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接到我爸電話的時候，是在一個三伏天里。

“你大爺家的哥哥死了，你來跟著去磕個頭。”

我沒有什么心情的起伏，我跟我大爺的哥哥接觸的不多，不能說不多，可以說幾乎沒有，我大爺結婚特別早，我跟我大爺家哥哥的孩子還小幾歲。一個大我幾歲的女孩管我叫小姑，她自己叫著叫著就會嘲諷似的笑起來，我不喜歡他們一家。

他們家挺有錢的。聽說我這哥哥年輕的時候自己開過飯店，還開過奧迪車呢。我是沒見過，打我記事的時候他就已經不開飯店了，奧迪車我也沒有見過。我只記得過年的時候去吃飯，飯桌上都會有很多的海鮮。這一點讓我覺得他家有錢。

這個在我認知里很有錢有本事的哥哥曾經在我干電腦刺繡的時候騙過我的錢。

當時我們老板知道他的為人，沒有給他。

“他還管你三叔借了不少錢呢，都沒還。”我爸皺著眉頭無比糾結。覺得我們家族老實本分一輩子，出了這么個玩意兒。

他騙錢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嫂子跟他離了婚，帶走了我那比我大的侄女。

再后來他就去城里打工了，好像是洗心革面了，每月也會回來，給我大爺買點東西，我大娘在我小的時候就生病離開了。我還記得我去磕頭痛哭的景象。

我大爺就這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嫁了很遠，又不常回來，聽說還挺不孝的，這個聽說，也是我爸嘴里的說出來的。

我回到家的時候才發現一切都特別平靜，沒有設靈堂，沒有人去祭拜，也沒有守靈的人，只有我爸帶著我去他墳上磕了磕頭。

“你哥哥在外面喝酒喝死了，死在出租房里，沒人知道，過了好幾天他朋友去找他。屋里的臭味都漂出來了，三伏天的，你大爺去的時候尸體都臭了，皮都掉了。這事丟人，不能張揚。在那就直接火化了。”我爸回來路上跟我說起來。我不知道事情原委，也不知道我爸的話有幾分真，想來跟真相差別不大吧。

自那之后，我大爺就孤身一人過上了老年生活，沒有了送終的兒子。我大爺也不愛串門了，自己悶在屋里，我小姑經常去看他，沒事就給包頓大包子送過去，有什么好吃的也會有我大爺一份。

生活慢慢平靜，這一年里，我三叔家的哥哥結婚了，我小叔家的姐姐也結婚了，那個沒有什么交集的兩個人結婚，我都成了伴娘。我們都大了，離開了家，離開了養我們的地方，養我們的人。去了每個人的遠方。

我小叔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家里掃地，他擦了擦汗，眼神似有似無的看向我。我挺怕我小叔的，從小時候我跟著村里的野小子爬水渠被他發現打了一頓之后，就怕了。

“上班上挺好的？”

“嗯。”

他很少跟我說話，一句話帶了很長久的沉默。

“你小姑家的哥哥今年得有24了吧？”

“不知道。”

“我想著你們小時候玩的挺好的？”

“哦，我忘了，上班了就不怎么聯系了。”

我不知道他這話什么意思。秉承著說多錯多的原則，我悶悶呼呼的能有多簡短就有多簡短。

“之前咱們村里也有姑家妹妹跟舅家孩子結婚的。你們從小玩的好，年紀差的又不大，你哥哥我看著腦子也活泛。不行你們處處試試？”

我小叔從嘴里悉悉索索的說出來這么一句話，我腦子里嗡嗡的想。什么狗屁呱。我感覺我要跟他大吵一架。我想摔了桌上的碗，對他進行不加重復的喊叫。我知道這件事情并沒有讓我多惱火。我只是心里壓抑的難受。常年累月的情緒覺得終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哦，近親結婚不好吧，我覺得不太合適，我一直把他當哥哥，以后孩子再不好怎么辦？”我面上沒有顯示出一絲一毫。心里的翻江倒海到了岸上開始變得風平浪靜。

“哎呀沒事呀，咱們那個結婚的孩子也挺好的。”我小叔似乎想說的并不是這句話。我能感覺到他話到嘴邊轉了一個彎。

“哦。那也有風險。要是出事誰負責？”我把桌子上的碗放到了柜子里。

小叔看了看我，最后還是走了，這件事情再也沒有提過。

我看著那個消瘦的身影出去。內心再也沒有了波瀾。他到嘴邊的話我明白是什么，只是這層窗戶紙沒有捅破之前，他就永遠都不能說出來。只能給我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