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凄肅的下午,陰郁的烏云掛在灰暗的天空上,空蕩的街道上寂靜無聲,冰冷的微風陣陣吹過,發出簌簌的聲響。在這座上世紀曾經工廠林立、繁華無比但如今卻頹廢衰敗的城市街道上,面容憔悴的我低沉著頭,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我的瞳孔極度無神,嘴唇發紫,衣衫不齊,脆弱的身體搖搖欲墜,仿佛一朵即將枯萎的玫瑰。黑暗籠罩了我的心靈,悲傷融入了我的血液,在我身體里翻騰流轉。哀痛如同一只蟒蛇纏繞著我,讓我幾近窒息。
你可能從沒體會過什么叫做萬念俱灰,你也大抵不知道墜入地獄是什么滋味。但自從上個月我可愛的,美麗的,忠貞不渝的摯愛一一我的未婚妻!死于那該死的奪人性命的絕癥之后。我陷入了萬劫不復當中,并從此開始一蹶不振。我成天呆在酒館里和一群癮君子一起虛度光陰,借酒消愁。但當什么時候我發現連酒精也無法緩解我的痛苦時,我像一個孤魂一般沒有目標地在街頭上漫游,徹底迷失了自我。
我其余的家人已經找了我兩周之久,但請放心,他們可能永遠都找不到我。這座城市的建筑繁密的就像地洞一樣,讓人難以找尋。我所在的街道寬度大概十米左右,旁邊兩側全是層層疊疊的老舊房屋,以及各種已經褪色的牌坊。工業革命的氣息至今遺存。周圍白霧彌漫,擋住了遠處的視線。現在這個時候,所有的男人都外出做工了,這里像鬼城一般安靜。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我拖著已經破洞的皮鞋,眼神空洞,身體綿軟無力,不斷向目光前的道路走去,又累又餓。
自從上午我從市中心的大橋上下來,一直徒步的這么走著,直到來到這個從未來過且沒有一個人的鬼地方,我什么東西也沒吃。眼見太陽之光明漸漸消散,天空暗沉的壓抑。我竭盡所能向遠處望去,希望找到一家可以歇腳的酒館。在這種地方,晚上指不定有多危險,我加快了腳步。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不知走了多遠,我感覺身體像個木偶一樣僵硬,隨時都會散架,可我始終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該死的,真該死。”我喃喃自語道。我繼續向前走著,煩悶、焦急、悲傷、痛苦與怨恨交織于我的心中。
陰風陣陣吹來,街道的夜燈已經提前打開,我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彎弓似的月亮狡黠的掛在天邊,黃色的夜燈打在我的臉上,像鬼火一樣空靈幽深。我甚至感覺到一絲不可名狀的詭異,慢慢的蔓延于周圍的環境之中,像病毒于空氣之中深不可測。“真是倒霉透頂了!”我心想。也許吧,我會露宿街頭,像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我的腳越來越軟,而且頭也開始發痛,昏昏沉沉。終于,持續的疲勞將要把我打倒。
這時,我突然想起那件事,最近新聞里總是播報有關于街頭的流浪漢無故失蹤的消息,而且在他們不見的地方,有時還發現成灘的血跡。一種超越常人忍耐限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感,在我那顆不堪一擊的心臟里漸漸涌起。我拖著我那雙已經脫離靈魂的腳,一步一步地堅難向前移動。街道兩旁時常有一些狹窄的小巷子,隱藏于黑暗之中,不知通向何方,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奇異感覺。街道的前方一望無際的還是街道,仿佛永遠沒有盡頭。我既害怕又勞累,渴望有路過的行人對我施以援手,哪怕給我一小塊面包和一小杯葡萄酒,我也會好受些。但實際上,空曠的街道上,除了偶爾飄過的紙屑,不曾出現過任何其他人的影子。
