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們了，不要，不要！”在市區(qū)，一處破舊的公寓樓內，一個衣著陳舊的女人跪在林朝恩面前哭著磕頭，后者面無表情地站在她面前，手中提著一只身份包。

“女士，我們需要這筆錢，你們需要用錢去換什么東西，我們可以盡可能地滿足你們。”林朝恩平靜地說到。

“大爺們，我求求你們了，我們家已經(jīng)沒有人了，我還有個孩子，我們只有這些錢了……”女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越來越絕望。

林朝恩抬頭看向臥室門口，一個趴在門縫間看著他們的小孩子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趕忙關上了房門。

“女士，我們不會騙你，我們明天會回來，幫你拿來食物，藥品和水，就當是你從我們這里買走的，好嗎？”林朝恩的語氣越來越軟，甩脫女人鉗住自己雙手的勁卻越來越大。

“不要，不要，不要！！！！”女人當然不會相信林朝恩，這里是末日城，沒有人會相信任何人。

林朝恩甩開女人朝門口走去的那一刻，看上去瘦骨嶙峋的柔弱女人突然像是發(fā)了狂的野獸一樣撲向了林朝恩，她沖著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卻被林朝恩貼防的胳膊給擋了下來，可能時因為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缺鈣，還有沒有護理口腔，她的牙齒腥黃，鋒利，林朝恩的小臂瞬間被女人撕咬下來一塊皮。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要怎么活！！”女人死死地鉗著林朝恩的身體，林朝恩并不是戰(zhàn)隊里最能打的，可是這種程度的束縛想要甩開卻也并不需要付出太大的力氣，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消極防御著。

“少爺，我們沒有時間了。”看著女人癲狂的樣子，林朝恩沉聲朝著門外漆黑的走廊說到。

羅阿肯從黑暗里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公寓，他沒有任何的猶豫，拔出短刀扎進了女人的脖頸處，女人驚愕地沒了動靜，四肢和嘴巴仍然死死地絞著林朝恩。

就在兩人忙著把女人的手腳掰開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尖叫著沖了出來，她不再遵守媽媽告訴她的，躲在臥室里不準出來的鐵令，在兩個男人面前抱著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嚎啕大哭起來。

羅阿肯面色復雜地站在原地發(fā)著呆，直到已經(jīng)走到門外的林朝恩催促地叫著他的名字。

把羅小麥和黃芷玲放在賭場門口已經(jīng)過去了五個小時，按照羅小麥窺探記憶的速度，距離她一路贏上去見到陳束已經(jīng)不遠了，而他們還剩下大概五分之一左右零散的貨幣沒有收集，他們沒時間了。羅阿肯轉身想走，那個小女孩并沒有像她的媽媽那樣攔住她，她只是死死地盯著羅阿肯，恨之入骨的那種，包不住的眼淚在她臟兮兮的臉上歪歪扭扭劃出兩道眼淚痕跡。

“我會救你和你媽媽的，”羅阿肯在游戲里打敗了不知道多少對手，在數(shù)不盡的戰(zhàn)場里面不改色地識破詭計終結對手，可是現(xiàn)在被這個普普通通的NPC小女孩盯到心里發(fā)慌，“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們就都會解脫了。”

說完，他強制自己不再去理會這間公寓里的任何事情，他輕輕關上了門，跟著林朝恩朝樓下走去，兩人一路沉默地走著，直到坐進了車里，林朝恩轟著油門長揚而去，羅阿肯托腮看著懷里帶血的身份包，有些猶豫地開口。

“林叔，這是假的，都是假的，對吧？”

“…少爺，你還記得，第一次我和芷玲陪著你一起和二小姐打游戲的樣子嗎？”林朝恩沉默了一小會兒，他并沒有直接回答羅阿肯的問題，“你們當時都被這個游戲迷住了，這里…很自由，什么都可以做，八個玩家就是這里的神，神做什么都不會被譴責的。”

羅阿肯點了點頭。

“我們贏下第一場游戲時，二小姐第一次走出了那個昏暗的房間，和我們一起在餐桌上吃了頓晚飯，那之后你說什么也要和二小姐一起組建正式戰(zhàn)隊了，”林朝恩陷入了回憶，“我提醒你，偷偷玩就可以了，再往前，可就犯法了。”

“只要妹妹能繼續(xù)愿意走出那個封閉的房間，什么事我都去做，”羅阿肯接上了林朝恩的回憶，“我當初，是這么說的，對吧？”

“是的，那個時候少爺還是個混不吝的小子，覺得榮格游戲就是讓二小姐開心的解藥，才不是什么反人類的罪行，”林朝恩笑了笑，“現(xiàn)在的少爺又怎么想呢，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是可以獨當一面的成熟大人了。”

羅阿肯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剛剛掠奪過的每一個人的眼神在他的腦海里閃過，母親，父親，女兒，兒子，哥哥，妹妹，姐姐，弟弟，高矮胖瘦，好壞皆有，他們大部分都對于掠奪習以為常，只是麻木地坐在桌椅上，小部分仍然會激烈反抗，羅阿肯別無選擇，為了節(jié)省時間，只有結果了他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些NPC們有的愁眉苦臉地啃著干面包，有的苦中作樂地扮演木偶劇，有的整整齊齊地坐在餐桌前，手牽著手閉上眼睛禱告，感謝神明慷慨賜予的豐富食物，即使整個桌子上，只有一罐孤零零的豆子罐頭。他們就是這樣各不相同，唯一統(tǒng)一的，恐怕只有他們那怨恨的眼神。

