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聲站在一家位置隱蔽的酒吧門口，叼著一只快要燒到嘴唇的細桿女士煙。

隱蔽的酒吧藏匿在一個繁華的商業廣場的某一條小巷子里，巷子常年沒有燈光照耀漆黑一片，可是巷子外的街上卻無比熱鬧，人來人往，潮起潮落，愛人牽著愛人，父母牽著孩子，所有的人們行走在璀璨的全息投影下，大概七成的人臉上都洋溢著由衷的笑容。

今天是周末，到處都是安定和祥和，你連一個板著臉的上班族都找不到。

魏云聲是分部后勤的部長，也是副指揮，需要常年駐守在崗，或許是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破地方呆久了，她每次走出分部大門呼吸到自然生成的氧氣的時候，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很奇怪，也很不適應，就好像她是一條屬于海的大魚，被巫婆施了咒之后長出雙腿來到了人類的世界一樣。

他們好奇怪??？他們為什么不逃跑？為什么不全副武裝嚴正以待？不知道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嗎？

魏云聲反復地思忖著，終于在不解中恍然想起，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和她們一樣，她和她的同伙身處在全是淤泥的河灘上，當她上岸的時候就總是下意識地覺得所有人身上都是掛著淤泥的，每個人想的東西都不一樣，她們為了對抗毀滅世界的瘋子而狼狽地做準備，街上這些人只是出來過周末而已，他們不需要知道那些事情。

“云聲姐！”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有些驚喜地從她身邊響起，魏云聲扭頭看去，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女孩子正笑嘻嘻地沖她揮手。

“漷？”魏云聲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看上去像是剛剛從超市里面出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啃菁賳?？”被叫做漷的女孩子好奇地問到。

“嗯，休假，”魏云聲面對這個一點傷心憂愁的皺紋都沒有，滿臉洋溢著膠原蛋白的漂亮姑娘，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你呢？出來買東西怎么沒叫你男朋友？”

“他有事啦……”漷的臉頰慢慢地浮起了一層好看的紅暈，“今天他爸爸好像來家里了?！?

“所以你買了一大堆食材準備回去展示表現一下你的廚藝？”魏云聲了然于心地點了點頭，像是逗她玩一樣接著說到，“樸候過了八點鐘可不會再吃東西了哦?！?

“給叔叔做的，又不是給他做的，他愛吃不吃?！睗t有些賭氣地皺了皺眉頭。

魏云聲看著有些孩子氣的漷，輕輕地抬手幫她把飄到額前的碎發捋到了耳根后面，然后惡作劇一樣使勁揉了揉她的頭。

“云聲姐，樸候最近為什么都不怎么回家啊？”漷并不反感魏云聲的“蹂躪”，她走到墻根邊上放下了手中的袋子，一邊任由魏云聲揉搓她凌亂的頭發一邊撇著嘴問她。

“他老好人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幫這個人找個寵物貓，明天又幫那個人交個社保，這個世界那么多需要幫助的人都不夠他幫忙的?！?

“他最忙了，比聯合國秘書長都忙，真是的，老是嫌我笨，好多事情都不愿意和我講，”漷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失落，“但其實我也沒有那么笨啦，總覺得他活得很累啊啥的，給他講我想的笑話他也只是那種敷衍我的笑，根本就不真心。”

魏云聲收回了放在她頭上的手，看著這個懷春的姑娘，她沒來由地想起了看過的一篇舊世代的小說，一個愛慕虛榮的草包富家千金和一個沉默寡言的知識分子醫生。

“漷?！?

“啊？”

“你喜歡樸候嗎？”

“喜歡啊?！?

“你喜歡他哪一點啊？他不愛看電影，不愛打游戲，不愛旅游，不愛閑逛，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漷愣了一下，然后像是覺得魏云聲說的很有道理一樣開始思考，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他，是他啊?！?

“??？”

“哎呀我也說不清楚啦，”漷胡亂擺了擺頭，“喜歡一個人，必須得是喜歡上他的某個點嗎？”

“不然呢？”

“喜歡不是這樣運作的哦云聲姐，”漷搖頭，“樸候原來和我說過，說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只毛茸茸的小怪獸，帶電子的，有的是正極，有的是負極，相合的人碰到一起他們心里的兩只小怪獸也會擁抱在一起，越抱越緊，然后他們的毛發就會被電得立起來?！?

魏云聲愣住了，隨即失聲笑了起來。

“所以這種事情不是看點啦，是看電極的，”漷沒有察覺到魏云聲眼睛里懷舊的神色，“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就是他，他不愛做這不愛做那的，可是陪我的時候又是那么的開心，不是因為他想做這些事情，而是陪我做這些事情，我也很喜歡和他一起呆著，發呆也好看書也好，也不是因為我喜歡這些事情，是因為可以陪他?！?

