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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田老叟

  • 小小村子
  • 洋宇光
  • 5590字
  • 2021-09-23 19:01:53

113、田老叟

田春立第四個孩子是兒子,我的田老叟高興壞了。三個月后,老驢生小騍驢。把田老叟樂得手腳不著閑,有了孫子,他與兒媳的不愉快頓時煙消云散,老兩口求小兩口搬回新翻蓋的老宅。田老叟說:“孫子超生的罰款我掏。”田春立妻子說:“那上個丫頭的罰款哪?”田老叟說:“我掏,我都掏。”

為了兒媳的方便,建起遮風擋雨的廁所,奇特的是區分男女,像城里的廁所一般,女廁還有一扇帶鎖的門。

一天清晨,牽出母驢和驢駒,想找塊好草地拴住,再下田里巡視一圈,這是習慣,看一眼莊稼內心才能安穩。

出門的時候驢駒調皮,撒歡尥蹶子踢驢媽媽,母驢一擺頭,突然繃緊的韁繩把田老叟的手背勒破一點皮。

哪想到一個月后,潛伏的病情發作。根本沒有多想,按照貫例,吃片撲熱息痛退退燒,睡一覺休息休息,認為小恙就挺過去了。

發現大事不好,田春立把爸爸送進了市中心醫院的急救間,一切都晚了,破傷風發作,田老叟病危。

兒子、女兒、侄子、侄女已經守了二天二夜,田春明給我打來電話。

我快速來到醫院。見老叟仰躺在急救室,頭上是監視儀胸前滿是線纜,鼻腔連著氧氣管,人事不省,胸部一起一伏,人在奮力地喘著。

頭發顯然是該剪了,胡子白少黑多。

田老叟又堅持了半天,還是停止了呼吸。

表弟田春立屢次試圖用手合閉他爸爸的雙眼,干裂的唇大開著,就這張嘴,一個月前還為一斤苞米漲到六角錢而大發感慨。

就這張嘴,常出哲理,“你說從前吧,香港人要金子要銀子不要人民幣,現在這香港人賣金子賣銀子要人民幣。”

我們四個晚輩抬著親人下樓,田春芳找來車,把老叟拉回了老家。

一個農民,首次也是末次,開始休假了。

114、小廟兒

寶慶忠說:“我滿意,老了老了公家給倆養老錢兒。今年大旱顆粒不收,沒人擔憂。想想以前,去城里親戚家,他們一頓飯就吃一平碗大米飯,要讓我放開了吃,我一個人吃他們一家子的。老納悶他們吃得少,原來人家肚里有油水。現在,有肉有菜的,我都懷疑過去一頓四碗掛尖的高粱籽咋整下去的。你說過去少糧缺衣短柴火,將巴將兒糊碌飽肚子,人人樂呵呵的,現在要啥有啥了,反倒挑皮檢瘦兒的。農民種地不交錢,國家還給補貼,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讓我攤上了。人哪,知足吧。”

廟在廟溝的溝頭,這條溝因廟而得名廟溝。站在我家房頂能看到大柏樹的樹尖。

村里的老人非常尊敬廟里的尼姑,讓孩子稱呼高個子的年長尼姑為九爺,稱呼中等個子的中年尼姑為四叟。廟里還住著兩個俗人,是一對母女。女孩叫小虎,小虎的媽媽病歪歪的勉強活著,村里人私下稱她“強活”。

強活沒上廟之前,是錦州人,強活的男人把母女攆出了家門。走投無路的強活抱著女兒投奔自己的親姑姑——尼姑四叟。

廟上的四口人都是楊家溝的戶口,因為九爺和四叟的佛緣,村里沒人難為這對母女。

廟在山腰,溝底有一口石頭壁的水井,夏季自流,水井邊是廟上的菜地。步步上坡的土路上,矮個瘦小的強活跟還是孩子的小虎抬著小半桶水,每次被人看到,母女總是坐在土路上拔氣兒。那個活不起的樣子使楊隊長心生憐憫,派人每天給她們挑三擔水,這才結束了病母弱女的取水歷程。此后,強活單薄的身影頻頻出現在山腰,夾著雞脖兒粗一捆的柴火,總是側歪在路邊,拔氣的時間多于走路打柴。廟的院里院外都是果樹,梨、杏、棗、桃,那是她們油鹽醬醋的來源。偷別人的果子,那叫淘氣,家長不管。偷廟上的果子,那叫操D,家里大人不讓。