我靠在路邊的一個夜燈旁,慢慢的坐下,蜷縮著身體,暗自謾罵著命運給我人生帶來屢次三番的摧殘。自從它將我無辜的未婚妻殺害之后,今天又把我帶來這個可怕的陌生之地。我神情恍惚,身體癱軟,隨時都可能昏過去。在無所事事中,我陷入了對凄慘過往的無盡回憶當中。我想起了我那去世的真愛,內心愈加凄涼悲楚。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已經到了后半夜時候。周圍的陰風也停止了吹響,我幾乎徘徊于睡眠與非睡眠的狀態之間,只有那一點微弱的源自生理本能的警覺支撐著我沒有徹底放松下來。
我的眼皮下垂,頭部慢慢的低沉。我似睡非睡的靠在燈柱邊上,迷迷糊糊的,視線像蒙了一層紗布一樣模糊不清。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我當時究竟睡沒睡。在隱隱約約中,我仿佛聽到了一些不知源于何方的細微而嘈雜的聲音。昏昏欲睡的我當時并沒有對此注意。只是又過了一會兒,那聲音竟然越來越大,而且愈加清晰。
我此刻瞬時清醒了一點,我豎起耳朵努力分辨著這聲音以及試圖找到它的主人,但卻無果。再過了幾分鐘,那聲音已經大到清晰的讓我足以聽清。我驚異的發現,那竟然是各種樂器交織發出來的曼妙的音樂聲。可是,這么晚的時間,有什么人會在街上彈奏音樂呢?我繼續聽著這聲音,感到十分疑惑且不安。我用我那并不敏捷的思維立即做出了兩點判斷。
1:那聲音很可能是來源于某個封閉的空間,因為聲音中摻雜著一些零碎的回聲。2:聲音的主人絕非在地上活動。聲音的音色很悶,應該是有什么類似地面的東西阻隔。而且據我所知,這座城市里的人并沒有在深夜的街上演奏音樂的習慣。況且,我望向四周,附近什么也沒有。我慢慢坐直了腰板,向周遭左顧右盼,內心充滿了不解。那聲音時大時小,時快時慢,而且方位不明,不停縈繞于我的耳邊,像只不停飛舞的蟲子。它弄得我幾乎要快要崩潰了。
我感覺頭越來越痛,比先前還要嚴重。我雙手抱著頭,捂住雙耳,整個人縮成一團。隨后,我開始慢慢的抽泣。身體虛弱的我既委屈又沮喪,比流落街頭無助的貓咪還可憐。淚水浸濕了我的衣領,同時也讓我內心的悲哀一發不可收拾。我更加傷心的哭了起來。時間滴答滴答的過去,我哭啊哭,一直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感覺腦子里一片空白。
在恍惚中,突然,我感覺有一只手搭在我的左肩上,那手既冰冷又纖細。我被嚇了一大跳,我猛然間回頭,發現一個男人竟然站在我的后面,微彎著著腰,正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盯著我。那個男人顯然也被我過激的反應嚇到,他后退了兩步,向我說道:
“先生,這么晚了,您在這里干什么呀?”
“我......我......”我一時間竟說不上話來。我仔細打量著那個男人。他身材瘦瘦高高的,年紀大概和我差不多。我注意到他穿著一件老式的褐色西裝,頭戴一頂傳統紳士帽。這種穿著打扮在這個世紀已經幾乎無處可尋了,只有在博物館里才能見到,顯得十分突兀且不自然。“先生,您一個人在這里不會冷嗎?”他再次對我說話。
“冷......很冷...”我說。“貝爾夫人的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您不抓緊去嗎?”
