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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宋初詩人王禹偁在《日長簡仲咸》詩中寫道:“子美集開詩世界,伯陽書見道根源。”所謂的“道根源”,指的就是《老子》五千言對“玄之又玄”“常無為而無不為”之“道”的探尋。對此,前人或重其自然性的超越,或重其社會性的權(quán)詐,解“道”說“德”,滋蔓頗甚,以致錢鍾書在其《管錐編》第二冊《老子王弼注》中說:“道不可說,無能名,固須卷舌緘口,不著一字,顧又滋生橫說豎說,千名萬號,雖知其不能盡道而猶求億或偶中,抑各有所當焉。”由于“道”不可說,給人們留下了一個“謎”,而學術(shù)研究又必須要“說”,所以又增添了諸多解“謎”的興趣與探“秘”的言說。其實,老子以五千言之精妙,亙貫古今,囊括天人,包孕萬象,至大至微,如何理解老子以極簡括的語言表述出極博大之心胸,極豐富之內(nèi)涵,關(guān)鍵在于對其文本的解讀,而了解老子其人其書,又為其先決條件。

在先秦諸子中,《老子》是具有一定神秘性的,老子其人的存在與否以及相關(guān)的歷史問題,是老學研究的一大問號。司馬遷《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這算歷史學家提供的有關(guān)老子生平最早也是最權(quán)威的文獻材料,也正是這則材料,生出后世三個問號:第一,老子或《老子》的作者是否即姓李名耳字聃其人?這一疑問來自《史記》本傳的兩個“或曰”,即“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或曰:儋即老子”。這些疑問經(jīng)后世道教神仙方術(shù)之士的神化,變得光怪陸離,已逸出史學范疇。其實,司馬遷的“或曰”是一種考實與存疑之法。司馬遷為老子作傳時,正值漢武帝迷惑于神仙方術(shù),老子也被神化成乘云氣、御飛龍的“超人”,據(jù)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司馬遷明確老子名氏、家世及稱其“隱君子”,正是在于“破眾說之荒怪”。第二,老子出生何地?裴骃《史記集解》:“《地理志》曰苦縣屬陳國。”司馬貞《史記索隱》:“按:《地理志》苦縣屬陳國者,誤也。苦縣本屬陳,春秋時楚滅陳,而苦又屬楚。”而東漢邊韶《老子銘序》則認為老子“楚相縣人”。幾種說法雖有異,但老子與“楚”及南方文化的關(guān)系,在后世諸多學者的研究中也有所證明。第三,老子是否曾擔任“周守藏室之史”?這雖然沒有實證,但旁證材料還是有的。如《莊子·天道》載:“孔子西藏書于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征藏史有老聃。’”又劉向《列仙傳》有老子“為周柱下史”,“轉(zhuǎn)為守藏史”的記述。這些文獻雖然具寓言或傳說的性質(zhì),但在秦漢時流行這樣的說法,則是毋庸置疑的。

對老子的行事,《史記》本傳引起爭議最多的是“孔子問禮于老子”一節(jié)。這段文字是:“孔子適周,將問禮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tài)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對這則記述,后世持認同態(tài)度的很多,其中一個原因是在《莊子·天運》《史記·孔子世家》和《禮記·曾子問》中有類似文字。《莊子》一書記錄孔、老故事有八處,如《天運》記載孔子見老子后答弟子問:“吾乃今于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云氣而養(yǎng)乎陰陽。”這與《莊子·逍遙游》中那種“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變)”的至人相類,顯然對司馬遷的描述有很大影響。北宋范仲淹撰有《老子猶龍賦》,又是對這一歷史傳說的文學描寫。而反對這種說法的更多,認為司馬遷傳承其父司馬談的黃老之學,故尊“老”而抑“孔”,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贊》批評其“是非頗繆于圣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也是有鑒于此。近代學者梁啟超則認為孔子見老子故事是司馬遷在說“神話”(見《學術(shù)講演集》),其堅決否定的態(tài)度,對當時疑古學派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而懷疑論者還有一個依據(jù),就是老子的譜系問題。據(jù)《史記》本傳所說:“老子之子名宗……宗子注,注子宮,宮玄孫假,假仕于漢孝文帝。”根據(jù)譜系的世代數(shù),老子不可能與孔子同時,但這是對“玄孫”做實解得出的推論,可是在古籍中,“玄孫”又通常可作“遠孫”解,因此也不能視為確證。

