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平把鞋穿上,也圍了上去。
店家是一對老夫婦,還帶著一個半大的孩子,老頭負責剁肉裝盤,老婦人負責看火燒湯、烙餅,孩子則負責傳菜、擦洗桌椅、清洗碗筷等打雜工作。
攤位不大只有兩張長桌和十個木墩子,早已坐滿了食客,更多的食客則直接端著碗筷蹲在沿街商鋪的石臺上。
汪平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在羊肉攤子上吃飯的食客也是分等級的。上桌吃飯的食客在臨近湯鍋的位置排隊,不上桌的食客則直接往籮筐里拋灑幾枚銅錢,然后端起一碗飄著碎菜花的熱羊湯和一張麥餅自行找空地方。
約莫等了有兩盞茶的工夫才輪到汪平,插在麥餅框上的價碼牌讓汪平明白了為什么不上食客這么多。
“上座者每人20文錢,一份批切羊頭、兩張麥餅、羊湯不限。無座者每人5文錢,一碗羊湯、一張麥餅。”
按照牌子上的價碼數(shù)出20文銅錢丟進籮筐里,也不知道這種收錢方式店家是如何做到預(yù)防食客偷奸耍滑少給錢的。
“客官,您的羊肉,請慢用。”
坐在木墩子的汪平看著桌上的一小碟羊肉,這種被商販稱為批切羊頭的肉食,是將羊頭肉細細切了佐以陳醋、辣子,看上去肥瘦相間紅白分明非常有食欲。
拿起竹筷,羊肉入口清爽嫩滑。
然后咬上一口麥餅,再喝上一口熱氣騰騰的羊湯渾身熱乎乎的。
很快額頭上就見了汗珠。
“我聽人說今晚象棚的表演丁教坊也會參演,王兄,是否有閑暇一同前往。”
“同去、同去,有丁教坊的表演如何能夠不去,緊些走,去晚了可就沒什么好位置留給你我兄弟了。”
挨著汪平旁邊坐的兩位食客交談完,就各自起身準備離去。
“丁教坊今晚在象棚開場?”原本還在等候空位的三名食客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
象棚?丁教坊?
這些人的交談內(nèi)容引起了汪平的好奇心,趕忙加快戰(zhàn)斗解決掉剩余的羊頭肉,半碗羊湯一飲而盡,嘴里咬著麥餅起身朝著剛離去的幾位食客身后追去。
汪平跟在這幾人身后沿著街道走過了東朱雀門,穿過了西通新門,然后轉(zhuǎn)到東角樓街巷的一間大青瓦房,此時瓦舍門外成群結(jié)隊的人群已將整條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待汪平走到門口才發(fā)現(xiàn)守在門口的護衛(wèi)竟然還是穿著皂衣的公差,能用公差看守門戶的地方那必定就是官辦產(chǎn)業(yè)了。
支付了20文錢從門口的三角竹架上摘了一塊青竹牌。
青竹牌摸起來跟羊肉攤上的竹筷應(yīng)該是相同的材質(zhì),竹牌的正面雕刻了一頭小象的圖案,反面刻著兩個“象棚”小篆。
汪平邁步進了瓦房只覺得到處都是人,以男子居多,偶爾可見幾名女子在男伴的陪同下一閃而過。
半個時辰后,汪平覺得仿佛掉進了一個迷宮,象棚根本就不是一個院子,而是院子連院子、院子里面再套院子,只是他匆匆瀏覽的就有三十余個用圍墻和欄桿分割而成的小舞臺和獨院。
每個小舞臺上表演的節(jié)目也是各不相同,有雜劇、傀儡戲、影戲、雜技、散耍、說史書、講故事、談經(jīng)、舞番曲、諸宮調(diào)等等。
這些小舞臺的表演都是免費節(jié)目,當然若是覺得人家表演的不錯,往臺子上丟少許的銀錢也無人阻止。
汪平在一處人氣特別高的雜技小舞臺處停留了半刻鐘,臨走的時候也拋了10文賞錢。
除了免費的小舞臺,游客要是想進獨院,那就要在門口付“絹花錢”。
所謂的絹花錢,就是從擺在院門外的桶花上的樹枝,折取下一朵用紅色絹布制作的象生花,插戴在發(fā)髻上,就可以通過看守的阻攔。
在之前的街市上汪平也偶然看見過有幾名男子頭戴艷麗的花朵,十分有趣。
汪平路過一處獨院時也摘了朵絹花,小院子只有左右兩間廂房,中間一株槐樹年頭不短,枝干粗大,枝條上綠云叢中,垂下一串串黃色的蝶形花朵,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清馥香氣。
槐樹下,衣著輕紗裙的秀美女子此刻正在樂師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四周錯落擺放的幾張桌案大多已坐滿了。有小廝打扮的青年見到汪平進來,就笑瞇瞇的端著木盤上前。
“公子請翻牌,如今上場的乃是我家青青姑娘,歸屬左廂房。”
木托盤上一共擺放著三個木牌,分別刻有左廂房、庭院、右?guī)俊?
