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去,我獨自坐于案幾前思緒飄遠——于龍泉,不知該是如何以對,且是不明他龍家該有何樣隱情以致可將過往那般聰慧、持重、體貼周到的夫君變成如今這般令人難以理會之態!若是我得了內情,又將如何應對呢?若是龍泉不可復常我又該何去何從?
轉日一早,莫山與莫思便伴著芳茂入了上官府,而其余眾人則是由孟子之引著,自我所在院子西側的一間雜物房內暗門下了甬道,穿過近十丈有余的狹長通路復才拾階而上,再見日光已置身于一處小院廚房旁側柴堆雨棚下。推開院門,跨過不足僅能容下兩人抵肩同行的窄巷,孟子之又示意我邁進對面左手第二家院門,這才使我得見乃是一處可落腳棲身暗園的后角門。
“姑娘,此處雖是獨立院落卻過于促狹,不足以落腳。”孟子之領著我等繞過轉角,便見了整座小院全貌,確如其所言不過方才進門處為可飼養家畜之用,而整間院子唯有相連兩處屋舍。
又是如此這般經了三條街巷才進了一處高府后門,而此處才可容下數十人棲身,亦是上官清流為我匿身之用。
孟子之卻并未詳加介紹,而是直直將我等引著穿過客院又自側門出府,越過兩個比鄰宅邸中間的夾路往南向一轉,豁然便是莫宅西角門。再沿著小徑進了一旁的小院,仍是荒草叢生的無人深巷,又行了兩三里,孟子之頓下腳步。
“姑娘,此門外轉彎便是將軍府后門巷子。”邊是放低聲量,邊側耳貼于門板上聽了聽,這才稍稍挪開一條細縫示意我往外一探。
我并未上前,而是稍稍閉目于腦中過了一遍來路,須臾睜眼已是清明了然之態。
莫武自是最好事的,擠上前來探頭看了看,確認無誤方轉頭與眾人頷首,卻擰眉亦是低聲道,“并無人窺探,因何孟二哥這般謹慎?”
孟子之忙示意其噤聲,而后抬手揮了揮,示意我等隨其離去,直至回到真正的暗園內才開口相釋,“五公子有所不知,大哥擇選這一線皆是無虞的,卻唯有臨近將軍府后門那處需得甚為小心。非是旁的,而是將軍府周遭所居大多為領兵將領家宅,習武之人自是較之尋常官員、百姓耳力略好些。且是因得龍夫人之故,周老國公幾近將其過往心腹具是安頓于此,更是聽聞自龍將軍被那曾氏姨娘魅惑后,便是與府中上下皆為不喜,尤是昔日周老國公副將、如今為將軍府護衛龍夫人的周權,現下便是于那廚下院中安頓,而將軍府后門自是比鄰廚下更宜進出果蔬、穢物車駕的。”
我聞言點了點頭,“孟兄,此處前后又為何人所居?”我思量上官清流決然會將我匿身之處安置得毫無疏漏。
“呵呵,姑娘慧敏。此條街巷中比鄰的數處宅府皆為朝中官員安頓遠方親眷亦或進京回事的部眾所備,故而常日皆為空置,唯有新歲前后方熱鬧非凡。而此地又是相距官街不遠,才使得流民、乞者不得靠近,亦是不敢靠近。”
莫達幾人已是自回轉此處便分開四下巡查了一遭,此時皆已陸續回至我身前,聞得孟子之之語紛紛朝我頷首示意。
“好,”我知曉并不需得我勞神安置,他等自會代為周全所有,便也不再執著,而是安心思量如何誘導龍家那幾位姨娘及龍妙、龍如透露些許真相了。
再度回至上官府我所居院落,芳茂見我邁步進門被驚得險些跌坐于地!
“你!你!”抬手指著我,“公子怎可如此喬裝?”
不怪他這般驚詫,縱是自樓蘭與其相識、而后蜀中尋得他送來漢京、又是一月內往返玉門關兩地,我于其面前皆是公子顧名妝容,即便玉門關時他于我身側時而替換,卻從未得見我女子裝束,且是無論韓澈還是莫達五兄弟,于其面前從不曾透露過只言片語,于我共議商討之時或是將其遣離,或是直直將人迷暈,因此難為他始終不辨我這女兒之身,這才令其當下見我一身女裝錯愕不已。
而自莫達等人此番與其往來一趟邊關,才算得于其全然安心,篤定他必不會相害于我,這才使得我于其等回轉時便定下終是可將真容示于芳茂,且是自此后再無需相隱。今早因得刻意錯開他進府之時,我才得以現下以這般姿容現于他面前。
“怎么,芳班主覺著我這一身裝扮不佳?”我含笑上前,伸手將其拉起,聲色便也不再掩飾。
芳茂更是驚異于我竟連同嗓音皆已不同,起身后不禁退后兩步,緊緊盯向我刻意露出的平滑脖頸,才瞪圓雙目左右環顧一遭抖著手顫聲道,“公子你竟、竟是位女子?”
“我妹妹是個女子有何不妥?”莫武肆意俯身坐于軟榻上,還不忘往嘴里扔了一個果子。
“不不不,在下并非此意。”芳茂已然混亂得不知所以了。見眾人僅是含笑看著他,少頃方冷靜下來,朝著我鄭重一禮至地,“還請姑娘見諒!本是當初聽聞顧公子年少助戰相抗匈奴大軍并未有何驚詫之情,直至樓蘭選賢大會競武臺上方見不過為一束發年歲兒郎,我等便已是心生敬慕,暗自愧疚枉費我等皆是癡長你數載,竟欲行冒認領功這般令人不齒之舉,卻不想姑娘竟還是為女子之身!當真巾幗不讓須眉!芳茂悔不當初那雞鳴狗盜之為!日后還請姑娘信重,必會為姑娘盡心竭力,方不妄為我身乃兒郎之軀!”
“芳班主言重了。”我淺笑近前將其扶起,“抗敵守土斷非僅為兒郎之責,該是不分男女老幼皆須為之。不過因得世人眼中終是男強女弱,這才使得時日一久成了定數而已。實則,天下諸事從不曾有定數可言,不過術業專攻、喜好不同罷了。便如芳班主身量柔弱恐不宜習武,而顧名卻是自幼被師傅教習精通此技,故而,一旦戰起,豈有置若罔聞之理?這才成就顧名之名,若是芳班主于盛世之時成了一屆精益祖師、開得一方門派,想來流芳后世亦是順理成章。”
芳茂自是被我這一席話驚愣住,良久只得眨眼思忖,待及理清我所述方極為認同頷首道,“姑娘心胸斷非尋常兒郎可較!如此,才配得名譽九州!”又是一禮,繼而笑道,“芳茂此生幸甚才可與姑娘相識,更是得天意盛寵能得姑娘教化左右!定不負姑娘之志,惟愿姑娘不棄!”
駱弈城上前幾步含笑道,“芳班主無需過于自謙,我等尚且愿與芳班主一習所長,還請芳班主萬勿藏私才是。”
“是啊,班主所能確可于我等有助。若非班主自幼身子羸弱,恐是并非不得習武之才,如今……略略調養一番該是尋常自保并非難事。”莫山隨之附和,那眼中滿是希冀,我便知定是他等此一番往復之路該有我并不得詳實隱情,卻也并未深究,想來憑借如今莫達五兄弟所能必可處置無缺。
莫達則是正色亦朝向芳茂一禮,“該是我等與班主請罪,因得須顧及妹妹安危,才不曾同班主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