孔、老相見故事是傳說還是史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此考證老子的時代,以此推述道家學術(shù)思想的地位。如錢穆在《先秦諸子系年》中不僅否認老子與孔子同時代的說法,而且考定老子在莊子之后,這在20世紀老學研究中具有很大的影響力。隨著1993年郭店戰(zhàn)國楚簡《老子》的出現(xiàn),《老子》成書于戰(zhàn)國中期以前的證據(jù),改變了《老子》成書于《莊子》之后的說法,但仍不能確定老子與孔子同時甚至更早。因此,有的學者推論老子早于孔子,認為道家是中國學術(shù)的主流(如陳鼓應(yīng)《老學先于孔學》《論道家在中國哲學史上的主干地位》),也因沒有歷史的實證而歸于義理的推測,受到商榷(如李存山《道家“主干地位”說獻疑》)。同樣,認為老子學說出現(xiàn)在孔子學說之后的主張,也多是通過義理的推測(如老子對禮的否定必在孔子尊禮之后),來確立其學術(shù)主張的(如李零的《人往低處走》)。既然沒有歷史的實證,過多地討論孔、老的先后問題,沒有實際的意義,而且會糾纏不清。況且,先秦諸子往往并不是一個人的學說,而是一個學派的學說,因此,對《老子》的研究,更多地應(yīng)放在其書的版本、文本方面。

歷代學者對《老子》文本的爭論,焦點在產(chǎn)生時代與版本問題。關(guān)于產(chǎn)生時代,漢人在整理舊籍時已有說明。如《史記》本傳記載:“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又,劉向《列仙傳》云:“老子著書,作《道德經(jīng)》上下二卷。”《漢書·揚雄傳》引桓譚曰:“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后世好之者尚以為過于《五經(jīng)》。”這里說的無論是“道德”“虛無”的思想內(nèi)容,還是“五千言”“上下二卷”“兩篇”的形式結(jié)構(gòu),均與傳世本《老子》相合。這些說法,從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老子》甲、乙本,與前言郭店戰(zhàn)國楚墓出土的《老子》殘簡,均得到證明。此外,在先秦典籍中,也可印證《老子》成書較早的理由。比如《莊子》一書引述《老子》事跡與文字最多,而其他文獻,也多有與《老子》文本相關(guān)處。如《論語·憲問》:“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此與《老子》中“報怨以德”的言論相類。又如《荀子》也多引述老子語,其《天論》謂“老子有見于詘,無見于信”;《不茍》引老子“廉而不劌”等語句,皆與今本無異。《說苑》卷十載有叔向引《老子》文本例:“韓平子問于叔向曰:‘剛與柔孰堅?’對曰:‘臣年八十矣,齒再墮而舌尚存。老聃有言曰:天下之至柔馳騁乎天下之至堅。又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剛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同樣,《戰(zhàn)國策·魏策》記載魏惠王引《老》語,《齊策》記載顏斶引《老》語,皆與今本合。此外,《韓非子》引《老》,其《解老》篇引七十六處,《喻老》篇引三十三處,其他篇章引十二處,與今傳世文本大體相同。這些都可以說明《老子》原始文本出現(xiàn)較早,且在先秦學術(shù)中已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撇開《老子》文本產(chǎn)生的最早年代的爭議,擱置對《老子》最佳文本的還原,從《老子》的版本與文本的變化,梳理“老學”的發(fā)展歷程,應(yīng)是目前解讀《老子》最可行的方法。今人劉笑敢《老子古今·導論》專注于對《老子》“版本歧變”“文本改善與趨同”的歷時性的研究,是非常全面而卓有成效的。所謂“古本原貌”與“理想文本”,只能是一種推測與想象,而閱讀《老子》文本,應(yīng)當了解其主要的版本。

首先是大量的傳世注本。據(jù)元人張與材《道德經(jīng)原旨序》說:“《道德》八十一章,注者三千余家。”這還不包括明清及近代的大量整理本。而在諸多傳世本中,有五種本子較受重視:嚴遵《老子指歸》本,為較早的西漢人整理的本子;河上公《道德經(jīng)章句》本,后被道教徒所尊奉;張道陵《老子想爾注》本,是道教徒所編的本子;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本,為歷代學者所尊奉;唐代傅奕《道德經(jīng)古本》,具有較高的文獻校勘價值。在五種本子中,又以王弼注本、河上公注本最流行,前者為歷代官方定本,后者為民間流傳本。

