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杜小姐，杜小姐

“李哥，你確定二爺讓我來這里？”

杜青黛站在夜桂坊門口，實在不愿再上前一步，若不是接自己過來的人是李九，她幾乎要以為自己遇見騙子了。

“是的杜小姐，二哥在里面等，我勸你還是趁著現在人少趕緊進去。”

李九知道杜青黛最怕什么，所以暗示的話也是一針見血。聽了他的話一直杜青黛果然也不再猶豫，左右看看確認沒人主意這邊連忙跑了進去。

留聲機喑啞作響，里面的曲調有些傷感。余展元靠坐在床頭，弄皺了剛剛疊好的被褥，黎芊芊在梳妝鏡前給自己畫著眉毛，直到杜青黛的進門擾亂了這份和諧。

杜青黛進門后李九很自覺地關上門守在了外面，屋子里只有他們三個。

“二爺，我答應為你做牛做馬就絕對不會反悔。但……這種地方。”

有一些字眼杜青黛實在說不出口，不過她想余展元應該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砰!”

余展元還沒說話，黎芊芊卻是先動了怒，將手中的眉筆往桌子上一拍，然后轉過頭來看著杜青黛。

“我這種地方怎么了？這里的姑娘各個都是靠自己本事吃飯，你杜青黛又憑什么看不起她們？還是你覺得以杜家現在的情況，你不靠我二哥能養活自己？”

杜青黛被黎芊芊的突然發難嚇了一跳，但她不認識對方，更不屑與這種風塵女子爭執，她只欠余展元的，所以也只需要余展元一人的答復。

但余展元卻在杜青黛的注視下起身走到了黎芊芊身邊，他拿起桌子上的眉筆重新遞給黎芊芊，示意她不要生氣，繼續做自己的事情。黎芊芊朝著余展元拋了個媚眼，終究是給了他這個面子。

哄好了黎芊芊，余展元才重新轉過身來看著杜青黛。

“芊芊說的沒錯，同樣是妓院，隔壁街怡歡樓的女人五個大洋可以睡半個月，但在我這里就只能喝兩杯酒，同樣是來嫖客，來夜桂坊的人非富即貴，但我這里的姑娘不想招待他們，這些人就得等著，但怡歡樓那邊哪怕去的時候街邊的乞丐，只要給了錢，敢拒絕就要挨巴掌，這就是區別，也是本事。這年頭，笑貧不笑娼，杜小姐你那可憐的尊嚴和氣節一文不值。”

盡管之前已經領略過余展元的毒舌，但杜青黛著實沒想到對方連這種話也能說出來。或許他話里是有一定道理，但對杜青黛來說就是一種侮辱。

“余二爺你何必這么侮辱我？我知道杜家欠你許多，大不了等日后永春堂平反了，我們連本帶息加倍還您。您既然是商人，想必在您心里，所有事物包括恩情都能用銀錢衡量，所以不妨開個價吧。”

“噗……口氣不小。杜小姐，打個賭吧，我再給你三天時間，后天日落之前，你要是能靠著自己掙到一塊大洋或者找到一份薪水不低于八塊錢的工作，杜家欠我的一筆勾銷。否則，你老老實實的回來這里，如何？”

以前杜家雖然家教甚嚴，但吃穿用度方面卻不吝嗇，杜青黛作為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杜金錢其實沒什么概念，一塊錢聽起來并不是很多。

“好，一言為定！”

杜青黛推開門沖了出去，余展元也沒攔著。

屋子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剛才幾個人說話也沒壓著聲音，李九在外面聽的一清二楚，這會兒杜青黛離開后他探了頭進來等余展元吩咐。

“找人在暗中盯著她，只要沒出什么比較出格的事不用管。”

李九走后房間里再次只剩下兩人，黎芊芊關了留聲機，點了根煙靠在窗臺上，街角處杜青黛的背影剛剛消失。

“說吧，這姑娘和你什么關系，認識這么久還沒見你對誰這么上心。”

“記得我和你說過當年我和晏飛失散嗎？那會我才十五歲，一個人流浪，為了活命什么丟人的事情都做過。有一次在佛山那邊，我去一個酒樓偷吃的，被人逮著了，把我一頓打然后像條狗一樣丟在巷子里，后來一個小女孩救了我。”

余展元和黎芊芊他們兩人的母親是好朋友，但余展元十歲那年他母親病故，去找生父卻只得到了一些銀錢便被打發走了。

后來余展元就一個人離開廣州，一直到二十歲那年才回來，和黎芊芊重逢更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關于分別的那九年時間，余展元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為由，只和黎芊芊說了個大概，在佛山的那段經歷更是不曾提過，盡管如此黎芊芊也能猜到這個小女孩是誰。

“那小姑娘是杜小姐？”

“嗯，當時她舅舅剛搬去佛山，她去那里玩，在那住了一段時間。”

黎芊芊心里方才還有那么一丟丟的不平衡，但在此刻卻釋懷了，救命之恩的話，是該更難忘。

“既然如此你回廣州這么久，怎么也沒見你去主動找這大恩人，要等到杜家出事，才出手幫忙。幫忙也不肯一步到位，還要這么欺負人家？”

“剛回廣州的時候要忙的事情很多，雖然身上攢了些錢財，但想在這里站穩腳跟還得花點時間。況且杜家的根在這里，又不會跑。后來一切都妥當了，想去找人，結果發現她和陸有杰在一起了。當時心里很糾結，不過后來想想，就這么算了吧。”

余展元和陸家的恩怨，如今這世上，除了余展元自己，就只有黎芊芊最清楚。她其實能理解余展元的心情。

“你回廣州這么久，沒去找陸振波算賬也是因為杜青黛？”

“對啊，她和陸有杰定了親，我總不能去為難她未來夫家，反正欠她一條命，就當還了當年的恩情。不過現在既然陸有杰取消了和杜家的婚約，之前的想法就都不算數了。”

黎芊芊滅了手里的煙，又輕輕捏了捏自己眉心，最后嘆了口氣輕笑。

“你早說她是你恩人，我剛才就對她客氣點了。你的恩人，那就是我黎芊芊的恩人。”

余展元幫黎芊芊整理了下披肩，又替她挽起一絲散落的碎發。

“不必，你就是你，沒必要為了因為我受委屈。我說過以后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你。還是那句話，什么時候你玩累了，告訴我。我先走了，照顧好自己。”

“快走吧，我這可沒準備你的午飯。”

黎芊芊嗔笑著趕走了余展元，但卻在他走后露出了一絲心酸和無奈，他們的重逢來的太遲了且沒有挽回，不像他和杜青黛一樣，有這般恰好的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