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光線熾熱,萬物焦灼的欲望之夏罷了。
初夏那茂密的樹形稀稀落落的撒在原木色的課桌上,斑駁之間恒存的,是她盛滿笑意的眼眸,以及明媚得如同屋外陽光般的笑容。
她開朗,熱情似火,全身上下洋溢著太陽的溫暖;他內向,不茍言笑,與人冷漠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即使她時常與他說話,收到回應的永遠也只是冷淡的二三字。可她似乎并不介意上演獨角戲,多次被冷落眉眼仍帶著淡淡的笑意。與她關系很好的姐妹們時常勸她,可她似乎很固執,從來沒有改變自己的做法。
他也常常不解,為什么她要堅持那可笑的執著。
直至,那次改變命運的家長會。
沒有家長陪同的他坐在她父親身邊,那散發著千年寒意,眉眼中帶著沉重戾氣的中年男子,不顧老師在講臺上的講話,口中輕聲卻不聽的咒罵他的女兒,手下所及之處,她細膩的皮膚上,沾滿了青紫色的傷痕。
唯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臉上那從未出現過的傷意和恐懼,以及那雙眼中本不應該出現的淚水。
她明明,那么好。
是啊,她明明,那么好。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字一句道。
不過是抬頭一剎,他終于,看清了自己的臉。
那同樣散發著寒氣,那同樣藏著戾氣的臉。
那一瞬間,心思突然明凈透徹,他仿佛終于明白她所執著的事。腦海中掠過她那帶有懼意的淚水他那早已死透的心,突然猛的抽痛起來。
她很害怕吧。
她這么長時間的努力。
我讓她失望了吧。
我還該讓她失望嘛?
看著那昔日的笑容又回到她的臉上,正與朋友談笑風生的她,他想著。
也許是應該改變一下了吧?
至少,讓她不感覺到恐懼吧。
內心忽然強烈的悸動,笑一個吧。
他的雙頰微微一紅。
他沒有注意到今日放學她沒有和以往一樣笑著提醒他作業,沒有看到她眼中的迷茫和眉眼中的絕望。
他沉浸在自己內心的想法中。
他逃也似的回了家,對著鏡子,一遍一遍的練習微笑。
翌日,上學路上,他仍練習著,幻想著她看到自己改變后的驚喜,以及會對他說的話。
以至于他沒有看到那地面上被沖刷多次的血跡。
他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她。
卻等來了她跳樓的噩耗。
瞬間被恐懼淹沒的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氣力。剛進入心房的一縷陽光,他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要,失去光源了嗎?
扔下書,邁上自行車,向著她所在的醫院疾馳而去。
他在手術室門前看到了她的父母。
那臉上帶著寒意與憤怒,唯獨少了悲傷,口中仍不忘辱罵著生命垂危的她的中年男女。
他們看到了他,眉眼中傳來打量與譏諷,口中的話語是:那個賠錢貨竟然還有人與她一起犯賤。
他握緊身旁的雙拳。
他們笑著,昂著頭離開了手術室,仿佛那樣,就能逃避高昂的醫療費而又不失尊嚴。
手術室的燈滅了。
他迎上去。
我們盡力了。
邁進手術室的那一剎那。暗,不見光的黑暗。
靜靜地躺在手術臺上的她,臉龐仍上揚著好看的弧度,即使臉上沾有鮮血,而笑容確實愈加滿足與攝人心魄。
而她的眉卻輕輕地皺起,仿佛仍帶有些遺憾。
指縫中夾著一張白紙,殷紅血跡下的,是她清秀的字體。
我愛,好像看你笑一次。
他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只是有些不自然罷了。
傻瓜,我今日來,就是為你笑的。
你睜開眼睛看一眼,好不好?
他靠著墻邊,身軀緩緩滑下,眼中淚水未盡,嘴角卻執著的上揚。
罷了,那我便一直笑著,等你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