汪平先是拿起刻著左廂房的牌子,當看到木牌背面標注的2兩銀子后趕緊又放了回去。
右?guī)康谋P子也不去看了,汪平拿起刻有庭院的牌子,看著上面100文的標價總算是松了口氣,把牌子翻過來放在盤子上。
“公子請坐丁丑位。”
100文錢都夠吃五回羊頭肉了,付完錢后一個人坐在蒲團上喝著青梅酒吃著桂花糕,看著近在咫尺的美人跳舞,整個人的心情都變得美滋滋的。
當桌案上的小竹燈籠熄滅后,汪平?jīng)]有再續(xù)錢,只能起身離開,算下來坐了大約有兩刻鐘的時間。
“西校棚的演出即將開始,最后一刻鐘,大家趕緊進場嘍!”舉著木牌的小廝從剛出院子的汪平身旁走過,黑底的木牌上正反兩面都有字。
正面寫著丁教坊,反面寫著西校棚。
“仁兄,快走、快走。”
“這次可一定要搶個好位置,上次那個位置都只能看到丁教坊頭上的海棠大絹花。”
穿過兩個小院,三五個勾欄,六七條小徑,汪平的眼前豁然開朗。
呈三角形狀的場地如同跑馬場一般寬敞,場地后面的兩面交錯墻壁上面掛滿了密密麻麻的風磨銅鏡,通過墻腳下兩排燈柱的光源在銅鏡面的散射使得整個場地亮如白晝。
位于場地的最中央處是用黃土夯實的兩層舞臺,圍繞著舞臺呈扇形分布的三層階梯式觀眾臺被百余米長的柵欄隔斷,柵欄內(nèi)外成縱隊站著十余名手持棍棒的護衛(wèi)維持秩序。
除了階梯式的觀眾臺,會場的東西兩處角落還分別搭建有八個竹棚,入口由手持腰刀的護衛(wèi)把守。
竹棚以絹布做的帷幔為墻壁,輕風撥動帷幔的邊角隱約可見有女子的身影,估計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女眷也來觀看表演。
沒那資格和財力的平頭老百姓,無論男女老幼就只能都去擠那密密麻麻三列擺放的長凳。
因為來得晚了,此刻為止最好的中央位置已擠滿了人,汪平找來找去最后在第二層尋覓到了一處視野不錯的位置。
當入口的大門被關(guān)閉,整個勾欄里已是人滿為患,上千名觀眾將三層高的觀眾臺擠得滿滿當當。
大人的吵鬧聲、女子的嬌喘聲、小孩子的哭喊聲如同波浪一般席卷著整個場地的上空。
挎著竹籃子的商販們?nèi)缤圉q一般在觀眾席里穿梭不停,在嘈雜的人聲中吆喝著兜售吃食。
“香瓜,誰要香瓜喔~”
“蜜棗兒,戈家的蜜棗兒~”
“賣餅嘞~,香香的油餅嘞~
鏘!鏘!鏘~
一陣緊密的銅鑼聲響,整座勾欄逐漸安靜下來,商販們也收緊了嗓子。將吃食托在手心里在觀眾席里走來走去,眼睛也會時不時地朝舞臺的方位漏出期待地目光。
忽見得一男子邁著官步蹬蹬站到舞臺中央,年約三十歲上下,身高七尺有余,衣著白色曲領(lǐng)大袖,束以革帶、幞頭下施青色橫襕,腳踏青烏短靴。
男子相貌清秀,頗有書生氣質(zhì)。
男子身軀微微前傾拱手作揖之禮道:“丁某給諸位見禮,今晚的開場就由我來給大家演一出新版雜劇——《主考官》。”
話音剛落,觀眾臺上眾人再也按捺不住地向場中的男子瘋狂喊叫嘶吼,這些雜亂的聲音最后匯聚成了三個字。
“丁教坊!”
“丁教坊!你真俊。”
“丁教坊!啊!丁教坊!”
片刻后,耳邊聽得四聲鑼鼓聲響,然后緊接著鼓瑟齊鳴,一群伶人走上了舞臺。
眾伶人統(tǒng)一身穿白色橫襕,頭戴幞頭,四處張望,嘻笑歡言語,應(yīng)該是一群應(yīng)考的士子正在踏青游玩。
熙熙攘攘的眾伶人就這樣停停走走往舞臺中央處走,越來越靠近丁教坊。
待眾伶人近身,丁教坊躬身朝眾伶人施禮道:“諸位年兄,哪位知曉今年的主考官是哪位大人?”
眾伶人紛紜,有的說是某尚書、某侍郎,也有人說是王文柄;
丁教坊道:“非也非也,今年官家必差彭越主考。”
有人發(fā)問:“彭越是何人?當今朝廷之上,未聞得有此官員。”
丁教坊又道:“彭越乃漢國之功臣,梁王也!”
眾伶人發(fā)疑:“彼乃古人,死已千年,如何來得?”
丁教坊鄭重其事道:“上次吾去應(yīng)考時,乃是漢國楚王韓信主考,所以吾才知今年主考者定為那梁王彭越。”
眾伶人紛紛嗤其胡言忘語:“你可不是得了失心瘋?”
丁教坊朗聲大笑兩聲后,高聲慨言:“去年主考若非那韓信,如何取得三秦!”
眾伶人先是癡愣,然后神色各異,竟無人敢領(lǐng)其言,遂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