其次是出土文獻的本子。按出土時間,前有1973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的“帛書本”。該本分甲、乙兩本,每本分上下篇,先“德經(jīng)”,后“道經(jīng)”,不分章,順序與傳世本基本相同,為漢代初年的抄本。后有1993年湖北荊門郭店戰(zhàn)國中期墓出土的“簡本”,殘簡分甲、乙、丙三組,甲組分上下兩部分,乙、丙兩組不分。三組文字與傳世本章、序均不同,篇幅約今本三分之一。這兩種本子因時間早于傳世本,且為近年來所發(fā)現(xiàn),所以對校讀《老子》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再者是古抄本與石刻本。古抄本指傳抄于中古時期的古本,有敦煌本、吐魯番本與俄藏本多種;石刻本有從唐代到元代各地道觀的十種《老子》石刻,亦具有很高的校勘價值。

除此之外,宋元以后大量的學者注本,對《老子》的文本校勘與思想研究,均有著極大的貢獻。其中常被今人研究所關(guān)注、所引用的,宋元時代如王安石《老子注》、蘇轍《老子解》、林希逸《老子口義》、范應(yīng)元《老子道德經(jīng)古本集注》、吳澄《道德真經(jīng)注》;明清時代如薛蕙《老子集解》、釋德清《老子道德經(jīng)解》、焦竑《老子翼》、王念孫《老子雜志》、魏源《老子本義》、俞樾《老子平議》、高延第《老子證義》、劉師培《老子斠補》;近時學者如馬敘倫《老子校詁》、奚侗《老子集解》、高亨《老子正詁》、蔣錫昌《老子校詁》、勞健《老子古本考》、嚴靈峰《老子章句新編》、朱謙之《老子校釋》、任繼愈《老子繹讀》、高明《帛書老子校注》、陳鼓應(yīng)《老子注譯及評介》等。

在諸本中,帛書本、簡本與傳世本的確有文字與詞義方面的差異,特別是簡本出現(xiàn)了一些新內(nèi)容,以致有人認為是與傳世本不同的另一特殊的刪節(jié)本(參見《中國哲學》第二十輯《郭店楚簡研究》相關(guān)文章),但從總體思想來看,并沒有顛覆傳世本,仍屬于傳統(tǒng)的老學體系。而綜觀上列諸本的校注與研究成果,既是動態(tài)的老學研究史,也是老學在不同時代的重新建構(gòu)。

從現(xiàn)存《老子》文獻來看,老子的文化本體論是自然觀,是由人生體悟自然以闡明“道”“德”之根本的“人文自然”(參見劉笑敢《老子古今·導論二》)。我們研讀一部經(jīng)典,往往通過一些關(guān)鍵詞的解讀,來把握其核心思想。解讀《老子》,自韓非《解老》《喻老》以來,歷代注老諸家對諸如“道”“德”“有”“無”“虛”“靜”“水”“慈”“雌”“妙”“自然”“谷神”“玄牝”“柔弱”等一系列關(guān)鍵詞語的理解與分析,都成為探尋老子思想的焦點。比如陳鼓應(yīng)在他的《老子哲學系統(tǒng)的形成》一文的“注五”有段分析“有”“無”的解說:“《老子》第十一章所說的‘有’‘無’(“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和第二章所說的‘有’‘無’(“有無相生”),是指現(xiàn)象界中的‘有’‘無’,是通常意義的‘有’‘無’,這和第一章‘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的‘有’‘無’,以及第四十章‘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中的‘有’‘無’不同,第一章和第四十章上的‘有’‘無’是超現(xiàn)象界中的‘有’‘無’,這是‘道’的別名。”而對《老子》中“道”與“德”的分析,更是注《老》諸家探討的關(guān)鍵。這種分析又或繁或簡,如高亨《老子正詁·通說》論“道”有十種質(zhì)性,分別是“道為宇宙之母”“道體虛無”“道體為一”“道體至大”“道體長存而不變”“道運循環(huán)而不息”“道施不窮”“道之體用是自然”“道無為而無不為”“道不可名不可說”;論“德”二義:“道之本性”與“人之本性”。此取“繁”之義。取“簡”之論亦多,如陳鼓應(yīng)《老子注譯及評介》分“道”為三類,即“道”的實存意義、規(guī)律性與生活準則。