九爺圓寂,土地分田到戶,繼任住持四叟當著村里人的面把強活剃度收歸門下,強活穿起灰色長袍皈依佛門,法號靜心。

寶慶忠說:“這廟是方圓二三十里最大的廟,廟的院子里有一片大柏樹,我小的時候,老人說他們小的時候柏樹就這么粗,今天還是這么粗,一輩子看不見樹的變化,誰都說不上樹的年齡到底有多大。農會的時候建房子,檁子是南灣子的,梁柁都是這里的柏樹,不成材的柏樹剩下三棵,不然全毀了。我們寶家是老黃瓜——黃種,蒙古世襲的王爺,祖上福居北票下府,老輩子出過兩個王妃。我們這一支遷到這里,建起寶家大院的時候,同時建起了這座廟,這廟是寶家的家廟。”

廟重修,村里人有錢捐錢、有物獻物,有力出力。大殿上梁的時候正值暑假,我一家三口回村,女兒跟著一群小伙伴跑上山,全村能自己走上來的人都到了。

我女兒愛吃露天的大鍋飯,爺爺奶奶百喚不回。為此,我爸笑著說:“看我孫女吃得這個香啊,我再捐一袋白面。”

大鐵鐘重回故地。

觀音殿建起來后,立了一個功德碑,村里好多人碑上題名。

大殿建起來,沒錢重塑佛像金身,只好請來一尊小瓷像先拜著。

寶慶忠說堂弟寶慶新,“別整倆糟錢,吃喝嫖賭抽,給你自己買個功德,給后代積攢點蔭德。”又對老高中生高永勝說:“當年,那廟就是你帶人扒倒的,不說了。你對國J的政C最清楚,村里建廟,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參與的人都積功德,你幫寺里去民政活動活動。”

小打小鬧地年年鼓搗,寺院的院墻修起來,四叟圓寂,靜心主事。

寶慶忠請人制作了三本策劃書:《重建佛教圣地聚會寺》、《廟溝千年山泉開發》、《籌建滴水砬金魚娘娘廟》。專程到單位來找我,他說:“這是三個很有前途的旅游項目,投點資肯定能賺大錢。”我說:“大爺,我一個工薪階層,哪來的投資本錢。”

寶慶忠又去找田春明,說:“就是讓你們這些走出村子的人為老家做點貢獻。”田春明說:“大叟,單位里我也說了不算,個人貢獻點可以,估計是杯水車薪,距離您老的心里期望甚遠。我覺得你還是去找與佛有緣的人,佛的事還得佛來辦。”

方圓百里,廿家子大廟最出名。

在廿家子東河灘上,有一座小山,也可以說是一塊巨石,前面是小凌河后面是農田,是一塊天際飛來之石。炸平頂端建起一座大廟,飛檐斗拱,金碧輝煌,晨鐘暮鼓,梵音入云。

暑假逢廿家子鎮大集開市,我和妻子來逛大廟——云霄寺。

山門兼著前殿,前彌勒背韋陀,降魔杵上指。香燭佛像,信物佛珠,抽簽打卦,香客如云。求官保位的、祈財禱福的、借壽望子的各取所需。佛前香煙繚繞,香柱有檁子般粗細,要蘸過煤油才能點燃,要二人合力才能豎起。

在人群中我看見一對夫妻,對方先打招呼:“小光,好悠閑。”“二姐夫、二姐,好久不見。”“你們來求佛?”我說:“這地兒如雷貫耳,來見識見識。”我趕緊給妻子介紹:“這是二姐,我的小學老師;這是二姐夫,鎮里派出所的老所長。”妻子近前打招呼:“二姐,二姐夫。”二姐夫說:“退休了,都是從前了。拜過佛了?”我回答:“還沒拜。”“拜三拜,不必奢望什么,如凈水滌心,清清爽爽才成正果。”二姐說:“小光,別聽他的。到二姐家去,看他喝不喝酒。”我說:“二姐,以后吧,我們坐三輪來的,快到集合的時間了,我們還得走。”對方也不深邀,我攜妻子離開大廟。

妻子對我說:“你二姐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當然,村里四大美人之一。”“你那二姐夫,橫眉立目的不像善類。”“這還能看出來嗎?”“一葉知秋。”我說:“去集市,吃一吃這里的名小吃:干豆腐卷油條熱著吃。”“你別打岔,是不是不善良。”我說:“廿家子大集遠近聞名,錦州長途客運公司開通專車。兩地客車對發,司機和售票員夜宿鎮里。當時我這二姐夫是副所長,派出所全體出動,把司機和售票員堵在一個房間里,定性二人亂搞男女關系。”“到底是真是假?”“難說。”“你的意思是司機和售票員有事了。”“有還是沒有,結果都是一樣的,毀了兩個家庭。”

“正所長在城里掛上一個小姐,小姐窮追不舍,鬧進派出所來。三番五次之后,被激怒的所長一拳擊中喉頭,小姐當場死亡,所長被抓,二姐夫當上正所長。”

“三年前,二姐鐵了心要離婚。”“為什么?”