魏云聲沉默了，漷抬手看了看時間，輕呼一聲后重新提起了手里的東西。

“云聲姐，我先走了，改天來家里吃飯哈。”和魏云聲匆匆道別后，漷提著手里的東西冒冒失失地朝著輕軌站跑去。

“再見。”

魏云聲看著已經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有些頹然地仰頭貼著身后的墻壁，她的頭頂是一只燈牌，好幾個地方已經接觸不良不亮了，殘破的燈牌看地她有些眼花。

……

“你真的那么喜歡陳青山？為什么？”樸候看著坐在窗臺上的魏云聲，她穿著那條水藍色的連衣裙，臉上畫著不符合她那個年紀的成熟妝容，兩道沾染了眼影的灰黑色淚痕留在臉頰上。

“你不懂。”

“我很聰明，不會有我不懂的事情?！?

魏云聲抬頭瞥了他一眼。

“我以前看過一個故事，里面說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只毛球怪物，帶電的，有的是正極有的是負極，同極的即使睡在同一張床上都背靠背離一帽子遠，不同極的天南海北也會慢慢靠近，最后吸在一起，兩只毛球怪物緊緊擁抱擠壓出電流，電地他們倆毛發全都立起來。”

“所以他不是你的異極?！睒愫蚩偨Y魏云聲這一番有些奇怪的發言。

魏云聲沒有再說話了，樸候看著她的樣子嘆了口氣，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

“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樸正義，”魏云聲縮了縮身子，“如果需要理由的話，那就不是喜歡，是交易。”

“我理解?！睒愫蚩粗Щ曷淦堑臉幼樱c了點頭。

“你個機器腦袋怎么理解？”

“‘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樸候沉聲念起了一段對白。

“毛姆的《面紗》？”魏云聲有些驚訝地回頭。

“是的，”樸候笑了笑，“毛姆的《面紗》，我也算是個讀書看報的好青年吧?！?

……

“云聲姐?！币粋€聲音再次打破了魏云聲的回憶。

“你怎么會來這里？沒和你出生入死的小伙伴商量下一場惡作劇嗎？”魏云聲看著眼前安靜站立的徐乾。

“陳束讓我來的，他讓我來接你回去，樸候也回了，我們得商量一下決賽那天的攔截計劃?！毙烨鐚嵳f到。

“他讓你來的？”

“嗯?！?

“…我知道了，走吧。”魏云聲抿嘴點了點頭，起身跟著徐乾朝停車場走去。

“你開車？”

“不，是尉師兄?！?

“啊，尉成是你的師兄，我都差點搞忘了，”魏云聲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你們倆敘完舊了？”

“…啊，聊了不少。”徐乾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

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你在這里干嘛？”或許是和陳束這種人呆久了，連徐乾都有些八卦了起來，他最終還是忍耐不住有些干巴地問到。

“等個朋友。”

“等到了？”

“…算是吧?！?

說完，趁著徐乾沒有注意，魏云聲悄悄地丟掉了攥在褲兜里的兩張硬紙片，那是兩張軌道車票，離開新成都的，時間是今天晚上十點半，主票上面是魏云聲的身份ID，副票的ID是一個陌生人，長得和陳束很像，樸候幫魏云聲從信息庫搞到的，當他聽說魏云聲要買離開的車票帶陳束偷偷走掉的時候并不驚訝，反而提供了能提供的所有幫助。

“你不怕我們真跑了？留你們收拾這個爛攤子？”魏云聲有些好奇。

“帶著命運之子跑掉，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他現在沒準備好不代表他以后不會準備好，他總會回來的，以一個準備好的英雄的身份?！?

“可是他會跟我跑嗎？”

“那就看你自己的魅力問題咯，”樸候笑了笑，“加油吧，十多年前是求他留下，十多年后是求他逃跑，你真的太衰了?！?

……

“你在停車場門口等等吧，我去讓師兄把車子開出來。”

“好?！?

徐乾說完就朝著車場里面走去，魏云聲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有些苦澀地站在原地理了理頭發。

果然應了樸候的冷嘲熱諷啊，自己可真是個衰人，枉自己計劃的那么周密，用約會為理由把他弄出來，然后直接連哄帶騙拖到列車站，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逃之夭夭了，遠離麻煩，遠離是非之地，遠離那些想要他命的危險人物，到時候他就算是想跳車回來做英雄都來不及。

“你做出選擇了吧，小太陽?！蔽涸坡曕哉Z，過了一會兒又有些氣急敗壞地揮了揮拳頭，這個和她的性格有些不符的孩子氣動作有些生澀和可笑。

“不過話說回來，第一次約會就翹掉？鬼才要和你談戀愛呢。”

就在這時，尉成的車子已經開了過來，徐乾坐在副駕駛上搖下了車窗。

“魏副指，上車吧?！?

“嗯?！蔽涸坡暬謴土四欠N冰冷的上位者神態，打開車門從容不迫地坐了進去。

車子里開足了冷氣，電子頻道被接入了黑市的隱蔽頻道，現在正在用一排醒目粗糙的藝術字輪番滾動著下一場榮格比賽的賠率和對陣雙方的賭場自制宣傳片段。

“終焉的對決?。。∥髂献员倌臧菏讓鹗锥紘蹶牐。?！賠率1：8.7！！?。。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