羅阿肯想起了自己興奮地告訴疼愛兒女的父親，自己要和羅小麥參加正式爭霸賽的時候，父親勃然大怒打了他一耳光的樣子。

“父親，我不明白。”年輕一些的羅阿肯站在父親面前，低頭，不服氣地念叨到。

“你感受得到，生命的重量嗎？”父親冷冷地看著自己，眼神里充滿了失望，那是羅阿肯第一次從父親那里感受到這種眼神。

“林叔。”羅阿肯的思緒被林朝恩搖下車窗時疾馳的風帶了回來。

“嗯？”

“我明白，為什么父親，要發(fā)火了。”

“是嘛。”林朝恩注視著前方的路，天色已晚，他打開了皮卡的車燈，兩束明媚的光割裂了一部分黑暗。

“這就是陳束的戰(zhàn)場嗎？”羅阿肯捏了捏鼻尖，“看起來漏洞百出，粗糙，可是打著打著，我就不想玩了。”

“這款游戲問世二十年了，十八屆風雨無阻的全球比賽，上千個參加比賽，攔都攔不住的狂熱戰(zhàn)隊，這構筑流派那破招流派的，我想或許只有陳束他們真正想明白了，這個游戲的本質到底是什么，”林朝恩有些感嘆地說到，“不就是當世界上最自由的神嘛，在戰(zhàn)場里只要是為了贏，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是說，陳束故意設計的？”

“你覺得如果不是我們先猜到他的目的，而是讓芷玲這樣的人來做我們做的這些事，她下得去手嗎？到了最終決戰(zhàn)的時候，她還能有多少斗志呢？”

羅阿肯閉眼沉思。

“他很聰明，或者說狡猾，比我預想的棘手得多，這就是他的戰(zhàn)場目的了，通過榮格游戲無限接近于現(xiàn)實的真實感，混淆現(xiàn)實和虛幻的概念，連帶著把玩家在現(xiàn)實世界里的道德，廉恥，價值觀都合理代入游戲，從這些無辜的人手里搶奪收集貨幣是我們贏的唯一辦法，我們也就必須和這些絕望的普通人宣戰(zhàn)，我們成了師出無名的壞人，通過大量機械式，重復式的掠奪讓我們自己下意識質疑自己的主觀能動性，用我們自己的道德束縛自己，非常高超的一步。”

“是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很厲害了。”羅阿肯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用林朝恩強調他也發(fā)現(xiàn)了，與那些毫無人物特點，公式感超強的刻板壞人形象不一樣，每一個他們搶奪身份包的家庭都真實地讓羅阿肯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犯罪，他們絕望的表情，汗水和淚水打濕的面龐，噴灑出來綻在臉上，溫熱的血液，無一不在朝他追擊攝魂，那些人物一定都是陳束一個個著重構筑的，他們太鮮活了，鮮活到羅阿肯會和他們干巴巴地道歉。

“不過，還是有漏洞就是了。”

“漏洞？”

“嗯，說不上來，或許是以前給老爺干統(tǒng)籌規(guī)劃留下的直覺本能吧，我總覺得他在賭博，”林朝恩點了點頭，“參加榮格游戲的，大多數(shù)都是不要命的瘋子，喪失人性的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他在賭他接下來的對手并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良知是個很珍貴的東西，可是在這場他構筑的游戲里，良知并不能讓我們勝利，在贏的層面上，哪怕還殘留著一點點良知，一點點同理心，都容易在猶豫里錯失勝利的機會。”

“他為什么要賭博？黑市里看比賽的那些人說的情報，陳束是一個看似冒失的狡猾鬼，全程都在耍著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小聰明，而且一般最后勝利的時候，隊友和敵人都會在正面對抗里被打到提前出局只剩他一個，或者大家都同歸于盡前的短暫時間靠規(guī)則判定獲勝，那些賭徒叫他‘同歸于盡的自爆少年’，”羅阿肯喃喃到，“如果他們的零敗績同樣是靠強對抗能力拿來的，完全可以和我們正面對抗，為什么他們還要大費周章地賭博？”

“很多原因，有可能這是一個放松我們警惕的計中計，或者計中計中計，但還有一種可能性，”林朝恩回答到，“出于某種原因，他們的強對抗能力沒有辦法展現(xiàn)了，不排除隊員意見分歧，受傷，甚至壓根就無法參賽，你還記得去年南美賽區(qū)出線的卡茲克戰(zhàn)隊吧，戰(zhàn)區(qū)賽的時候因為一名隊員身份信息泄露被買兇暗殺，導致那場比賽只有三個人參加，然后慘敗，所以理論上，餐車戰(zhàn)隊是有可能不足四人參賽的。”

“所以他才要幫助自己構筑的一部分手下打破第四面墻，讓他們知道這是一場游戲，讓他們的信息等級和我們一樣，”羅阿肯托腮順著林朝恩的思路分析到，“為的是混淆視聽？”

“不排除這種可能，”林朝恩有些頭疼地嘆了一口氣，“主動打破NPC的第四面墻啊，我記得從這個破游戲上線之后，應該還沒有人試過這種打法吧，太麻煩了。”

“嗯。”

“我們得加快速度了。”

“…嗯。”一想到要繼續(xù)去搶奪貨幣了，羅阿肯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還是皺著眉頭應了一聲。

“陳束構筑他們的生死，操控他們的想法和選擇，”兩人坐在向著郊區(qū)疾馳的皮卡里，漆黑的道路被車燈照到亮得發(fā)黃，“我們，才算是正義的一方，對吧，林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