“什么?貝......貝什么夫人,要開......開什么宴會?”“是貝爾夫人,先生。”我一臉疑惑,并對他所說的貝爾夫人以及她所舉辦的宴會毫不了解。“今晚的宴會會來很多有名的人呢,比如喬伊伯爵。我們還準備了很多美味的佳肴,以及數不勝數的美酒。您真的不來嗎,先生?”我說:
“我......我不認識什么貝爾夫人,況且也沒人邀請我去那個所謂的宴會。”
“沒事的先生!貝爾夫人最喜歡交朋友了。她囑咐我今晚要邀請盡可能多的人,越多越好!”男人向我走近,攏住了我的右臂,企圖扶我站起來。
“謝謝,我可以自己來。”我掙扎著想要自己站起來,但身體不住地搖晃。好在他幫我控制住了重心,我站了起來。
“我可以去嗎?”我說。
“當然可以!我現在就可以把您帶過去。”他激動的說,
“那么,咱們出發嘍,請您跟著我,那里很隱秘,需要繞很多彎子才能到。”緊接著,他向街道前走去,我在后面跟著他。
如果是在平時,一個陌生人邀請我去一個我并不熟悉的地方,我通常會立刻婉拒。但是現在,我又餓又冷,早已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所想的,只是找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并且吃點東西罷了。我們在街上走啊走,走了大概十分鐘左右。男人突然拐進了一個巷子里,我也跟著他進了去里面。
巷子里既漆黑又潮濕,夜燈照不到那里。只憑著微弱的月光,我們就這么走著。這個巷子很長很長,而且狹窄,晚上我幾乎看不到什么東西,只是跟著男人不停地走。在路途中,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巷子里,似乎有很多分叉口。男人帶著我,一會兒左拐,一會兒又往右拐,我感覺這些巷子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像迷宮一樣錯綜復雜。我盯著男人的背影,望著他走路。月亮下,我仿佛只看到了我一個人的影子,卻沒看到那個男人的。我愈發覺得這發生的一切事情是多么的莫名其妙且荒謬絕倫。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在巷子里轉過無數次彎之后。那個男人突然停了腳步,轉身對我說:“先生,咱們到了。”
我望向前方,陰暗的巷子側面,一扇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老舊木制大門位于那。在門的上方,放置著一個牌坊,上面寫著“別西卜酒館”,在門縫里,一絲微弱的光線透露出來。男人敲了敲門,發出低沉的“咚咚咚”的聲音。過了大概五秒鐘,我聽到門里面傳來腳步聲,緊接著,門被打開了。首先進入我眼簾的,是一個身穿舊時期女仆裝容的中年女人,她的臉細長細長的,鼻子像高塔一樣尖出。她先是看到男人,后面又注意到了我。她皺著眉頭盯著我上下觀察,眼神中透露著懷疑,她對男人說道:
“他是誰?”,并指了指我。男人說:
“他是新來的客人,今晚來參加宴會的。”說完,男人便要帶著我進門。那個女人在門檻處用手攔住了我,對我說:
“小伙子,你從哪里來呀?”那聲音,既有一些妖媚,又有一絲陰險,像是一種對陌生人敵視的挑釁。對此,我感到十分不適與緊張。男人轉過臉去,有點不滿對她說,
“艾瑪,這就是你對待客人的態度嗎?”女人這才讓我進門,將語氣平緩了的說:
“你們要快一點,宴會快要開始了。”
走進酒館內部,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間,幾架零零散散的桌子無序地擺放著,放酒瓶的柜臺邊上一個人也沒有。破舊的木質地板時不時有幾個腐爛的破洞。酒館的天花板上,掛著搖搖欲墜且忽明忽暗的吊燈,想必剛剛的門外的光亮就是由它發出的。我不禁感到失落萬分,感覺自己被欺騙了。什么華麗的宴會,什么美酒佳肴數不勝數,這不過就是一個破酒館而已。男人注意到了我的臉色有些難堪,“別急,先生,我們要去的不是這里。請您繼續跟我走。”緊接著他帶我來到酒館往里靠右側的盡頭處,那有一扇門。他打開了門,門的后面是一處向下的不見盡頭的階梯,這里通向酒館的地窖。