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世公司內，身著駝色夾克的青年垂頭喪氣地靠在墻角，活像打了霜的茄子。他將手掌舒展開來，一根一根數著手指，世界觀仿佛在重新構建。
“陳大下午好。”
“下午好啊。”
“陳大。”
“哎，你好。”
“今天心情不錯嘛。”
“那是。”陳付顏大步出了電梯，滿面春風，隨便抓一個人搭話，“聽說葉允霖來公司了？”
“您來得不巧，他前腳剛走。”
“他和喬雁那小子碰面沒？”
“估計是了，瞧大蛇那意思，他就專門為了這事兒來公司的。”
“膽子不小啊。”陳付顏微瞇著眼，“要是讓葉允霖聽見這個外號，那你這段時間估計不會好受了。”
“您還不知道嗎？公司的人都這么稱呼他老人家，又兇又冷，活像條厲害生猛的蛇。”
“嗯，的確有道理。還帶個眼鏡，姑且還是條眼鏡蛇。”
“是吧。”
“你們真是。”陳付顏爽朗笑出聲，“不閑扯了，好好工作，我也先進去了。”
“陳大，您可千萬別在當事人面前去舞啊，私下開開玩笑還行，要是真讓我去面對葉大神，那我還沒那么硬的命。”
“看心情吧。”
“哎哎哎！您可高抬貴手啊……”
陳付顏沒有回頭，擺擺手，順著走廊往更里面走去。
辦公室內，青年窩進沙發里，還在繼續懷疑人生。
“你小子，愣什么神呢？”
陳付顏走近，也坐到了沙發上，順手拎了拎喬雁的后領子。
“姐夫。”
“你講。”
“世界上真的存在葉允霖這種人嗎？”
“這……”沉默片刻，陳付顏開始思量，這劑藥是不是下猛了，“燕子，你別跟他比，他不是人。”
拓世作為大型翻譯公司，在國內翻譯行業的地位是無可撼動的，其間的葉允霖，是最硬的一張王牌。
葉允霖主要是外派，出席大型的活動，接待外國客戶來考察，或者負責項目翻譯。近年來，他像是失去了事業興趣，把重心轉向了筆譯。
胡呈宜有心栽培，想把葉允霖往更高的位置送，但人家偏偏不領情。如今，陳付顏接了胡呈宜的位置。
“姐夫，就在你現在坐的這個位置。”喬雁懊喪的捂住臉，“我受到了這輩子最大的抨擊，碎了，碎成渣渣了。”
半個小時之前，喬雁終于親眼見到了葉允霖，這個只存在于別人口中的男人。長得是不錯，年紀也不算大嘛，到底有什么厲害的地方？
葉允霖似乎看出來了喬雁的輕視，他倒也不在意，薄唇微彎，鏡框邊緣閃著銳利的光亮。
“英專生是吧，日后有想從事翻譯工作的打算？”
“是。”
“首先說明一點，其實我本人不太建議你畢業后從事翻譯行業，如果沒有特別熱愛，就不要進這行。”
“未免太絕對了些。”喬雁皺起眉，蓬松的褐色頭發像燃起的一團火，“難道你有看臉識人的特異功能？只憑一眼就能推算出我今后的結局？”
“你想要成為一名翻譯，那首要的，你對這份工作有充分的認識嗎？例如工作強度以及一些軟技能。”
“那是自然！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然我大學這些年干嘛去了？”
“抱歉，的確是我冒犯了。”
“行，我接受。”
葉允霖輕輕笑了起來，沒有把這大男孩的幼稚放在心上。
“翻譯崗位都需要一些含金量比較高的證書作為敲門磚。例如，英語專業八級，翻譯證書等等，尤其是CATTI證書，在業內認可度很高。這些，你都知道吧。”
“這些證書我自然都有，除此之外，我還……”
喬雁喜不自禁，正打算像往常那般好好展現一番，卻被生硬的打斷了。
“那好。”葉允霖抬手推了推眼鏡，眼底的玩味漸顯，“我真正想問的是，你的漢語基本功呢？”
“啊？漢語？”
“對，你沒聽錯。”葉允霖往后輕靠，姿態閑適，“詞匯量，語法知識，措詞能力，組句能力，修辭能力，甚至還有古漢語修養。”
“我，我……”
喬雁漲紅了臉，以前，不會有人拿這個問題來堵他，甚至，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問題。