“二姐在屋里拖地,二姐夫在炕上擦槍,槍響了子彈打中二姐的腿根。他制造手槍走火的假象,二姐明白這是要她的命。”

“二姐夫在城里養女人的事,二姐早就知道。打傷了人,二姐夫真后悔了。”“后來呢?”“今天,結果你都看到了,原諒總在女人的兜里閑著。”

我說:“老婆,你說這建廟的徐主任,六十歲之前干革M,練過功法,現在虔誠禮佛;兜里揣著D票,手里捧著缽盂;銀行里拿著工資,廟里享著供奉;真真的牛逼人士。”

任過松嶺門公社書記,當過廿家子棉花站的主任,退休后籌建云霄寺。寶慶忠去見徐主任,徐主任把寶慶忠介紹給妙音。

上天認為地面的人忒惡,有的年輕人壞透頂了,要收走一大批的人。上天派來具體辦事的人與妙音頗有佛緣,妙音本著慈悲的胸懷把消息透露出來:父母給子女買“桃”和“梨”罐頭吃就能“逃離”。

一時間,整個地區的桃和梨的罐頭脫銷。

妙音真的來了,在廟上大興土木。

佛像開光的那日,經幡招展,袈裟飄飄,佛音裊裊,人山人海。

寶慶忠站在高臺上大喊:“排好隊,一個跟一個,雙手展開錢高舉過頭,讓佛看清楚,別扣扣索索的,佛眼無邊。誠心禮佛,禮佛要心誠,佛才能保佑家人平安、老板發財、老人長壽、學生上大學、弟子赴西天極樂世界。”

隊伍由前到后,頭頂百元大鈔的、頭頂半百大鈔的、頭頂鈔票二十的、頭頂鈔票十元的,頭頂鈔票三五元的。隊尾是孩兒隊——頭頂小毛票,長長的隊伍挪動著接近功德箱。

寶慶忠攔阻孩子們,“去,去,去!別瞎胡鬧。”我女兒覺得委屈,對我說:“爸,我開始就覺得錢太少,看看不讓了吧!”人群里爆出一陣大笑。

我來到高臺下仰視寶慶忠,“大爺。”“啥事,我忙著呢。”“大爺,你知道敬佛的最高境界嗎?”“我知道,就是向善,心誠。”我問:“大爺,大夏天的高粱地打過農藥吧?”“打過,咋啦?”我問:“背著噴霧器穿著雨衣在高粱地走兩個來回之后最想干什么?”“跳進河里。”我說:“對呀!最高境界就是這感覺。”寶慶忠說:“別瞎說,佛聽著呢。”

我說:“一次我獨自上五臺山,天欲雨人稀疏,漫無目的地游走,迎面被一年輕僧人攔住去路,他胸前立掌,口中道:‘喔彌陀佛,施主難得,我師父久久不現,施主可以請教一個問題,請。’我看著邀請的手勢,不好拒絕,問什么呢?長壽、發財、做官、美女,自己的還是家人的,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問道:‘大師,一個人潛心向佛的最高境界什么樣?’白眉白發的大師微微開法眼看了一下我,低眉道:‘請施主盡力奔跑,跑到精疲力竭,再不想動一步的時候,立刻躺倒在草地上放松,就是那一瞬間的感受。’腦中一片空白,就是禮佛的最高境界。”寶慶忠說:“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段興國說:“寶大爺,您不用懂,賺錢就行。”“唉!這話兒怎么說哪?我不為錢。”段興國對孩子們一揮手,“孩兒們,都跟我來!站好隊,把小錢兒都頂起來。”他領著孩兒隊走到寶慶忠腳下,“寶大爺。三柱香是燒,一柱香也是燒啊,沒聽說過佛祖嫌貧愛富啊。我看孩子們拜的比大人誠心,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勾當。你阻攔什么?”“我不是阻攔朝拜,怕亂套。”段興國說:“亂套?照你的說法,五臺山還得警察扛著導彈維護秩序,那許愿池里還得停一艘航空母艦。佛不棄貧,你算哪道梯田橫攔豎擋的,不會是嫌棄錢少吧?”“這怎么說話哪!孩子們過來,過來!”寶慶忠沖小隊伍一招手,“慢點——,一個一個來啊——,唉!都是佛兒呀。”

