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桃符記
西洲城的年味是從臘月二十三開始的。秦信使站在繡坊門口,看著伙計們把新到的桃符往門楣上掛,紅繩串著的桃木片在風里搖晃,上面刻著的桃花與畢方鳥紋,和七盤寨的樣式分毫不差。
“蘇畫師定的那批桃符呢?”他掀開門簾往里走,鼻尖立刻鉆進股甜香——是青禾寄來的暖陽草花蜜,混著繡線的皂角味,竟有種七盤寨的親切感。
繡坊老板正踩著梯子貼年畫,畫上的承影樹開滿金紅色的花,樹下站著對少年少女,手里各拎著串桃符。“早備好了!”他指著墻角的木箱,“蘇畫師說要掛在畫院的正廳,還特意讓我在符上多刻了層火紋,說這樣更像畢方鳥的本命火。”
秦信使掀開箱蓋,桃符上的刻痕果然比尋常的深,木片邊緣泛著淡淡的紅,像被火烤過的痕跡。他想起七盤寨的陸壓刻符時總愛往火塘邊湊,說桃木沾了火氣才靈驗,忍不住笑了——這些年西洲城學七盤寨的規矩,竟連這點小習慣都學來了。
畫院里,蘇畫師正給學生們講《歸魂》圖。畫上的雪葬臺覆著薄雪,穿白裙的女子懷里抱著火焰,身后的少年劍穗上系著片桃花瓣。“你們看這細節。”他指著少年手腕的疤痕,“這道疤是用金線描的,像極了七盤寨承影樹的紋路,當年我親眼見陸壓小哥的傷口上長出過暖陽草,那才是真的神跡。”
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手問:“先生,畢方鳥真的會噴火嗎?李慕哥哥說它能把雪燒成桃花呢。”蘇畫師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等開春了,你們跟秦信使去七盤寨看看就知道了。神鳥的火啊,是暖的,落在雪地上會開出花,落在心里……會開出希望呢。”
除夕這天,西洲城的家家戶戶都掛起了桃符。孩子們拎著桃木劍在街上跑,劍穗上系著金紅色的絨球,像極了畢方鳥的尾羽。秦信使站在城樓上,看滿城的紅符在風里招展,忽然想起柳先生說過的話:“桃符鎮的不是邪祟,是人心底的慌。”
而此刻的七盤寨,正飄著雪。
玄鳴把最后串桃符掛在祠堂門楣上,紅繩與承影樹的枝椏纏在一起,樹頂的畢方鳥突然展翅,金羽掃過符串,木片上的刻痕竟亮起微光,映得滿院像落了場桃花雪。
“陸壓,快來看!”她朝火塘邊喊,陸壓正幫李慕奶奶劈柴,聽見喊聲手里的斧頭頓了頓,木柴裂開的斷面里,竟嵌著顆小小的護生果,青綠色的,像藏了個春天。
“柳先生說這叫‘歲稔果’。”陸壓把果子摘下來,放在玄鳴手心,“除夕夜里結的,吃了能記住這年的甜。”玄鳴咬了口,清甜混著草木香,舌尖泛起暖意,像喝了口桃花酒。
火塘邊,青禾正給小石頭戴護身符,符袋是用承影樹的花瓣做的,金紅色的,繡著小小的鳥紋。“秦信使來信說,西洲城的孩子都學著做這個呢。”她把孩子舉起來,讓他夠火塘里的栗子,“說要像小石頭一樣,被神鳥護著長大。”
盲眼婆婆摸著承影樹的年輪,突然笑了:“我年輕時總盼著日子能甜些,卻不知甜日子是這么過的。”她的手指撫過樹干上的護生果,果子在雪光里泛著溫潤的光,“你看這樹,結果子比開花時還讓人踏實。”
柳先生翻開新的《歲時記》,在扉頁寫下“乙巳年除夕”,筆尖蘸著桃木汁,字跡干了后泛著淺紅。“明年該教孩子們刻桃符了。”他看著陸壓和玄鳴并肩站在雪地里,兩人的影子被燈籠拉得很長,交疊處落著片金紅色的羽毛——是畢方鳥剛掉的尾羽,像枚小小的書簽,夾在了歲月的縫隙里。
雪越下越大,卻蓋不住滿寨的暖。祠堂的桃符在風里叮咚作響,承影樹的護生果泛著微光,畢方鳥落在最高的枝椏上,鳴叫聲穿過風雪,傳到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