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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孝子

  • 小小村子
  • 洋宇光
  • 5755字
  • 2021-09-23 20:28:48

115、孝子

幾個人下山,路致半程,迎頭碰到上山的田春明和高永泉。“大哥,什么時候回來的?”我打著招呼。田大哥說:“剛剛到,這五七的大祭,你不答應回來,寶老板敢把你的手機打爆。”高永泉說:“這寶孝子,特地選個大禮拜,還再三強調不收任何份子,人到就是給他家老爺子的面子。”姜宏偉說:“我原本不打算回來,寶老板都罵人了。你們別上去了,廟上沒啥看頭,開席了。”“你看過了,說沒看頭,老師大哥不是沒看過嗎。你們先去,我們不急。”高永泉的話音剛落,對面的山坡上傳來“嗨——”的一聲,原來是李天驕趕著一群羊下山。二尕對著他喊:“放自己家的羊還偷懶,日頭還老高就往家跑!”他回應:“沒聽見禮炮響嗎,喝酒去!一會兒見!”

我問:“這小子在省城跟著楊立春干固定電話的外線,什么時候跑回來了?”姜宏偉說:“兩個消息:先聽那個?”我說:“先聽放羊的。”

姜宏偉說:“李天俊因為臉上的燙疤,發誓要自己掙錢整容,當了架子工。半年前,從十一層失足掉下來摔死了。”我說:“這個我聽說了。”“處理的結果是賠了十五萬。天俊一死,李天驕天天爬電線桿子,嚇怕了李成林老兩口子,拼死把李天驕拉回家,買了一群羊,李天驕當了羊倌。”

二尕問:“另一個是什么?”“楊立春的兒子死了。”田春立驚訝地說:“那孩子才多大?上個月我還見過他。”姜宏偉說:“楊立春帶個外線的施工隊,王曉蘭負責伙食,兒子甩給黑影兒的姥姥,這些大家都知道。剛接進城里一個月,去舞廳跳舞,因為舞伴的沖突,被當場捅死。這件事發生不超過一個星期。”

“姜宏偉,你在家干木匠好好的,怎么跑城里去了?”二尕問道。“農村的木匠活干不下去。蓋房子的窗戶門不用木料,家具都是成品,農村的家庭裝修又太簡單。進城有兩個活可干,一是裝修,二是建筑工地打混凝土支盒子。我大舅在工地帶隊,我就進了建筑業。去年大舅干不動了,這伙人都扔給我帶了。”二尕說:“那你豈不是要發達,姜木匠變成姜老板啦。”“掙錢倒是掙錢,要錢難啊。我上面要選好老板,下面要選本份的工人,攬工程、要欠賬、操心工程質量,什么老板,就是一個包工頭。”

幾個人下山坡進了村子東頭,一輛卡車停在原東隊的小廣場上,是一卡車的自行車。已經卸下十幾輛排在地面,電子的擴音喇叭不停地重復:“看一看,瞧一瞧,全新的自行車大甩賣,五十元起價,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都是嶄新的山地車、賽車,最貴的才要二百元,圍觀的人很多。“都是城里偷來的吧?”“唉!老板不能這么說,說偷你抓住了嗎?偷要警察說。這位大哥剛才是說笑話啊,大家騎上便宜的自行車才是硬道理,你兜里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買一臺的錢你從我這能買五六臺。”

這時,大叟的女兒跑來,對我說:“大哥,我大媽叫你先回家。”我回到家,見屋里有一個生人,他問:“你是楊輝的大哥?”“對。你找我有事?”“我是縣建筑公司的。現在正辦理醫療保險、養老保險,楊輝是我單位的職工,我們得負責。”

來人的提醒讓我想起來了:父親的同學楊虎把楊輝分到了眼前人的單位,一天班沒上。我說:“十幾年過去了,你們單位還沒黃灘兒?”“這是哪里的話。”我說:“現在,你們單位就三五個人吧?你們給楊輝發過一天的工資嗎?都走吧!”

