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日日推移,眼看再過一陣就春天了,女孩們也快要入學考試后也要去學校里念書,溫靜姝特意請了裁縫上門來給女孩子們量身裁制新衣。
香港位置靠南,全年絕大多數天氣較熱,所以做衣服用的料子都質地輕薄,多用棉、麻一類的面料。若是冬天,這里也比大陸暖和,只需用呢子、夾棉做衣。
衣料一輕巧,連帶著人也俏了三分。
再加上香港受西方文化影響,追求時尚,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們的打扮格外時髦。
溫靜姝自然不想家里的女孩子穿了落伍的襖裙到外頭落了她的臉面,和梅珊一起親自陪同著她們挑選新衣服的料子和樣式。
溫見寧坐在旁邊聽她們和裁縫說話,這才知道原來她們口中的旗袍,到了港人這里就變成了長衫。
見宛就很不喜歡長衫這種叫法:“男人穿的那才叫長衫呢,還是叫旗袍好聽。”
梅珊聽了搖頭笑道:“旗袍雖然好看,但也不是什么場合都穿的。”
見宛喜歡旗袍,是全家人盡皆知的事。只是因為她還小,人還撐不起衣服,也不能經常穿。
不過不管是長衫還是旗袍,要想穿得熨帖,總歸要量體裁衣。
女孩子們張開手臂,讓人量了尺寸后,開始挑選她們喜歡的樣式和面料。
香港這里的流行服飾,除了少數是被電影明星帶起來的風尚外,其余大多是從上海那里傳來的。裁縫上門時偶爾會帶幾本畫報雜志,讓主顧們參考著在上面選個喜歡的樣子。
溫見寧跟著其余人挑了幾個樣子,等送走了裁縫,來給她們上課的馮翎終于姍姍來遲。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馮苓已經和這幾個女孩相處得很融洽。每次課后的休息時間,她都會坐在沙發上和她們談天說地。雖然多半是見宛和馮苓兩個人在對話,溫見寧她們在一旁聽著,但這也足夠一群小女孩們高興很久了。
今日見宛和馮苓照常東拉西扯了好一會,才扭扭捏捏地問道:“對了,馮苓姐姐,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
馮苓微笑著示意她說下去。
見宛不好意思地問道:“就是我英文單詞總是記不下來,背得倒快,可隔一天就忘了,再背還會再忘。你有沒有什么好的方法,能讓人很快就記住單詞,而且不會忘掉呀?”
溫見寧不由得點了點頭,認識這么長時間,她今日才難得看見宛順眼了一回。因為見宛問的這個問題,恰好也是她想問的。
馮苓的回答很簡短:“這個沒什么別的方法,就是反復背反復記,次數多了,自然而然地就記住了。”
溫見宛大失所望道:“馮苓姐也和齊先生說的一樣。”
對于學英文這件事,見宛之前也想過磨洋工,能拖一天算一天,能學會多少算多少,可是聽姑母溫靜姝的意思,她們春天就一定要參加入學考試,萬一到時候考試不過留在家里,豈不是要大大地丟臉。因為學習進度不盡如人意,溫見宛之前早就問過了齊先生,齊先生說的辦法和馮翎說的大同小異,都是死記硬背的笨法子,根本沒什么作用。
馮苓看出幾個小人的失望,笑道:“怎么,你們不滿意?”
見宛為難道:“就是覺得這個辦法,怎么說呢,太簡單了。”
而且還很枯燥。
馮苓笑道:“很簡單嗎,能把每一樣簡單的事都堅持不懈地做好,本身就已經很不簡單了。”
幾個小女孩聽不進她說的大道理,仍在垂頭喪氣著。
見宛還不死心,問道:“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馮苓慧黠一笑:“當然有。”
見宛連忙問道:“是什么呀,馮苓姐你快告訴我們吧。”
其余幾個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姐姐快告訴我們吧。”
馮苓被一群小丫頭纏得沒辦法,只能一本正經地伸出一根手指頭,指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當你有一個聰明的腦瓜,能做到看什么都過目不忘的時候,英文單詞自然迎刃而解。”
見宛她們頓時一臉崇拜地看著她:“馮苓姐,你好厲害。”
馮苓笑瞇瞇道:“哪有,我也沒有很厲害。”
一旁溫見寧猶豫了片刻,終于提出自己的疑問:“可是,馮苓姐真的能過目不忘的話,為什么還要帶筆記和書本來呢。”
氣氛頓時有幾分凝滯。
見宛她們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不對,是呀,溫見寧說的沒錯,若是馮苓姐真的能做到過目不忘,為什么還要帶著教學筆記和書本過來呢。
馮苓沒想到會被一個小丫頭當場看穿,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年齡不大,倒是和我那弟弟一樣。”
見宛瞅了溫見寧一眼,轉頭笑問道:“馮苓姐,你弟弟是什么樣的,他多大了。”
馮苓給她們上課這段日子,幾乎很少提到她家里的事情。所以她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馮苓還有個弟弟。
馮苓笑道:“和她差不多大,腦瓜倒是很聰明,就是性情不太討人喜歡。”
一點都不給她留面子。
見宛也跟著笑了:“那確實應該挺像的。”
她指的當然是性情不討人喜歡這一點。
溫見寧低下頭來,抿了抿唇角,一言不發。
馮苓見她不吭聲,以為她生氣了,不由得又是搖頭:“真是越看越像,一個嚴肅得像個小老頭,一個嚴肅得像個小老太太。”她雖嘴上說著溫見寧不討人喜歡,但卻抬手親昵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以示安撫,顯然她并沒有真的為此計較。
溫見寧知道她沒有不高興,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氣。
馮苓對幾個小女孩解釋道:“我當然不是因為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才能記住這么多單詞的。我也是經過大量的記憶和重復后才能掌握的。只不過我學習英文比較早,而且小時候跟隨我父親在國外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學習英文的語言環境比你們好一些罷了。”
馮苓這樣爽快地承認了,反而讓幾個小丫頭都有點失望。
見宛還是沒能忘了過目不忘的事,半是失望半是期盼地問:“馮苓姐,你說世界上真的有過目不忘的人嗎?”
