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工廠來了
我大叟在年根兒底必來朝陽瞧瞧哥哥,這是我爸爸少有的高興時刻。
大叟說:“南山的南坡秋天被占了,是一個鋯業公司建廠占的。”我爸問:“給村民補償了嗎?”“是山坡,就是挖魚鱗坑的山坡。一半是咱村的一半是大連腰子村的。村里說是鄉里引進的項目,山坡不是耕地,只給鄉里交稅沒有占地錢。廠子建完后,黑影兒的村主任就辭職全家進城了。”
我大叟講:段興國有一塊地,夜里他花了兩千元把外村占地毀掉的葡萄園搬了來。水泥柱的葡萄架,鐵絲的橫線,葡萄秧都蔫巴了,他盤腿坐在葡萄架下。鄉干部熟悉他,在土坎下面喊:“段二哥,這是你家的地呀?“別裝B!不是我的還是你的!”“其他人的都動了,就剩你這一塊了。”段老二說:“看見沒,一棵葡萄八十。”一個年輕的鄉干部走上來,在葡萄架里轉了一圈,說:“段二哥,兄弟有點難辦。”段興國說:“滾下去!再上來我就不客氣了。我不會黑夜白天地守著,你們四個我都認識,不答對我滿意,毀了果園,今后就是你我之間個人的恩怨。”
我爸問:“后來呢?”大叟說:“后來,鄉里和段老二私了,說是沒有多少錢。這是放完屁兒,用手兒捂。”
我爸問:“沒人向上反映?”“反應了,重新選主任。我姐夫的開荒地是鋯廠通往公路的出口被占了,分的地加上開荒的地一共十畝,給了五萬元,我姐夫不干。鋯廠派人來談,除了給錢外,答應給我姐夫家在廠子里安排一個工人,段紅不外出打工了,在鋯廠上班,一個月給一千五。”“干什么活?”“活輕巧,打掃打掃辦公室,半天的活,還休大禮拜和節假日。”
我爸問:“還有其他人嗎?”“還有三個人,和段紅差不多,打掃院子,幫幫廚。”我媽問:“誰是村主任?”大叟摸摸后腦勺,“誰來著?名字我還真說不上來,換的人太多了。這村主任哪,一頓酒一張票。”
大叟說:“刀疤媳婦小紅后嫁的老頭沒了,死前把刀疤兩個兒子的戶口遷進了錦州,在城里一人給買了一套房,大兒子已經結婚。”
清明節,鋯廠大張旗鼓地放話說效益下滑,接著村里的人全部被裁員,經理一再承諾:“廠子效益好轉以后用人,一定優先雇用不得已裁減的人員。”
次年春天,寶慶忠來了。
“錦忠,今天我來主要是說一件事。二道溝的山地,被一個大公司占了,建養豬場。”爸爸說:“我知道,每口人還給了五百元錢。錢,年前錦華給我捎上來了。”“不是五百,一口人平均一萬多哪!”我爸說:“啊!這么多,有一千六百多萬?”“多,兩千萬。”我爸問:“錢哪?”“錢讓鄉里白書記掐著不給,大家炸了窩,決定聯合起來討說法,不給錢絕不罷休。”我爸說:“對。”
我拎著肉菜趕到,順便把田春明喚來陪客。
寶慶忠說:“這楊主任占完地辭了主任又失蹤,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個不會走的。錦忠,要錢這事,你算一份?”“算,算我一份。”寶慶忠說:“村里人在一起合計過,要是贏了,家里不出人的,沒有資格分錢。我看,校長回去住幾天,正好做個代表。”我爸支支吾吾道:“我呀,走路都費勁。”寶慶忠說:“校長不用回村,去市里需要一撥人。”我媽說:“我回去。”我說:“還是我回去吧。”寶慶忠對田春明說:“我恍惚記得,你家我大嫂子的戶口還在村里。”田春明回答:“對,我媽的戶口還在村里。”“那就有你的事,來市里的這撥人,你牽個頭唄。”田春明說:“寶大叟,我一個上班的人,沒那精力。我和田春立知會一聲,他通知我,我就回去。”寶慶忠還是不飲酒,“指望你們啊,黃瓜菜都涼了。”
鄉大院內,村里人帶著小馬扎兒,嘰嘰喳喳地坐了一院子,我立在墻根的陰影中。不久,發現一伙人逐漸西移,一會工夫就封住去往廁所的路。安貞放肆地笑道:“堵住嘍,讓他們上面能進下面不能出,憋死一群癟犢子。”這話引來一陣大笑。笑聲太大,自室內出來一個人,三十出頭、中等身材、白白凈凈、服裝講究,一看就是農村中見過大場面的人物。左腳明顯踮,左傾大擺著上身走來,對圈住廁所入口的人群和氣地說:“大家受受累,都起來,過去成行成列地坐好。讓領導知道我們來了就達到了目的,堵尿道屎道的事我們不干,一點出格的事不要做。大家講究點兒組織紀律性,別跟一群豬似的。”
我問大嬸,“大嬸,這個人是誰?”“平房子村的,告狀是他牽的頭。”我說:“分錢沒他的事,他圖什么?”“贏了以后,一口人抽頭五十到二百元,不贏不要一分錢。”
寶慶忠是村民推舉出來的三名談判代表之首。
半年后有了結果,賣地的全部資金歸村民所有。
如何分錢,起了分歧。有人主張只有農業戶口的人才有權利分錢,有人主張戶口在村里的都應該分錢,有人差一點動起手來。
踮腳說:“別起內訌,趕快達成協議,錢拿到手才是你的。夜長夢多,別弄個雞飛蛋打。”寶慶忠問:“那你說怎么分?”“要我說呀,都是村里的人,不分農業非農業,有戶口的,人均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