我和他走進了地窖,這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又路過了一道長長的隧道,直到最后又有一扇門出現在我們面前。男人打開了這扇門,一束亮光打在我的臉上,突然的強光使我下意識閉上雙眼,而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這是一個大約1000平方米,高度10米左右的長方形、類似宴會廳的地方,花崗巖筑成的地面上鋪著刻滿花紋的紅褐色地毯,四周淡金色的墻面上掛著用高貴的楠木框架著的大幅人像畫。
這個偌大的空間大概由兩部分構成,一是處于左半部分的空曠的圓形場地,幾架純銅色的椅子整齊的擺在場地盡頭的墻邊,上面坐著的幾個人正手拿樂器,目不轉睛地演奏著音樂。二是位于右半部分的類似餐廳的位置,一盞發著金光、璀璨的水晶燈懸掛于天花板。
在“餐廳”的中央擺放著一張大理石質的長桌,大約8米左右。長桌鋪著綢緞做的白色桌布,正中間擺了幾個銀質蠟燭架臺,上面的蠟燭正發出紅光。長桌的四周被鑲嵌著珠寶的優雅的檀木高背椅包圍著。在長桌上,擺滿了許許多多擦得亮晶晶的餐盆,各式各樣的金筷銀勺,令人眼花繚亂。
而真正令我驚奇的,是那些椅子的主人。在椅子上坐滿了裝飾華麗且優雅的人,他們多半穿著十分正式的但如今卻極為少見的古代服飾,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大約有幾十個人。有已經年過七旬的老邁紳士,也有年輕的姑娘,還有正值壯年的中年人。他們正愉悅的互相交談。
他們很快便注意到了我和男人。在長桌盡頭的主座上,一個戴著黑色蕾絲頭紗,身穿黑色長裙,脖子上佩戴著一串珍珠項鏈的女人站了起來,轉頭望向我們這。她大概五十歲左右,盤著頭發,身材勻稱,湛藍的瞳孔像老鷹一樣炯炯有神。不知為何,她一站起來就給人優雅端莊的感覺,并且夾雜著一種莫名的神秘與敬畏。從她的座位來看,她應該是舉辦本次宴會的主人。
“安迪,這位先生是來......”她像我身旁的男人問道。(我頓時感到一種不速之客的羞愧,并恨不得找一塊地鉆下去。)男人回答道,
“他是來參加宴會的朋友。”
“哦,原來是朋友!我喜歡交朋友。安迪,快去給這位先生找一個椅子,拿多兩瓶紅酒來。”女人聽了男人的話(想必那個男人的名字叫安迪)拘謹的臉上迅速出現了笑容,并急忙指揮著男人為我安排座位。男人把我請到了長桌旁,在我身后放了一張椅子,并示意我坐下。女人也回到了她的座位。
“你好先生,你可以叫我貝爾夫人。”女人說,
“你好,我叫喬治。”
“先生,您從哪里來呀?”
“市中心那邊。”
“哦,那可真是太遠,您是怎么找到這里的?坐馬車嗎?”“我是走到這的。”
“哦,先生,那您可真是太艱辛了。您一定累了吧,來,侍仆,給這位疲憊的先生倒一些紅酒。”從我身后出現了一個穿著精致的侍仆,他將我眼前的高腳杯釀上滿滿的鮮紅液體。我當時饑渴難耐,瞬間將紅酒一飲而盡。
“這位先生可真是豪邁,可惜的是,今晚我們有無數的酒等待著他。”一個高鼻梁的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我對面說道,并發出“呵呵呵”的笑聲,他的打扮同樣精致且奢華。在座的所有人都被他的言行逗樂了。
我注意很多人都在瞄著我看,似乎對我這個外來的客人很感興趣。
“這位年輕的先生,您今年多大歲數啊?”坐在我左邊的褐發女人說,
“二十七歲。”我回答。
“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她驚嘆道,餐桌上的所有人包括貝爾夫人也都露出一幅憐惜的表情,嘴上念叨著什么,
“噢,這可太可惜了”“這位先生還這么年輕......”(我當時十分疑惑,猶其是對他們所說的“可惜”的含義感到不解)。
“那么,我們的宴會即將開始了。”貝爾夫人這時說道。
“歡呼!!”在座的所有人都情緒激動的說。(當然,不包括我,我只是在一邊觀察著他們怪異的舉動,并暗自猜測本次宴會舉辦的目的。總之,有太多疑點等著我去解答。)
悅耳的音樂聲隨之響起,原本站在一旁等候的侍仆開始匆忙了起來,這里瞬間變得生機勃勃。
“喬伊伯爵今晚不來了嗎?”
