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溪林的晨霧像化不開的紗,纏在枝椏間,帶著雨后泥土的腥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在林間穿行,白衣少年腰間的墨玉牌隨著步伐輕晃,牌面“歐陽”二字被晨光鍍上一層冷色——這是南詔國戰王府的世子令牌,背面的戰鷹紋凌厲如刀,復刻著第一代戰王歐陽軒卓當年平定南疆的鋒芒。
“世子,回昆吾城吧。”影一單膝跪地,玄色衣袍沾了些草汁,聲音壓得極低,“屬下尋到藥草即刻返程,戰王府不能沒有您。”
歐陽星熠轉過身,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空藥簍的繩結,語氣里的漫不經心掩不住眼底的冷意:“回昆吾城?回那個被爺爺護得密不透風的王府,看著他每次運功時咳血,最后被那身暗疾拖死?”他挑眉時,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映出少年獨有的倔強。戰王府在昆吾城最南端,離這片古溪林不過三十里,爺爺歐陽瀟天自父親失蹤后,便把他藏在羽翼下十八年,可這次,誰也攔不住他——爺爺的暗疾是當年守南疆時被妖獸毒爪所傷,雖不致命,卻逐年侵蝕經脈,如今已到了運功就咳血的地步,而千尋草,是唯一能清毒護脈的藥引。
影一沒再勸說,起身時指尖已凝聚起淡青色的魔法光暈。他是銅級魔法師中期,在戰王府影衛中算得上中流砥柱。南詔國本就不是強者輩出的地方,金級魔法師全族不過兩人,銀級也寥寥無幾,像他這樣的銅級中期,已足夠鎮守一方邊境,卻遠不及第一代戰王歐陽軒卓的銀級巔峰——那位傳奇人物,當年僅憑一己之力,就斬殺了南疆的百年妖獸。
“走。”歐陽星熠率先邁步,腳步看似隨意,卻精準地避開了地上的毒藤和松軟的腐葉。他雖被南詔國貴族圈戲稱為“修煉廢材”,可從小跟著爺爺看兵書、辨地形,對危險的直覺比誰都敏銳。古溪林在昆吾城西面,屬戰王府封地邊緣,說是險地,其實最高也只出沒寶獸九品的妖獸,對戰王府的護衛而言不算棘手,可爺爺的時間等不起了——太醫說,最多還有半年。
兩人避開幾處王府衛兵的巡邏路線。那些衛兵多是武徒或魔法學徒,拿著長矛在林邊晃悠,與其說是巡邏,不如說是給新人練手。影一在前開路,風元素在指尖流轉,不時撥開擋路的枝椏;歐陽星熠跟在后面,偶爾彎腰撿起一塊棱角鋒利的碎石,掂量兩下又丟開,像是在玩鬧,實則在標記路線——這是爺爺教他的,無論何時,都要給自己留條后路。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影一突然抬手示意停下,目光緊鎖著前方三丈外的一道石縫:“世子,在那里。”
歐陽星熠走過去,瞥了眼石縫中那株三瓣紫葉的植物,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千尋草的葉片上還沾著晨露,在微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正是他們要找的東西。“動作快點。”他說著,從懷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銀鏟——這是他從王府藥房順手拿的,邊緣磨得锃亮,據說是當年奶奶留下的物件。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草根周圍的碎石和泥土,動作算不上熟練,卻異常認真。影一則站在一旁警戒,目光掃過四周的樹冠和巖石,連一片落葉的異動都不放過。藥草旁常有妖獸守護,這是常識,更何況是能清毒護脈的千尋草。
“好了。”片刻后,歐陽星熠將連土帶根的千尋草放進玉盒,蓋好時,指腹輕輕摩挲著盒面的云紋。這玉盒是爺爺給的,說是能鎖住藥草的靈氣,可他總覺得,這盒子的材質不像南詔國的東西,倒有點像父親失蹤前留下的那塊玉佩。
“我們走。”影一上前一步,剛要開路,一陣突如其來的旋風毫無征兆地砸下,卷起漫天落葉和碎石,打在臉上生疼!
“小心!”影一反應極快,猛地將歐陽星熠往后一推,自己則拔刀出鞘,風元素在刀刃上暴漲,形成一道半人高的氣旋屏障。
旋風中心,兩道灰黑色的影子逐漸清晰——那是一只比翼鳥,通體覆蓋著細密的羽毛,展開的翅膀足有丈許寬,最駭人的是它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正發出尖銳的嘶鳴,顯然被這兩個不速之客激怒了。
“是寶獸九品巔峰的比翼鳥!”影一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他雖是銅級中期,可銅級魔法師對應的是寶獸六品,這只比翼鳥比他高出整整三個小階,更何況妖獸的肉身本就比人類強悍,硬拼絕無勝算。
“世子,帶著藥草走!”影一嘶吼著,將全身的風元素都注入屏障,同時用盡全力將歐陽星熠往林外的方向推,“這藥草,必須送到王爺手里!”