馮苓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認真地回答道:“有。”
見宛當即來了精神,追問道:“那人是誰呀?”
馮苓難得躊躇了一下,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瓜,卻什么都沒說。
這段對話只不過是她們課后的一個小插曲,誰都沒有放在心上,除了溫見寧。
她想,雖然死記硬背的方法看起來很笨,但齊先生和馮苓姐都這么說,肯定有她們的道理。
溫見寧決定還是按照這個笨辦法來。
她給自己做了一個計劃,每天背十個英文單詞,至少練一篇大字。因為眼下課程安排得太緊,幾乎沒什么空余時間。周一至周五要在家里上課,晚上會有女傭看著催她早點上床休息,所以她只能把學習的時間放在早上。
因為怕吵醒了隔壁房間的見宛她們,每日一大清早她洗漱完畢,就會直接來到花園外的那條走廊上來回走動著背單詞。因為天冷,時不時還要跺一跺腳。
她的舉動最先引起別墅里丫鬟們的主意。
起初,她們成群結隊地從溫見寧身邊路過這里,就為看一眼熱鬧。
溫見寧只當沒看到她們,閉上眼抱著英文書沿著走廊來回走動。三兩天后,丫鬟們終于對她失去了興趣,再見到后連瞥都不瞥一眼,目不斜視地忙自己的活計去了。
有一天早上,梅珊難得早起,讓人拉開窗簾。她還沒來得及向遠山眺望,就先看見樓下花園外的走廊上有個小小的人影在來來回回地走。
梅珊一邊打呵欠一邊問道:“下頭的是哪個丫頭,怎么一直在那里走來走去的?”
一旁的丫鬟看了一眼回答道:“四太太,那是見寧小姐。”
另一個補充了一句:“是三小姐在背英文單詞。”
梅珊放下手,神情有幾分愕然:“她在那里背單詞?這才幾點鐘?”
丫鬟們脆聲道:“這段日子一直都是這樣的,可能是考試時間近了,三小姐怕考不過才會這樣吧。其余幾位小姐也都用功,不過都比不上三小姐。”
梅珊若有所思地盯著長廊上來回走動、偶爾跺腳的小人看了一會,突然嘆口氣:“可惜是個女娃,若是個男孩,日后說不定真能成一番事業。”
一個丫頭伶俐道:“是女孩也有女孩的好處,總歸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嗎?”
一聽這俏皮話,梅珊頓時笑了,抬起手來打她:“就你乖覺,都是我這些日子把你們慣壞了。回頭讓你們太太聽見,少不了要扣下你們的嫁妝。”
那個丫頭連忙跳到一邊去,笑道:“四太太最好了,可不是那種會在背后告狀的人呢。”
梅珊到溫靜姝別墅住下不過幾個月,雖然不是什么正經主子,卻頗受丫鬟們親近。一來是因為梅珊總是帶著懶懶的笑意,比起總冷著一張臉的溫靜姝來說,不知好了多少;二來,梅珊雖然在香港是初來乍到,但她接連幾次在社交場上大出風頭,比起溫靜姝來都不遑多讓,足以讓丫鬟們對她格外推崇。
只不過,光哄了這幾個小丫鬟是不夠的,重要的還是哄一哄家里這幾個女孩子們。
若是真能哄得她們俯首帖耳——
梅珊端起手里描金白瓷的咖啡杯,眼波嫣然流轉。
那也不枉她想法設法跟來香港這一趟了。
……
在溫見寧她們的緊張準備中,入學考試的日子還是來了。
前一天晚上幾個孩子都在熬夜學習,女傭們勸不住,只能隨她們去了。第二天一早大家的精神都不太好,溫見寧親眼瞧見,就連一向表現得很是自負的見宛眼下都有點發烏。
溫靜姝已經托人和學校打了招呼,只要通過國文和英文考試,她們很快就能上學去結識更多的同齡人。但若是無法通過,就只能留在家里再學一年。誰都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其余姐妹去上學,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家中,這段時間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勁學習。
雖然梅珊再三告訴她們不必緊張,但真的面對試題的時候,溫見寧的手心還是出了汗。等她答完題,額頭上也出了一層冷汗,就如同上完兩節芭蕾課那樣累。
再一看見宛她們,神色也有幾分萎靡不振。
幾個女孩難得心有戚戚焉地對了個眼神,這才舒了口氣。
為了犒勞她們這些日子的辛苦,接下來兩天,溫靜姝給她們放了假,親自帶她們去逛街。香港雖然不及上海繁華,但也足夠讓小女孩們玩得開心了。
等第三日,裁縫將女孩子們的新衣服送來時,她們的考試成績也恰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