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二叔才和村里的青壯年一塊兒回了家。

昨夜的雨太大了，不少大棚都塌了。二叔稍微幸運一點，只塌了一個，但是菜苗都淹了水，估計得重新再種。

越州沒能再幫忙種苗，因為下午他已經高燒到了快四十度，燒得嘴里不停的說胡話，一會說對不起，一會兒又叫媽媽。他眉頭緊皺，捂著十斤重的大被子，依然忍不住一直發抖。

我看著快要爆表的體溫計，趕緊喊林路起來。

林路忙活了一夜，正是睡得昏天黑地，被我從被窩里薅出來，罵罵嘞嘞的騎車出門找醫生了。

二嬸擔憂的看著越州，“然然，你說他會不會燒壞腦子啊？”

這我哪知道？我想起小時候發燒，我媽用冷毛巾敷我的額頭，我摸摸越州的額頭，發現燙得都要開鍋了。“二嬸，趕緊拿冷毛巾來給他降降溫。”

二嬸反應迅速，很快就把毛巾敷到了越州的額頭。我拿掉他身上的大被子，解開他的睡衣，用溫水把他的胸口腋下和脖子擦了一邊，邊擦邊想，我真是倒了大霉了，不僅被他撞骨折，還要像丫鬟一樣照顧他，真是沒天理。

還好，林路雖然不高興，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把衛生院的醫生請了過來。簡單的檢查了一下，眼鏡片快要趕上酒瓶底厚的老醫生認為越州應該只是昨天被澆了雨，著了涼，問題不大。先開點退燒藥，等他吃了藥退了燒，再喝幾頓驅寒的中藥就沒事了。

送走老醫生，二嬸從廚房角落里翻出藥罐子給越州熬藥，我則負責給他喂退燒藥。因為林路要回學校上課了。

越州燒得迷迷瞪瞪，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讓把藥吃了。他像個樹懶一樣抱住我的胳膊，一直拿頭蹭我，嘴里哼哼唧唧，看起來很不舒服。

“賴上我了是不是？”

我站起來想甩開他，可是他像塊大號的膠布，怎么扒拉都扒拉不開。試了幾次都不行，我又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實在是不忍心，只好任由他抱著。

昨夜的大雨雖然停了，今天的天氣卻并不好，陰沉沉的，像要隨時都會再下雨似的。

二叔聽說越州病了，特意跑到村東頭的老李家買了兩條野生大鯽魚，說是給越州熬個魚湯補補。

老李可以說是這場大雨里唯一的受益者，因為他家沒有大棚，只靠打漁為生，昨夜大雨，河水大漲，中午老李便收獲了滿滿三大桶的魚蝦。

老李年紀大了，唯一的兒子也去世十來年了，他腿腳不太利索，還要養活孫子和老伴。秉承著能幫一把是一把的優秀傳統，平時村里人想吃魚都找他買。

二叔雖然脾氣有點暴躁，但卻是個十分好心的人。他去老李家買魚，除了付錢，一定還會帶些大棚里的菜過去。這次老李一聽說魚是買給越州吃的，說什么也不要錢，還說越州幫村里人賣菜，是個好人。二叔拗不過他，只好先把魚帶回來，轉身囑咐二嬸把冰箱里的豬肉送過去。

二嬸問二叔，“要不要把然然買的零食拿點給老李家孫子？”

二叔說：“拿吧！”

老李家的孫子今年十四了，他爸去世時他才九個月。第二年，他媽就扔下他改嫁去了南方，據說這十幾年都沒回來過。

“真狠啊！”二嬸一邊吭哧吭哧的從越州睡的床底下往外掏零食，一邊絮叨老李家的事兒，順帶著痛斥老李兒媳婦狼心狗肺，“李宇剛斷奶，她就把孩子丟給老頭老太太，這么多年，要不是政府補貼和老李倆姑娘接濟，那孩子的日子根本還不知道要過成什么樣子！”

“他媽媽就一次都沒回來過？”我有些不信，怎么會有這樣的媽媽。

二嬸把兩袋薯片揣進購物袋，“可不是！哪有這樣當媽的？”她滿臉鄙夷，顯然是對李宇媽媽充滿了不屑。

我嘆氣，幼年喪父，被母親拋棄，看來這孩子命還真是苦。

可能是我們說話聲吵到了越州，他忽然松開我的胳膊，翻了個身，面對墻緊緊閉著雙眼。我湊過去，惡作劇般吹了吹他的睫毛。他不但沒睜眼，反而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我和二嬸面面相覷，都不知道他怎么了。

二嬸以為吵到了他，提著袋子躡手躡腳的走了。

我看二嬸走遠了，拽了拽他的被子，他還是不動。

真是莫名其妙。

我見他實在不想理我，算了，還是回自己房間休息吧。剛站起來，他忽然把被子從頭上扯下來，紅著眼睛看著我，說：“我媽……也走了好多年了，從來沒回來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