“媽,叫我就為這事?”“不是。”媽媽說:“去喝酒前,說給你一件事。段興國右胳膊殘廢了,在他面前少提。剛回來的時候,就因為取笑他的殘廢胳膊,高永泉被罵個狗頭噴血,楊瘸子被他暴打了一頓。”“打他干啥。”“殺雞給猴看。”“他胳膊是怎么殘廢的?”我媽說:“都說是被打的,沒人說得清楚。這些年,他保鏢、護礦、強拆、追債、收貸款,都是刀尖兒上的活。”

我媽說:“還有,你吃完飯去寶三爺家。”我問:“有啥事?”“你二姨家的大哥和二哥背煤掙點錢,通過寶慶強放貸給私人小煤窯,窯主跑了,事情敗露,寶慶強被雙開,他人失蹤了。債主找不到人,都來找寶三。你大哥來了二天,大哥走了你二哥接班盯著。你去看一看,叫你二表哥來家里吃飯。”

寶慶新可真會找地方,村部后院支起兩排六頂綠色的大帳篷,每頂帳篷內四張圓桌。明天是正日子,今天的四桌客人是廚子、親友和朋友。

我一看圍桌的人樂了,打開桌上的香煙,挨個遞煙,田春明、田春立、姜宏偉、姜宏德、段興國、李天驕、高永泉,點煙的是二尕,寶春瑞在倒茶水。

這時門口有人笑著喊:“都出來,快來看哪!”

大家聚在大樹臺前,南面來了一溜人,大的抱著小的。段興德對著一群瞪眼看他的鄉親們拱拱手說:“父老爺們好!”“哈!好——!”“我他媽的就不信邪!”段興德自豪地把老婆后背上的嬰兒舉過頭頂說:“不信整不出一個來!”那孩子下面翹個小雞J,上面開口笑還沒長牙,大家跟欣賞動物似的看著這一家子。田春明實在憋不住笑,說:“興德,八丫家的命名方法你學得如何?”“回老師大哥的話,我家的簡單。大小、二小到九小,兒子叫小小。”

段興德,頭頂全禿。我問:“你這是殺回根據地了?”“移民啦。今天回來是響應寶老板的號召,最后見見大家。”二尕很好奇地問:“你移民去哪國?”“別聽他胡勒。”寶慶新喜氣洋洋地過來,說:“移進他老丈母娘的肚子里。”大拇指一豎說:“興德,夠哥們!你老婆和孩子們單開一桌。發小這桌的酒交給你,今天,誰不喝趴下,誰閨女、兒媳婦生孩子黃毛藍眼睛。”姜宏偉說:“寶老板罵人都變了,以前是姑子養。”“姑子不時髦了,罵人也要跟上時代的步伐。”段興德一腳踏上凳子面,大聲說:“換大杯!”

杯換了酒也滿上,菜還沒上。二尕跑到帳篷外高喊:“晌午飯晚點兒,晚上飯還早點,二八肯子的時候,兩頓合一頓,寶老板就是要讓大家都喝高哇!”

村里支客的,現在是二尕,別看不識字,會畫符,紅喜事的一招一式不差多少多。

“村里有考上大學的嗎?”我低聲問。“有,年年有。”“有一二本嗎?”姜宏德小聲說:“從戶籍上嚴格地講,二十多年,沒出一個。鄉里、學校、信用社、郵局、分局的人,戶口都在城里。近幾年,單位新招聘的年輕人,都是城里的,拼車早來晚歸。”

“我來之前,聽說咱村子出了四個案件?我弟弟的是一件。”段興德又說:“大伙兒說說,咱想聽聽。”

我對寶春瑞說:“你說說你四叟的事。”“你扒門縫看人,把我看扁了吧!我朝種啊!”寶春瑞說完不滿地走了。高永泉說:“楊光,你攆人的方式真損。”“嘿嘿。他不走,你們不說。”

“好,滿足你的好奇心。”段興國說:“先說寶春瑞的四叟——刀疤。刀疤的商店讓寶慶新的老婆干黃攤后,他老婆小紅去JZ市郊鮮花大棚打工,跟光棍子老板勾搭上,要跟刀疤離婚。刀疤當然不干,鬧到老丈人家。他大舅子歷來瞪倆眼瞧不上他,鐵了心慫恿妹妹離婚。刀疤去求去跪,去過幾次,一次比一次絕望。就是三個月前,他又去了,吼他大舅子:‘我們離婚都是你挑撥的!’‘對!就是我!’‘你到底勸不勸你妹妹回頭!’他大舅子沒眼高低的還喊:‘癡心妄想。’噗嗤一刀就把大舅子捅死了。刀快人更快,真他媽的是純爺們。”