我對寶慶忠說:“大爺,廟有今天全仰仗您。”“嗯!年紀大了,跑不動了。雖說大事不麻煩我,可還少不了我。”

本村廟會的這天,本村人少得可憐。我問:“為什么村里人少?”姜宏德回答:“雞毛蒜皮的細節,村里人都知道,認為廟里的僧腌臜。”我問:“村里人沒有信佛的?”“大有人在,村里人拜佛去外村,都不拜自家的佛,廟不缺,村村有廟,大小都建一個。有信佛的、有信天師的、有信主的,還有信阿拉的,都是一幫老娘們。”

妙音的徒弟帶來一群僧人,全拜稱靜心師傅,住持靜心本來就疾病纏身,每日被柴米油鹽弄得身心俱疲。

有人提出匿名投票選住持,靜心同意了。投票活動由寶慶忠來張羅,結果妙音的徒弟當選。

妙音對強活母女說:“我佛慈悲,施主會衣食無憂的。”

旁邊的寶慶忠趕緊幫腔,“你一定要聽妙音大師的安排,沒虧吃的。”母女聽從安排,搬出了廟界,新住持為母女建了兩間房,不久強活去世。

廟里的僧人指責寶慶忠對廟產有貪F行為,寶慶忠很機靈,看見云彩就撐傘,“妙音大師,我以后隨叫隨到,不叫不來,不讓聽聽不見,不讓看看不見。”

幾年過后,聚會寺小有規模。

廟周邊的山地已經棄耕,整個山坡都成廟產,拆除圍墻,栽樹圈地,初具規模的廟域共分三層。底層是停車場,西面是上下兩丘水泥罩面的墳墓,青磚鋪地青磚圍墻,上首的墓碑:滿相和尚之墓。下首的墓碑:本清和尚之墓。兩座墓下面空著一塊很大的空場。正中間是九級臺階,臺階東側的墻上有銅牌黑字,上漢文下蒙文:聚慧寺。中層的東面是“聚慧悔堂”,西面是“念佛堂”,正中又是九級臺階。

我問打掃院落的中年女居士:“這滿相、本清是誰?”“都是原來的住持。”我說:“記得小的時候有個九爺,有個四叟。”“就是她們,九爺法號滿相,四叟法號本清。”我說:“靜心也做過住持的。”“她不是佛門中人,是個假貨,那是她姑姑搞腐B。”

廟的主體建筑居頂層,兩棵古柏夾道,披紅墜黃的,有香燭有供品。本來有三棵柏樹,因為中間的一棵擋道,一夜之間,大柏樹被連根鏟除。

越過露天的大肚彌勒佛,來到六角玲瓏塔前,田春立說:“這鑄鐵的三截塔是寶慶新捐的,上面還鑄有他一家人的名字,連剛會爬的都留名。”后面是一排的大殿,自東向西:大雄寶殿,地藏殿,千手千眼觀音殿,伽藍殿,藥師殿,華嚴三圣殿。大殿的窗臺上擺滿瓷像:財神,送子娘娘,藥王等等。兩個大殿的夾空是小廟:山神,土地,常仙,狐仙,黃仙。

我進入伽藍殿,拍一拍紅臉關公的后背,發出空空的響聲,我問:“這神像是什么做的?”二尕說:“鐵皮的,表層是汽車噴漆工藝。”

“走,去看看歷代宗師坊。”二尕指點著西山坡邊說邊前面帶路,蹬著水泥臺階,上了山坡。人工清理出的長條平臺上,荷葉的水泥廊頂護著蓮花底座的三座石碑。第一代祖師,金剛上師之蓮位;第二代祖師,菜和尚之蓮位;第三代祖師,滿相和尚之蓮位、徒弟本清之蓮位。后面留有一個大大的空位。

我問:“以前的功德碑哪去了?”二尕說:“就是現在的功德碑,打磨后重新刻上人名,以前的被清理干凈。”姜宏德說:“我也燒香十塊錢的。”姜宏偉調侃道:“和尚無兒孝子多。”

這時,腳下的村子上空禮炮連連炸響,田春立大聲說:“走!吃寶慶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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