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
- 面紗
- (英)威廉·薩默賽特·毛姆
- 1946字
- 2021-07-26 15:53:13
之所以寫這個故事,源于但丁下面的幾句詩:
“喂,當你回到人間,
結束漫長旅途時,”
第三個幽靈馬上接過第二個幽靈的話說,
“請記住我,我是皮婭。
我生長在錫耶納,瑪勒瑪卻毀滅了我,
那個當初娶我,給我戴上戒指的人,
他知曉這一切。”
當年,我在圣托馬斯醫院實習,復活節醫院放了六周的假。我往手提式的旅行包里隨便裝些換洗衣物,兜里揣進二十英鎊,就獨自出發了。那時我二十歲。我先去了熱那亞與比薩,隨后到佛羅倫薩。我在佛羅倫薩的勞拉街上租了間房,臨窗遠眺可以看見大教堂壯觀的穹頂。房東是位寡婦,她有一個女兒。食宿費用經過好幾個回合討價還價后,價格定為每天四個里拉[1]。我心中竊喜,她可是做了賠本的買賣,因為我的胃口很大,吃掉像小山一樣的通心粉不過是小菜一碟。這位寡婦在托斯卡納的山林間有座葡萄園。她親手釀造的基安蒂紅葡萄酒是我在意大利喝過的最好的葡萄酒。她的女兒埃西莉亞每日教我意大利語,她有著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成熟,人還不到二十六歲,就有過不幸的過去。她的未婚夫是位軍官,死在阿比西尼亞的戰場上,她從此發誓守身終身不嫁。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她生性活潑的母親離世后,埃西莉亞便會進入修道院。她喜歡大聲說笑,我們共進午餐與晚餐時,她總是快活極了。不過她上課倒挺嚴肅認真,遇上我犯迷糊和走神兒的時候,她總是用一把黑色戒尺敲打我的指關節。倘若不是想到她像極了舊式的教書先生,可以一笑了之的話,這樣拿我像小孩子對待會讓我生氣的。
我的生活過得很勤儉,每天早起,先是翻譯幾頁易卜生的劇本,以便掌握對話寫作的技巧,留待以后寫對話時用;然后,拿著羅斯金的書,在佛羅倫薩到處尋訪名勝古跡。按照書中介紹,我瞻仰了喬托負責設計建造的鐘樓和吉貝爾蒂雕塑的青銅門。在烏菲齊美術館,瞻仰波提切利的畫作,帶著對大師的敬仰,對他反對的藝術也嗤之以鼻。午飯過后,上完意大利語課,我再次出門,游覽城中的教堂,沿亞諾河一路徜徉,思緒也跟著信馬由韁。用過晚飯,我又忙不迭出去尋找艷遇。只怪我品性單純,或者是太過害羞,反正每次回來,都跟出去時一樣貞潔完好無損。房東太太給了我鑰匙,可直到我晚歸后,聽到開門聲,她才算長舒一口氣,因為她總害怕我回來后忘了插門。回到我住的房間,我又拿起書本,細細研讀中世紀教皇派和對立的貴族黨的歷史,我意外地發現,浪漫主義時期的那些作家中無人能像我這樣,僅憑二十英鎊就能在意大利待上六個禮拜,但我卻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地獄》我已讀過(有譯本參考,遇到生詞也查字典),便跟埃西莉亞讀起《煉獄》。讀到開篇引用過的那段時,埃西莉亞對我講解:皮婭是錫耶納的貴族,她的丈夫懷疑她紅杏出墻,又懾于她的家族勢力,不敢輕易傷她性命,便把她帶到他在瑪勒瑪的城堡,想借那兒的有毒沼氣,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她,卻沒想到,她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死,他急不可待,便將她扔出窗外。不知道埃西莉亞從何處得知這些細節,我那本但丁注解本并沒有這些細節可考,但這個故事卻激發了我的無限遐想,這些年,它始終在我的腦海中縈繞,有時接連兩三日翻來覆去地念叨:我生長在錫耶納,瑪勒瑪卻毀滅了我。不過,這個故事只是我眾多創作素材之一,時間一長,也就淡忘了。我始終將它看作一個現代故事,可是想不出在當今世界上,哪里才是發生這種事情的合適背景。直到在中國經過漫長的旅行之后,才找到故事的落腳點。
這部小說我先想到的是故事而不是人物,是我唯一一部起筆于故事,而不是起筆于人物的小說。人物與情節的關系很難解釋。你不能憑空捏造一個人物,你一想到那個人物,定會將其置于某種特定的情境中。只有這樣,人物和情節才是想象力同時行動的結果。但這一次,我是我先把故事慢慢構思好,然后再挑選合適的人物,這些人物源自我在不同場合中早已熟知的人。
寫這本書時,也遇到了一個作家通常會遇到的麻煩。起初,我把男主人公叫雷恩,這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名字,但香港有幾個人叫這個名字,這幾個人便向法院提起訴訟,連載這部小說的雜志賠付了兩百五十英鎊才算解決了糾紛,我只好把名字換成了費恩。接著,香港的助理輔政司覺得自己受到了誹謗,也要威脅訴諸法律。我感到很驚詫,因為在英國,我們可以把首相寫進劇本里,也可以在小說中描寫首相。即便是坎特伯雷大主教、上議院大法官,或任何一個地位顯赫的人,對此都不會在意的。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一個只是臨時擔任的微不足道的小官,居然也要對號入座,認定自己受到了影射,為了省去麻煩,我把香港改成了虛構出來的一個叫清廷[2]的地方。這個小插曲發生時,這部小說已經出版,只得緊急召回。不少書評家別具只眼,以種種托詞,拒絕退回此版樣書。如今這些樣書因其稀有,價格不菲。我想,這個版本大約有六十本還留在市面上,成了藏書家們高價回購的藏品。
威廉·薩默賽特·毛姆
注釋
[1]意大利貨幣名,已停止流通。
[2]此書中已把清廷改為中國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