段興國說:“下面說楊瘸子。楊家溝溝底沒水了,有氣力的人家都外搬。瘸子找鄉民政放賴,躺在民政助理家炕頭在肚皮上搓泥球。把民政助理惡心透了,還別說真有用,在前樹林邊給他蓋了兩間平房,過年又給了他三萬元。這錢燒得瘸子整天賭,村里沒人答對他,他勾來外村人關門閉戶地賭。等到有人發現時,人已經成了冷庫里的凍肉,是被細鐵線勒死的。”這時寶春瑞回來了,說:“段老二,你不是他的麻友嗎?死前你不是和他碼過嗎?”“操你M!寶春瑞,你別信口雌黃給我招來狗子。”寶春瑞也不搭理他,把手中的凳子擠個位就坐下來。段興國接著說:“楊瘸子喝酒喝不起貴的,專找塑料袋裝的買。一次就買一袋,一邊往家里挪步,一邊用牙嗑開個口兒,挪一步啯一口,到家門口一看酒光了,還得回去買。村里有死豬爛狗,他是聯絡員,給廿家子打電話,拉走一口死豬得十元錢、死狗得三元,天天早起在村子外轉悠,他天天找死。”

段興國說:“我還沒說完,記臉子的事最簡單。王源海外出打工,媳婦自己在家,大伯子強J弟媳。記臉子是憋的,當年自己把手指剁去不對,應該剁的是他的鳥。出了事,王源海就把老婆孩子領走了。這臭事讓王源海的臉丟大發了,看來一家人不想回村子了。”

段興國垂著徹底殘廢的右臂,用笨拙的左手認真地對付菜碗里的粉條子,又粘又滑的粉條對他來說就像空手抓泥鰍,幾經努力無果只好放棄。

段興堂把百元的大鈔放進酒精里浸泡,把錢泡漲,原來紙幣是兩張背對背地合在一起的,分開后一面是頭像一面是大會堂,然后用假幣粘上,能騙過驗鈔機。花的時候被抓住,判了個八年。

寶慶新過來敬酒,說:“來的都夠意思。女同學和咱們尿不到一處,沒通知;男同學,情況特殊的不說,事趕事攤上了,有的城里人看不起我這土財主。來!干!”

高永泉說:“都比我強啊。我當過民辦教師、搗騰過糧食、收過廢鐵、賣過雞蛋、跟楊立春架過外線、城里炸過油條、下窯背過一天煤、找過姜宏偉,結果一事無成,還是順著壟溝找豆包。宏德教師轉正、宏偉成包工頭、春立下窯都騎上摩托、興德有了兒子、趙博進城、慶新成了大財主。你們說我是不是廢物典型,干什么都蜻蜓點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

田春明說:“其實吧,你很努力的。”

李天驕說:“我離開以后,楊立和去援助災區,一個班組立功后全轉成正式職工,我就是那個班組的人啊,就差三個月的時間啊,我回家放羊,都是命啊。”

段興國沒頭沒腦地一拍二尕的肩頭說:“你也學學寶春瑞出去溜一圈,馬上說你姐。”“你閉嘴吧!”“我他媽的削你!”“有能耐你打我用另一只手。”二尕邊說邊跑。

段興國說:“楊梓蘭的丈夫跑長途,白天睡覺,夜里開著上路就拉拉尿兒的改裝大貨車。勾搭上個服務區的小姐,兩人住在一塊兒,女兒都兩歲了。楊梓蘭也不離婚,她丈夫很少回家。楊梓蘭也認了,守著兒子、飯店和小酒廠,跟公公婆婆在一起過。”高永泉說:“不然能咋地,別看現在公公婆婆待見她,當警察的大伯子罩著她的飯店,婚一離,連兒子都不是她的,不敢離婚啊。寶慶新!你啥時候離婚?”寶慶新答道:“咱們這輩子人不行,你看小我們二十歲的,離婚比喘氣都自然。離婚的都有能耐,孬種離個屁!再說現在不時興離婚了,都講包養。”勸下一杯酒后,他又說:“我佩服楊艷玲,那娘們真尿性。老公瘋成活死人,這娘們真喳啦,看看現在人家的日子過的,村里的老爺們給人家提鞋都不夠格。”高永泉接茬:“你這是罵誰?”