“管他呢,他就是個煙鬼。”
“他最好永遠別來。”
“別說這個老家伙!”一個看起來有些醉的、有一頭烏黑卷發的小個子男人與另一個口音夾雜地方氣息的頭發發白的老年男子爭辯,他們兩個一高一矮,一老一少,顯得很滑稽。
“我和你們說個笑話,如果你有一個朋友老是惹你生氣。而你想要擺脫他的話。用你的左手勒住他的衣領上方。再將你的右手放在他兩腿之間,深及其胯部,輕松將他舉起,攆出房間外。這么做,他絕不可能轉身反擊你,但是如果你把他舉太高的話,他會把你打得鼻青臉腫。”一個人說,并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幾個侍從將一只烤熟的乳豬端到桌子上,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所有人都喝酒縱歡,喜笑顏開。美味的佳肴一個接著一個被擺上,宴會里喧鬧的聲音不絕如縷。
“要我說,那群法國人太傲慢了。”一個金發女人將一杯紅酒舉在空中,“可不是嗎,他們的英語說的比屎還爛。”
一個身材矮小的穿著燕尾服的男人大聲說道:“他們就是一群嬌生慣養的種。”
“哈哈哈哈,您說的可太對了。”那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嘻笑著說,他手上拿著的酒杯幾乎快要翻倒過來。
“這位貴賓,請允許我像您致敬,請您陪我喝上一杯。”
一個先前沒被我注意到的俊朗的紳士突然對我說,我急忙擺手示意,
“你太客氣了,我可算不上什么貴賓。”
“噢,這位尊敬的客人,你真是個優秀的年輕人呢!”
“對啊,你看這個年輕人,多好啊。”大家都喃喃念道。我拿起酒杯回敬了那名紳士,并將美酒一飲而盡。(我深深被他們的禮貌觸動著。他們似乎早已把我這個“外來者”當作自己人,并由衷的喜歡我,想和我交朋友)
“諸位女士先生,請讓我說上兩句。”主座的貝爾夫人說,聲音悠長而沙啞。大家立馬安靜了下來。
“這年頭昨們是越來越不容易了。上一次舉辦這樣的宴會我都不記得是多久前了。今晚可真是難得啊。”
“可不是嗎。”眾人喃喃道。
“生活是永恒的痛苦,享樂是暫時的歡愉。”貝爾夫人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背部挺直。
“今晚,讓我們忘卻世間的煩惱,縱情享樂!”
“享樂!”大家又歡呼道,又開始喝酒,聊天,享用美食。我也融入其中,除了緩解那令我饑餓的生理需求,我還和很多其他人一起聊天,從天文聊到地理,甚至聊到日常的瑣事(以至于我們之間竟發展出一種微妙的友誼)。我驚異地發現這些人了解歷史的水平異常之高,特別是工業革命之前的英國歷史,他們仿佛就是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令我驚訝無比。
除此之外,我也喝了很多酒,紅酒、葡萄酒、白酒,甚至是來自東方的清酒(這里的物資真是應有盡有)。我盡量保持清醒的狀態,但卻被那些喝酒者不斷慫恿著,硬是陪著他們喝了幾桶酒。我感覺自己醉醺醺的,頭腦有些發熱,像一個即將脹破的氣球一樣。大家開始談論起自己的生活與過往,那個頭發發白的老年男子說:
“我何曾不后悔當初的選擇啊。如果當初我能堅定我的意志去作一名畫家而非遵從我父親之愿望去當一個商人,也許如今我也能在藝術界有自己的一番成就,就像凡高那樣。要知道,我在這方面是有天賦的。我沒有在吹牛。我......我只是痛恨當年那個魯莽的我。”,說完他便潸潸淚下,我們安慰了他,直到他心情好轉。
“那你還沒我慘呢!”那個醉醺醺的卷發男人說:
“我上學的時候曾經愛上了一個愛爾蘭姑娘。噢!你一定無法想象她那絕美的容顏,她的臉頰就像蜜桃一般紅潤。我多次向她表白,而她也接受了我,我那時覺得這輩子就是她了......”他突然停下來,
“然后呢?”眾人急切的問道,
“后來她卻嫁給了一個有錢的公子,年少的我當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很多年過去了我才明白一個道理,有句古話叫“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根本配不上她。”所有人的心情都似乎被感染了,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一會兒,貝爾夫人聲色緩慢地說:
