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束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個房間里，房間有些暗，地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電線，空中漂浮著的塵埃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緩緩現行，陳束吸了吸鼻子，這里除了潮氣，還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道。

“嘶……”陳束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是他左肩劇烈的疼痛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您好陳束先生，歡迎來到客棧，我已經為您通知了魏醫生，請耐心等待魏醫生的到來?！币粋€平和的合成女聲從他的頭頂響起，陳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處境，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改造過的病床上，是那種老式的半開放療養艙，造型笨重，像是一只被掰成Z字型的方盒子。

療養艙床頭擺著一座巨大的金屬儀器，陳束有些不舒服地想挪挪自己的身體，卻發現自己像是被黏在了這張病床上一樣動彈不得，他看向床頭的屏幕才發現，自己的背上粘貼著集成電路觸頭，觸頭牢牢地吸附在艙體上。

就在陳束想著掙脫觸頭坐起來的辦法時，左側不遠處的感應門應聲打開，一個穿著白色大褂的女人走了進來。

“醒啦?！蹦莻€女人并沒有看陳束，她繞過了病床來到了那臺床頭的機器前開始點擊屏幕。

“其他人呢？”陳束有些艱難地清了清嗓子。

“你是說你的那個小伙伴嗎？他被拉去問話了，現在應該在審訊室吧?！迸藳]有回頭，專心地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數據。

“我是說其他人?！?

“就你們兩個，哪還有其他人？”女人平靜地說。

陳束愣了一下，隨即慢慢地扭過頭去看著有些發黃的天花板。

是啊，自己也看到了的。

“這里，就是客棧？”陳束接著問到，可是那個女人沒有繼續回答他的問題，他扭過頭去，發現那個女人在手中的本子上抄錄著屏幕顯示的繁雜數據。

“你身上的白大褂，是哪個部門的？”陳束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她的頭上有一個不太對稱的馬尾，看起來像是隨手扎的，寬大的白大褂披在身上遮蓋住了她的身子。

“什么？”女人終于反應了過來，扭頭看向躺在床上的陳束，這時陳束才看清楚她的臉。

“你穿著白大褂，是醫生還是研究人員？”陳束想了想，換了個說法。

“有什么區別嗎？”女人好奇地歪著頭看向他。

“如果你是醫生，我就接著再睡一會兒，如果你是科研人員，我會馬上把你打昏然后逃跑?！标愂鴵u了搖頭說到，女人聽聞之后“咯咯咯”捂嘴笑個不停。

“被抓著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橫?。俊迸瞬[眼伸出手，用力地揉搓著陳束的頭，“我是西南分部的后勤醫療處的魏云聲，你可以不用想著逃跑了，但我建議你也不要接著睡，有人想要見你，并且囑咐我等你醒了就馬上帶你去他辦公室?！?

說完，魏云聲就在屏幕上操作了起來，一陣輕微的刺痛之后，陳束背上的金屬觸頭便脫離他的身體回到了床體下。他被魏云聲扶著坐了起來，稍微動了動自己的右半邊身體和雙腿，雖然有些勉強，但扶著墻走路應該沒有問題。

“誰要見我？”扶著床沿站定了之后，陳束扭頭問魏云聲，可是還沒等陳束反應過來，她卻一個腦蹦兒彈在了陳束的額頭上。

“去了你就知道了?！蔽涸坡晹v扶起捂著額頭的陳束走出了房間。

一出房間后，呈現在陳束眼前的并不是富麗堂皇的大廳，這里就是一個普通的走廊，白墻，全是腳印的地板，天花板和墻的交界處還有一些陳舊的霉斑。走廊上有不少形色匆匆的人，他們的手里抱著資料或者數據終端路過陳束，和普通的上班族沒有什么區別。陳束在魏醫生的指示下順著走廊走著，他伸手輕輕摸著墻壁，冰涼，還有些潮濕。

“涼吧，”魏云聲看著收回手的陳束，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這里是利維坦星出現前CD市最高的大樓，現在整體被浸泡在海水里，五三年簡單翻修之后就被用來做了客棧CN西南分部的基地?！?

陳束四處張望著，沒有說話。

“失望了？”魏云聲饒有興致地問他。

“失望說不上，只是聽林副隊說客棧好像很厲害的樣子，這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标愂贿叧白呷?，一邊看著不斷路過他的客棧工作人員。

“林副隊？”魏云聲有些好奇。

陳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之后才堪堪說到：“我的一個朋友?！?

“快點走吧，長官在等你?！笨赡苁遣煊X到了陳束變得低落的情緒，魏云聲識趣地岔開了話題，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來到了電梯前，魏云聲走上前去刷了身份卡。

“后勤部，魏云聲，聲紋確認?！痹诤铣梢舻奶崾鞠?，魏云聲湊上前去對準了麥克風。

“我該如何問候你？以沉默，以淚花。”魏云聲有些慵懶的聲音傳進了麥克風，過了一會兒后，電梯門在提示音響后應聲而開。

“后勤部，魏云聲，授權通過，下午好，魏醫生?！痹陉愂臀涸坡曌呱想娞萘酥?，電梯門緩緩關上，并且向下行駛而去。

陳束觸摸著透明的電梯玻璃，他們現在正飛速地向下行駛，在越過了幾根承重的粗大鋼筋后，被洪水淹沒的舊城市就這樣矗立在了陳束眼前，一個世紀以前的高樓組成了眼前的龐然大物，他們的輪廓在詭譎的幽藍色海洋里若隱若現。

“見過嗎？利維坦星降臨之前的世界。”看著陳束合不上的下巴，魏云聲笑著和他一起看著眼前壯闊的景象，“分部做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就是保留了這個觀光電梯，每一次我去資料室的時候都會看到這些，然后想象一百年前人們在里面活著的樣子。”

“一百年前的人們，還在學校里學你剛剛念的那首詩?！标愂鴽]有回頭，而是把額頭輕輕貼在了玻璃上吶吶自語。

“你知道我剛剛念的是什么？”魏云聲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假使我又遇見了你，隔著悠長的歲月……”陳束從頭開始念那首他在一本老舊的英國詩歌選集上看到的詩，可是還沒有念完就被魏云聲的聲音打斷。

“我該如何問候你？以沉默，以淚花?！蓖犷^打量著耷拉肩膀的陳束，魏云聲重復了一遍她設定的聲紋密碼來接上陳束背誦的后半段，陳束扭頭看了她一眼，隨即繼續轉過頭去看著眼前的景觀。

兩人不再說話，陳束安靜地趴在玻璃上看外面的海，魏云聲在他身后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電梯間里除了電機運轉的嗡嗡聲，和外面的幽藍空間一樣的靜謐。

隨著電梯的下降，眼前失落的城市變得越來越清晰，陳束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被鎖在一個水晶球里，他們倆就像是水晶球里的兩個瓷娃娃一樣，搖晃著觀察球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