營救，他折返回到人類之環邊上，拍了拍斐多的肩膀，他的視線并沒有停留在斐多身上，而是看向站在他身后，已經快要失去意識的徐乾。

“黑蒂斯，在你的，肩頭。”韋恩離開了，有些沉悶的聲音回蕩在廢墟里。

“…好啦，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山鷹，我抓著你了，”斐多感受到了貼在他身后的徐乾，說完用那只燒得發紅的報廢義手向自己的肚皮捅去，兩個人被一柄刀和一只金屬義手穿在了一起，“控身?！?

徐乾動不了了，不過他也不需要動了，刀刃已經插入了仇人的腹部，宿命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

“你有玩過一個叫做《戰神》的電子游戲嗎？主角每殺掉一個擋路的神仙，就會獲得他的能力，從一個被詛咒的凡人，一步步變成了新的戰神，”斐多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殺掉神的人，也做不回人了哦?！?

徐乾沒有回話，只是因為失血過多下意識地大口呼吸。

“……高昂的頌歌！你該如何負隅頑抗？命運指使你揮動屠刀，你卻緩步走向同伴！我問命運唯一的出路，他卻拿刀拾取我的腹部，拔劍！揮刀！命運在金屬的碰撞里誕生！犧牲的將變成枯骨！活下來的就變成詩人！”

斐多最后一次念響了他的詩，或許是因為臨死前的回光返照，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疲態，意氣風發地像是一個剛剛踏入大學校園的少年。

“…我愿…獻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斗。”

斐多沒有控制徐乾的喉嚨，調整好呼吸沉默半晌后，他決定替林師兄說完了他當初沒來得及說完的遺言。

開什么玩笑？打架打不贏你，念遺言我怎么會輸給你？

“…真是個，好警察啊，”斐多使勁睜開了滿是血污，已經什么光澤神色都沒有了的眼睛，“…歡迎來到，新世界。”

徐乾也撐不住了，他和斐多一起緩緩跪在了地上，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黑蒂斯干部Lulu Browne，代號斐多，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