“你們要聽聽我的故事嗎?”大家都豎起耳朵,對此十分感興趣。
“我痛恨我的第一任丈夫,那個自私自利,喜怒無常,酗酒成癮的混球。即便是名門望族卻也低俗平庸,惡習纏身。你要知道,婚姻有時候就是一場騙局。它可以將你的青春消耗,更能把你的耐心磨損。我忍了他七八年之久,由少女轉變為婦人。而我的第二任丈夫,那個叫伯恩的煙鬼。他同樣令我失望,也同第一任一般無賴。我早該知道這些男人是沖著利益與名望而來的。我甚至從未體會過親情的滋味,我真是太倒霉了。而后我又經歷了第三次、第四次甚至第五次婚姻,結局終以失敗收場。我不只一次懷疑過我自己,但真正錯誤的卻是那些男人,所以我也沒有讓他們下場好過。這些就是最令我失望的事了。”。眾人沉寂著,又過了一會兒,一個人說:
“你們誰還有話想說?”,宴會廳里依舊沉靜,有些易動情的女士發出微弱的哭聲。
“我想說的是......”,這個聲音是由我發出的,我顯然也沉浸于他們互相感觸的分享之中。
“我特別愛我的妻子......可是上個月她......”,我一想到妻子就難以克制自己的情緒,不禁淚如雨下。眾人見狀紛紛過來安慰我。
“她怎么了?”貝爾夫人問道,
“她......她死了!”,我頓時被無盡的悲痛包裹著。眾人一片安靜,想必他們正替我而感到哀傷。可不一會兒,貝爾夫人卻問道,
“噢?那她現在在哪里?”(你應該可以想到我當時的心情,對于那般無禮的提問,我自然把它歸咎為一種捉弄),
“她在墳墓里!”我有些憤怒的說,
“她還沒出來嗎?”貝爾夫人又問道,這時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此時除了生氣與疑惑之外,我的大腦像被裝進了卡車一樣嗡嗡作響,酒精似乎將我的理智麻痹,讓我無法思考。我此刻決定先把這件事放下,不再意氣用事,等神志稍微恢復了一些再說。
這時在餐桌的一個角落,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聲音,我們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一個非常年輕的面孔映入眼簾。那是一個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留著一頭金色的長發。
“那天我走在大街上,天色己經很晚了。我......我當時太傻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從黑暗中沖出來,他......他......我不忍說下去......他強暴了我,并且奪走了我身上的財物。我用力掙扎但卻無果,他......他奪走了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這位年輕的少女,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淚水掛在眼角,顯得楚楚可憐。有什么比純潔的少女的苦難更能引起人的同情呢?貝爾夫人拿起她的酒杯說道:
“既然大家都是苦命人,為何不喝酒縱歡,共同享樂?”大家又開始喝酒。也不知過了多久,但大抵是很長時間了。原本擺放食物的桌子變得一片狼藉,大家喝完了酒,也吃完了食物。貝爾夫人突然站起身來說,
“大家吃的喝的也差不多了,是時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了。讓我們一起跳舞祝興吧。”