“道”確實是《老子》五千言的核心問題。從文化史的發(fā)展來看,老子論“道”最重要的貢獻是自然論。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認為:“由宗教的墜落,而使天成為一自然的存在,這更與人智覺醒后的一般常識相符。在《詩經(jīng)》《春秋》時代中,已露出了自然之天的端倪。老子思想最大貢獻之一,在于對此自然性的天的生成、創(chuàng)造,提供了新的、有系統(tǒng)的解釋。在這一解釋之下,才把古代原始宗教的殘渣,滌蕩得一干二凈,中國才出現(xiàn)了由合理思維所構(gòu)成的形上學的宇宙論。”落實于老子“道”論及其內(nèi)涵,其說是言之有據(jù)的。就自然論而言,老子首先對自然性的“天”的生成,提供了新的解釋系統(tǒng),使之成為我國古代最早的形上學的宇宙本體論。如《老子》第一章開宗明義,把不可名狀的玄虛之“道”展開,并通過“有”“無”之“徼”“妙”,于玄玄幻境中顯現(xiàn)其對大自然本根探索的思緒。另一方面,他由此“道”的本根推衍出系統(tǒng)而完整的宇宙生成理論結(jié)構(gòu),這便是《老子》第四十二章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而對《老子》中的“道”進行分析,又可歸納為三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即由物的存在推求宇宙的本原。《老子》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老子看來,“道”不受時空限制,而又融入時空。“道”具有超越性,因為其不受物態(tài)生滅變化的影響;而又內(nèi)在于萬物,因為其能夠生長、覆育、畜養(yǎng)萬物。其間“人法地”以及于“道”的邏輯推衍,則表明了老學在說明宇宙本體與特性的同時,也闡明了以自然論為本的融通天人(以“人”體“天”)的文化本位意識。

第二個層面是“有無相生”,即以超現(xiàn)象的“無”為本,闡發(fā)“有無相生”的對立統(tǒng)一的認識。《老子》第二章:“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對老子“有無相生”的六對命題,劉鼒和《新解老》評曰:“有有斯有無,有難斯有易,有長斯有短,有高斯有下,有高聲斯有低聲,有前斯有后,皆比較而成耳;使從根本上取消,并一名亦不立,則他名亦遂無由而生。”這從哲學范疇論及矛盾統(tǒng)一律著眼,而忽視老子在六“相”后分別綴以“生”“成”等動詞與形容詞,已使矛盾的雙方以演變、變易、互變的形態(tài)生動地一體呈現(xiàn),達到一種玄和的境界。所以對自然物的關(guān)注,老子重視“當其無”的功用;落實于人事方面,則是“無為而無不為”的超驗功用。

第三個層面是“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的由自然觀派生的政治理想。《老子》第三十七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zhèn)之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夫亦將無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又第四十八章:“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由于老子認為“道”的本性是自然,即“道法自然”,所以人應(yīng)當效仿道的自然無為;而自然運行有著極強的規(guī)則,人也必須遵循這樣的自然大化的運行規(guī)則,才能達到“無為而無不為”的境界。

由此可知,老子論“道”,在“法自然”,即始終如一地遵循自然論的原則。而由“道”觀“德”,我們又不可忽視老子處衰周之世,為衰世之文,所以不僅表現(xiàn)出被扭曲的強烈的政治參與意識,而且內(nèi)蘊著體現(xiàn)自我與拯救世道的人生精神。在某種意義上來講,老子的“道論”就是“人論”,從而奠定道家的自然人性論思想。

綜觀《老子》八十一章,其自然觀就是人學的形上顯現(xiàn),而其人學精神,顯然經(jīng)歷了由虛靜之理想到憤世之批判再返歸于真樸之境界的演進心跡。錢大昕《老子新解序》云:“周之敝在文勝,文勝者當以質(zhì)救之。不尚賢,不責難得之貨,不見可欲,清凈自正,復歸于樸,所以救衰周之敝也。”“救衰周之敝”一語,可以直逼老子自然人性論的本質(zhì)。