歐陽星熠被推得踉蹌了幾步,回頭時正看見比翼鳥的翅膀狠狠拍在氣旋屏障上,影一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他咬了咬牙,沒再多說一個字——他清楚自己沒有修為,留下只會是累贅。抓起玉盒,轉身就往記憶中林外的方向狂奔,耳邊的風聲里,還夾雜著影一的怒吼和比翼鳥的嘶鳴。
可他沒跑出去多遠,身后就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撞在樹上的聲音。他心頭一緊,下意識回頭,只見影一像斷線的風箏般從半空墜下,撞在一棵老槐樹上,滑落在地沒了動靜。
比翼鳥解決了影一,獨眼立刻鎖定了逃跑的歐陽星熠,展開翅膀追了上來,速度比風還快。它一爪抓起地上的影一,另一爪帶著腥風,直撲歐陽星熠的后心!
歐陽星熠只覺背后一陣寒意,猛地側身翻滾,躲開了這致命一擊,卻還是被勁風掃中,撞在一塊巖石上,疼得他眼前發黑。玉盒從手中滑落,滾到一邊,千尋草的葉子從盒縫里露出來,沾了些泥土。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去撿玉盒,比翼鳥卻已落在他面前,展開的翅膀幾乎遮住了頭頂的天光。那只獨眼死死盯著他,像是在打量到手的獵物,尖喙開合間,帶著濃重的腥氣。
歐陽星熠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可心里卻沒有多少恐懼,只有一股不甘——爺爺還在等這株藥草清毒,父親和母親的下落還沒找到,他怎么能死在這里?
比翼鳥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低下頭,尖喙直刺歐陽星熠的胸口!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古溪林中央的火山口,一簇彼岸花正悄然綻放。花瓣殷紅如血,在火山口的硫磺氣息中微微顫動。洛寧希的意識在花瓣中翻騰,已經三天了,她還是沒能接受自己變成一朵花的事實。
她記得自己是現代的頂尖殺手“魅”,也記得自己是妖界的九公主,可無論是哪一世的記憶,都沒教過她該怎么以一朵花的形態活下去。她試著想動一動,花瓣卻只是輕輕晃了晃,連一片葉子都抬不起來。
“這破地方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洛寧希在心里吐槽,剛想再試試凝聚點妖力,一陣狂風突然席卷而來,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妖氣。
緊接著,兩道身影“砰”地一聲砸落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激起一片塵土。
“影一!影一!”其中一道身影掙扎著爬起來,嘶啞地喊著另一個人的名字,正是被比翼鳥抓來的歐陽星熠。他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嘴角的血漬混著塵土,狼狽不堪,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地上昏迷的影一。
比翼鳥隨后落下,收攏翅膀站在一旁,像是在欣賞獵物的絕望。它將影一甩到一邊,然后一步步走向歐陽星熠,獨眼閃爍著貪婪的光。
歐陽星熠見狀,突然發力將影一往火山口內側推了推,自己則迎著比翼鳥沖了上去。他沒有修為,這一沖更像是徒勞的掙扎,可他臉上卻沒有絲毫懼色,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
比翼鳥顯然沒把這小小的人類放在眼里,只是偏過頭,用堅硬的鳥頭狠狠撞了過去。
“噗——”歐陽星熠被撞得倒飛出去,重重摔在火山巖壁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胸前的白衣。他滑落在地,掙扎了幾下,卻再也站不起來。
比翼鳥一步步逼近,尖喙微微張開,露出里面細密的利齒。歐陽星熠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爺爺運功時突然咳血的樣子,閃過父親臨走前塞給他的那枚沒刻完的木牌,閃過母親留在王府的那幾件看不懂的首飾……他輕輕嘆了口氣,心想:終究還是沒能把藥草帶回去。
預想中的撕咬遲遲沒有落下。
歐陽星熠疑惑地睜開眼,愣住了。
眼前的一切都靜止了。比翼鳥維持著俯身啄擊的姿態,翅膀還懸在半空,連剛才噴出的血珠都凝固在離他臉頰不遠的地方,甚至連風都停了,林間的落葉紋絲不動。
他眨了眨眼,試探著抬起手,戳了戳比翼鳥的翅膀。硬邦邦的,像塊石頭,真的一動不動。
“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語,撐著地面想要爬起來,想去看看影一怎么樣了。可他剛抬起身子,還沒邁開步,一陣柔和的紅光突然從腳邊涌了出來。
那紅光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帶著一種陌生的暖意,緩緩漫過他的腳踝、膝蓋,最后將他整個人籠罩住。這暖意不燙,反而像春日的陽光,溫柔得讓人想閉眼。
歐陽星熠只覺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不是疼痛,也不是疲憊,更像是有什么東西輕輕敲了敲他的眉心。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現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瞥見腳邊的紅光中,有一簇彼岸花正在輕輕搖曳,花瓣上的光澤,竟和那紅光一樣溫暖。
最終,他眼皮一沉,徹底陷入了沉睡。
而那簇彼岸花,在他身側輕輕顫動著,花瓣上的紅光愈發濃郁,隱約間,一道纖細的虛影在花芯中緩緩凝聚,虛影的目光落在沉睡的少年身上,帶著一絲困惑,又像是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了然。
古溪林的風,不知何時又開始吹了,只是這一次,不再帶著寒意,反而卷著淡淡的花香,彌漫在火山口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