貝爾夫人引領著我們來到宴會庭的左側(就是先前我見到的那個圓形場地,原來那是一個歌舞廳)。大家整理了一下衣服,墻角的樂手開始演奏起華麗的音樂。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男伴或者女伴,開始跳起了優美的華爾茲。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女伴,那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姑娘,擁有一張精致的小臉,穿著的紅色裙擺像水銀一樣鋪墊在地毯上。我們跳啊跳,將曾經的煩惱拋到腦后。水晶燈金黃的燈光投射到墻面上,像瀑布般垂留到地下,隨著人們的舞步不停的變幻著。所有人沉浸于舞蹈之中,時間仿佛停止了一樣。漫步,跳躍,旋轉,漫步,跳躍,旋轉......萬物皆為空虛,珍惜此刻光陰......只是這么漫步,跳躍,旋轉......像失控的陀螺一樣。等到大家都跳累的時候,我的酒意也減少了不少,神志漸漸恢復了,原本旅途勞累的疲倦,現在也消失的一干二凈。眾人又回到原先的長桌邊,坐下休息。我注視著貝爾夫人以及所有人,突然發覺他們的臉色異常之白,在燈的照耀下,顯得十分怪異。而當我回想起今晚之遭遇時,這是多么奇異的經歷啊!而這時,一陣陰風突然吹來。下面我要說的已經超越了我能理解的范圍,并且將給我現在以及此后的人生留下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因為,它除了使我感到一絲詭異之外,更多的!......更多的!是它......是它吹開了那貝爾夫人的長發!!(在舞蹈之后,貝爾夫人的頭發披散了下來)在她被頭發遮蓋的后脖頸!那......那是一個被穿透了的血肉模糊的窟窿!!我頓時恐懼萬分,再結合剛剛在宴會里發生的一切不符合邏輯的怪異現象,想必這些剛剛與我共同縱歡的根本就不是......(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個名詞你應該都能猜到,當我寫下這個詞時我不禁頭皮發麻,那就是大寫的“活人”二字!)我幾乎快要昏過去了。我的反常舉動很快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先生,你怎么了?你看起來很害怕。”貝爾夫人說。
“噢不,我一點兒也沒事。”我呼吸急促地說。
“我想我該走了。”我幾乎不敢直視貝爾夫人的臉。
“可是宴會還沒結束呢!”貝爾夫人盯著我看,我害怕的雙腳顫抖。
“我有急事,真的要走了。”
“先生,喬治先生,今晚過的可真是愉快。您下次還會來參加宴會嗎?”
“我下次一定會來的,一定會的。”
“期待下次見到您!”
“我也是。”我以幾乎打發的語氣和大家說了再見。
我不知道我當時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來時的那扇門,從地下室回到酒館,再從酒館出去的,我隨時都可能癱軟在地。當我打開酒館的大門時,天空依舊是黑暗的,但卻下起了傾盆大雨,憤怒的雷聲不斷響起,震耳欲聾。不知為何,先前拐彎抹角的巷子居然不見了,我一眼就望見了街道,以及昏暗的路燈。我發了瘋似的狂奔,在夜色與大雨的侵蝕下,我用盡我此生最快的速度在街道上逃跑著。我姑且將喪妻之痛拋到腦后,不顧一切地向前沖,一直跑,從未停下,直到漸漸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至于后來我是如何東倒西撞的回到來時的大橋,沖回家中將大門緊閉,然后躲在房間的被窩里瑟瑟發抖,最后勉強地進入夢鄉我大概是忘了。只是第二天家人看到我回家,滿臉都是失而復得的笑容。家里人說我昨晚滿身酒氣的從雨中跑回家,像發瘋似的喃喃自語,手里還拿著沒有喝完的酒。至于我和他們講述的昨晚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神奇經歷,他們估計我大概是在外面過度飲酒后產生了幻覺。而我也多次重返當時的街區,再也沒有找到那個隱匿于巷子中的酒館。所以,我也開始對那段經歷是否真實程半信半疑的態度。只是有一點我無可否認,自從那晚過后,我再也沒有酗酒成癮,也再也沒有迷失自我,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只是我承受著無可傾訴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