“這是很容易忽略的一點，我們的漢語基本功往往不夠，有時甚至還不如外語。后果則是，不太注意漢語的句子結構，翻譯表達難，甚至隨意添加自己的想象。”
“沒關系，往后，我都可以慢慢彌補的。”
喬雁彎下身子去，手掌胡亂地抓了幾把頭發，這個天之驕子頭一回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質疑。
“不錯，翻譯工作是持續性的，那些都可以慢慢來。”葉允霖半斂著眼睛，神色冷淡，“或許你還得明白一點，對于普通人來說，缺少對熱點問題的關注以及不熟悉政治、經濟、科技等領域的術語是很正常的，但我們身為專業的譯者，那就要精益求精。”
“那到底還要怎樣精益求精呢？”
不是挑釁，是真誠的求問。
“翻譯工作有自身的特性，也對我們譯者提出了要求，即盡可能的掌握各門各類的基本知識，甚至只是歷史、音樂、風土人情。”
“在你眼中，我是不是還只是個毛頭小子？”
葉允霖頗為平淡的看了喬雁一眼，似乎在說，你怎么會問出這么愚蠢的問題？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喬雁徹底崩了，他原本還為自己那點成就沾沾自喜，現在卻被好好的上了一課。
“那你呢？上述的那些你都能很好的聯系在一起嗎？”
話剛說出口，喬雁又反悔了，這不是上趕著去讓別人踩踏嗎？
果然，葉允霖這樣平靜的應聲：“我想，我的能力不需要我再親自贅述一遍，百度上寫得很清楚，業內人都心知肚明。”
“對不起，自始至終，都是我冒犯了。”
“行，我接受。”
這熟悉的對話，喬雁臉部一陣發燙，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最后，我想提醒的是，你不太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緒。”
“啊？”
“不是說真情流露不好，但是要盡量避免影響到工作。尤其是筆譯，極易帶入你的個人情感，這樣很有可出差錯。要共情，而不是由你來衍生出新的情緒。”
男人那雙黑眸冷靜而深沉，至此，喬雁徹底說不出話來了，甚至都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
“無礙，你還是個還沒徹底入門的新人。”
葉允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怡然起身，緩步出了房間。
喬雁木然的拿出手機，重新上網搜索了一遍葉允霖這個人，又在外面隨便抓了幾個人詢問有關他的具體事跡。
他究竟是怎么敢的？這不就是典型的現代版“班門弄斧”嗎？
了解完事情始末后，陳付顏控制不住的大笑起來，可惜啊，可惜沒有親眼看見那精彩的一幕。他倒還輕松，和葉允霖共事這些年，該受的打擊，一樣都沒差。
“姐夫，你把我打包送回學校吧，我覺得我還能再放進火里煉煉。”
“得了你，你就是煉成了灰，都看不見葉允霖的車尾燈。”
“我不該來這一趟，我不該來，不該來……”
眼見著喬雁快魔怔了，陳付顏只好安慰道：“我們公司里有大量的關于翻譯技巧的圖書、音像資料以及案例，還有一些內部的出版物，這都是財富。”
“道阻且長啊……”
“沒關系，反正你現在處于實習期嘛，還是會接些單子的，千萬不要因為小而放棄，蝦米也是海鮮啊。起步階段，看的并不是可以得到多少報酬，而是看你這次能不能學到什么，積累點工作經驗。”
“道阻且——”
陳付顏索性捂住了喬雁的嘴，這小舅子，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