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洛邑，市井的喧囂漸起。蘇代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與母親約在了城中最為知名的成衣鋪子——“云裳坊”。踏入這間雕梁畫棟、絲帛盈室的店鋪，空氣中彌漫著名貴熏香與嶄新綢緞的氣息。蘇代深知此行意義非凡，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寒酸學子，而是代表燕國威儀的上卿，更是去向心愛之人提親的郎君。在掌柜和伙計殷勤周到的侍奉下，他精心挑選了一套用料考究、剪裁合體的深色錦袍，金線暗紋在衣料間若隱若現，外罩一件同色系的狐裘大氅，盡顯雍容華貴而不失沉穩。蘇母看著煥然一新的兒子，眼中滿是驕傲與欣慰。

隨后，蘇代又花費重金，雇了一輛裝飾華麗、由四匹健壯駿馬拉著的軒車。母子二人登上馬車，在車輪轔轔聲中，朝著城中金牌媒婆舒嫗的住所駛去。舒嫗在洛邑媒界聲名赫赫，以一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巧嘴和一張遍布權貴富戶的關系網著稱，經她撮合的姻緣不知凡幾。

舒嫗的宅子頗為氣派，雖非頂級豪奢，卻也處處透著殷實。她被一個伶俐的小丫鬟引進花廳，只見這位六十歲上下的老婦人端坐主位，發髻梳得一絲不茍，插著幾支沉甸甸的金簪玉釵，手腕上套著好幾個玉鐲，指間也戴著碩大的寶石戒指，通身的富貴氣撲面而來，眼神里透著閱盡世情的精明與世故。她漫不經心地抬眼打量了一下衣著雖新卻并非頂級豪奢的蘇母，以及氣度沉穩但面容陌生的蘇代，用帶著幾分倨傲的腔調問道：“二位登門，是想請老身保哪家的大媒啊？”

蘇母上前一步，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恭敬道：“舒媽媽，勞您費心。我們是想請您出面，為我家兒子說合姚平姚老先生家的千金，姚娥皇姑娘。”

“姚平？”舒嫗那雙精明的眼睛瞬間睜大了些，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訝異之色，嘴角向下撇了撇，“你說的是…原先住在王宮邊上那條貴人巷里，后來得罪了周君，被抄了家產，如今搬到城墻根下那破落小院里的姚平？”

“正是姚老先生。”蘇母依舊保持著微笑，但語氣更顯堅定。

舒嫗像是聽到了什么燙手山芋，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臉上堆起為難又帶點嫌棄的表情：“哎喲喂！姚家那姑娘啊，可是塊出了名的硬骨頭！從前老身受人之托，為幾家富戶公子、甚至官宦子弟去說過親，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皮子！那姚平，仗著自己從前是柱下史，心氣兒高著呢！挑三揀四，不是嫌人家門第不夠清貴，就是嫌公子才學配不上他家姑娘，油鹽不進！結果呢？哼，現在落得這般田地！”她撇撇嘴，仿佛在說一件極不劃算的買賣，“再說你們…咳，”她目光掃過蘇代母子，雖見蘇代氣度不凡，但終究面生，“若是他家，老身實在無能為力，您二位還是另請高明吧！”說著，她便作勢要端茶送客，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顯然是怕沾上姚家的“晦氣”。

蘇代將舒嫗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心中了然。他面上依舊帶著從容不迫的微笑，不疾不徐地從隨身攜帶的錦囊中取出十枚黃澄澄、沉甸甸的金錠，“啪”的一聲，輕輕放在舒嫗面前的紅木茶幾上。那金錠在透過窗欞的光線下，散發著誘人而奪目的光芒。

“這十金，是今日煩勞老媽媽走這一趟的辛苦錢。”蘇代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無論成與不成，權當是晚輩孝敬您老的茶資。若能玉成好事，”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舒嫗瞬間亮起的眼睛，“蘇代，必有百金重謝！”

“十…十金？！”舒嫗倒吸一口冷氣，眼睛死死盯住那堆金子，貪婪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她猛地抬頭看向蘇代，臉上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當…當年韓國的一位宗室公子，托老身去姚家說媒，出手也不過五金！事后沒成，那公子府上的人還硬生生把金子給索要回去了！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出手竟如此…如此豪闊？！”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尖銳。

蘇代淡然一笑：“老媽媽不必多慮。你只需盡力為蘇代前往姚家提親即可。成，是緣分；不成，亦是天意。蘇代言出必行，無論結果如何，這十金，斷無索回之理。您只管放心前去。”

巨大的誘惑和對方篤定的承諾，瞬間擊潰了舒嫗所有的顧慮。她臉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仿佛剛才的推脫從未發生過，連聲道：“哎喲！蘇先生您真是爽快人！老身我…我這就去！這就去！包在我身上！”她手腳麻利地將金子收好，仿佛怕蘇代反悔，立刻喚來丫鬟梳妝更衣，準備起她那張三寸不爛之舌。

舒嫗揣著十金的重托，風風火火地趕到姚家那位于城墻根下的低矮小院。院墻斑駁，門扉簡陋，與昔日的朱門大戶判若云泥。院中晾曬著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衣物，透著一股清貧的氣息。姚娥皇正坐在屋后的小窗下，就著微弱的天光，神情專注地搖動著紡車，纖細的手指牽引著棉線，發出單調而規律的“嗡嗡”聲。生活的磨礪并未奪去她眉宇間的清秀，反而增添了幾分沉靜與成熟之美。

舒嫗的到來，打破了小院的平靜。她舌燦蓮花，極盡所能地夸贊著求親者蘇代：如何的家資巨萬，如何的儀表堂堂，氣度非凡，言辭間如何的懇切真摯，對娥皇姑娘如何的傾慕多年、念念不忘！她巧妙地暗示，姚家如今門庭冷落，更有無賴潑皮時常騷擾，若能得此佳婿，不僅能解決娥皇的終身大事，更能為姚家提供強有力的庇護，重振門楣指日可待。

姚平夫婦聽著舒嫗滔滔不絕的描繪，心中五味雜陳。家道中落以來，人情冷暖嘗遍，昔日高朋滿座的門庭早已車馬稀絕。莫說豪門子弟，便是稍有些體面的人家，也對姚家避之不及。女兒娥皇年歲漸長，花容月貌卻深鎖陋巷，做父母的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如今竟有人愿意重金求娶，且聽起來條件如此優渥，簡直是雪中送炭！

姚平心中那點因女兒才貌雙全而殘存的、希望她嫁入清貴之家的執念，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早已消磨殆盡。什么柱下史的預言？不過是鏡花水月！他老了，也倦了。此刻，他只想為女兒尋一個安穩可靠的歸宿。他看了一眼旁邊同樣面露期盼和焦慮的妻子，兩人眼神交流，心意已通：只要對方人品尚可，家世殷實，能善待女兒，便是天大的幸事！

舒嫗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姚平夫婦的動搖，趁熱打鐵道：“姚公，姚夫人！蘇先生和他母親此刻就在門外等候！可見誠意十足！不如請他們進來一見？讓您二位也親眼瞧瞧這位蘇先生的風采，聽聽他親口說說心意，豈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