田春明起身說:“我看哪,喝的差不多了,都回家吧。”

我的初中同桌葛增強升為副團長,八丫隨軍了。

狄忠澤死了。山村的農業實現了機械化,都是單缸柴油機為動力的小農機,能春種夏耕秋翻。廣泛使用除草劑,除了秋收靠人其余全雇機器,一次一畝地收費二十五元。高忠澤買了一臺小農機種地掙錢,推著機器過溝的時候,人矮力怯,機器翻倒卡住脖頸,曠野中無人施救,死在土路上。

我喝多了,趔趄著進了家門,躺倒一睜眼夜已深,二表哥的事早扔到二門后。

我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洗一把臉就去寶慶新家。

紙樓房是歐式別墅,里面冰箱、電話、被褥等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電視是平板、紙汽車是寶馬的。這些紙活兒,都是楊艷琴做的,她家經營喪葬用品。

抬著紙件兒的隊伍占滿整條南北向的街道,打頭的寶慶新腳后跟頂著腳前尖,一個鞋印一個鞋印地往前挪,兩伙的鼓樂隊輪換著吹打,人歇樂不停。

來到墓前,把東西擺整齊,酒肉果蔬香燭供上。

在寶慶新帶領下,身后是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跪在墳前,他口中念念有詞:“爸呀,在陰間的一切用品都給你備足了,在那兒不用辛苦勞作,不用挖空心思算計。不要吝嗇,要學會拐著彎兒地花錢。學會用錢開道,見官砸官見鬼砸鬼,見人砸人見神砸神。”他三弟高聲加上一句:“爸!咱有錢!不夠花給我們托個夢來。”

一把猛火過后,墳前的財富瞬間成了灰燼。

“這新墳是誰的?”我指著西面稍遠的新墳問田春立,他說:“這個人據說在村子出生,聽說是一個新型坦克設計師。下葬的那天,兩個軍官把蓋著軍旗的骨灰盒護送上山。武裝部的人跟了來,鄉長書記都來送葬,沒人認識他。”“我知道一點。”田春明指著新墳說:“他是段興賢的本家,家出了他這個杰出人物,包頭還出了一個縣長。大概覺得祖墳風水好,回來下葬是延續后代榮華富貴的。”

儀式結束后,中午設主宴。一桌十二人,十四桌,桌桌人滿。大宴鄉親,寶慶新財大氣粗,不設禮賬不收錢。桌上豬、羊、牛、雞、兔、魚、蝦、蟹齊全,就一個燉白豆腐算是青菜,因為這道菜是白喜事的象征,必須有。

女人桌上,不用筷子,一邊抓著吃一邊往袋子里裝,菜上全了,碗盤也光了。男人們還在喝,一直喝到天黑。

田春明回城前,來到我家,說:“厚葬賤養,孝心一片。”我爸說:“就是一片孝心,出生和死亡一樣重要,不能用你的標準來評價。”我爸把麻將桌上蓋扣好,我把茶水端來。我爸說:“楊立和哥五個一個老媽,大哥楊立成在外地,剩下的哥四個,老媽一家輪一個月。兩輪過后,楊立和覺得不妥,就留老媽長住在他家,其他人按月拔點錢。時間一長,錢就難以到位了,楊立和也沒打算要。他長期在外打工,老媽和土地都靠媳婦照顧。大哥楊立成順路回家,看見老媽一個人在家,中午用暖瓶水泡飯吃。風風火火地召集齊弟弟們,當面指責楊立和的媳婦:“你們這是虐待老人。”盡管老人一再替四兒媳婦說話,也攔不住大兒子的嘴,楊立和的媳婦不堪指責,蹭地站了起來甩袖子要走人。楊立和趕緊攔住妻子,說:‘大哥,你也是農村出去的,農忙的時候就這樣,從哪頭說都談不上虐待。’楊立成認定就是虐待,把老媽帶走了。一個月后送了回來,自己的媳婦一天都容不下婆婆。楊立和對大哥說:‘我老婆真的不錯,養老是時間活兒,你寄點錢來就算完事大吉,認為自己最孝順。我老婆五年了,你老婆一個月,這叫遠香近臭。以后有點照顧不周的地方別大驚小怪的,說我可以,以后別對我老婆說三道四的,我哄還哄不過來哪。我常年打工在外,好壞都得靠她。’農村養老關鍵在媳婦不在兒子。”田春明說:“大叟說的是實話。”

我爸說:“姜宏偉給老媽的房間安上空調和暖氣,每月給妹妹二千元的工資,伺候癱瘓臥床的老媽。”田春明說:“有錢好辦事啊。”我爸說:“有錢不干人事兒的,也有,畢竟是少數。”

我爸說:“孝與不孝,有時候說不清。黑影兒的王曉珍,外出務工自己搞了一個對象,根德人。王老三要的彩禮,男方拿不出來,王老三老婆子用喝農藥來要挾,到底把二人拆散了。經人介紹,王曉珍嫁到碾盤溝,王老三如愿得到彩禮,給大兒子娶了媳婦。王老三去世,王曉珍給哥哥捎來五百元錢,人都沒回來。她哥說不夠,這閨女又給捎來一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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