老子的自然人性論,也可以劃分為三個層面。

一是理想的層面,就是他說的“歸根曰靜”,表現(xiàn)出對生命價值的肯定。老子提出了以恬淡寡欲、清凈質(zhì)樸,一任自然為主旨的養(yǎng)生之道。如書中第十六章:“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虛”“靜”二字,是老子人生觀中最切實而又最玄遠的意象,是通過自然態(tài)的描摹表現(xiàn)出的曠達襟抱。就現(xiàn)實而言,老子主張“虛其心”在于戟指躁動不安的社會,是面對世衰道微之征,陵夷變動之象,百家爭鋒之際,獨取“虛而不屈”的人生功用和“歸根曰靜”的自然理想,其中內(nèi)涵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就理想而言,老子提倡的“虛靜”,是欲以“滌除玄鑒”的直觀方法,以達“無我”之境,所謂“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第十三章),其目的是讓心境保持如大自然般原本空明的狀態(tài),不受外物的擾動,讓生命回歸其本源。同時,他的“虛靜”的人生并非消極等待,而是以靜制動,用積極的精神同化自然。因為保存生命,避免大患,應(yīng)效法天地:“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第七章)圣人“外其身”,不特意關(guān)注生命,反而“身存”,很好的保全與護養(yǎng)生命。“外其身”“無私”,是方法與手段,而“成其私”則是目的與效果。老子說:“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老子》第七十八章)他說的貴柔弱是手段,而攻堅強才是所期望的效果。《呂氏春秋·不二》曾以一字論諸子,即“老聃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guān)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即田駢)貴齊,陽生(即楊朱)貴己”等,其以一“柔”字明老學,內(nèi)涵的就是“柔弱勝剛強”之義。因此,老子對待人生主張“虛靜”,是一種以靜制動的策略,“虛靜”的背后,隱藏著剛大自主的人格。

二是現(xiàn)實的層面,就是“圣人不仁”,揭示了一種憤世的人生觀。《老子》第七十七章:“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其中之“人之道”,正是老子所處衰周之世的寫照。其時諸侯爭霸、弱肉強食,其禍酷烈,故老子憤斥“強梁者不得其死”(《老子》第四十二章),而提倡“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其時各國統(tǒng)治者增加田賦,民不聊生,故老子痛斥“損不足以奉有余”的不合理現(xiàn)實,而提倡“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老子》第三十二章)的自然美德。其時諸侯變更兵制,擴軍備戰(zhàn),而生靈涂炭,故老子認為兵戈非吉祥之物,非君子之器,而予以拒斥。不過,通觀《老子》一書,老子批判現(xiàn)實,并不拘泥于具體事件,而是提升于與社會現(xiàn)象抗爭的“玄同”人生。在《老子》中,凡一切不符合自然之“道”的東西,都是他批判的對象。例如否定權(quán)威,所謂“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第四十二章),以揭露居高位者的欺世自尊。莊子說的“至仁無親”(《庚桑楚》)、“大仁不仁”(《齊物論》),亦含有老子式的憤世隱情。又如否定智慧,所謂“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偽”(第十八章),這也是源于憤世人生觀的。考察老子的反智思想,一則出自對社會秩序毀壞,即“大道廢”的憂患,一則出自對當時士人拾掇敗壞之禮,抱殘守缺的嘲諷。因此,老子倡導“愚人之心”,也就是“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的道理。再如否定聲色,所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第十二章)。悅“目”之“五色”至于“盲”,悅“耳”之“五音”至于“聾”,悅“口”之“五味”至于“爽”(敗),強“身”之“畋獵”至于“心發(fā)狂”,可供玩賞的“難得之貨”至于“行妨”,是老子否定中包含的疑問。解此疑問,可由兩端:其一,老子以去奢泰、存儉樸為思想主旨,故其論非咎五音、五色,而是對縱情聲色以至陷入目盲耳聾境地和馳騁畋獵、貪冒貨賄以至喪心病狂的揭露、批判。其二,老子贊揚闊大、平淡的“玄德”之美,這種美是通過虛靜的人生參融而來,并顯示出內(nèi)在的“自我”意義。

三是歸復的層面,就是“返璞歸真”,表現(xiàn)出與現(xiàn)實抗爭后對人生真諦的追求。如《老子》第二十章:“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又如第三十二章:“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又如第五十五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蠆虺蛇不螫,猛獸不據(jù),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其對“嬰兒”“赤子”“樸”的禮贊,均是其“歸真返璞”理想的映示。老子的人生哲學,并非僅僅出于學理上的探討,他談道說德的背后,是強烈的用世之心,對周王室衰敗的深刻反思,這既是老子憤世人生觀產(chǎn)生的原因,也是他真樸人生觀的由來。如果說老子虛靜人生觀是以自然規(guī)范人生,并遭到現(xiàn)實社會的否定,從而激發(fā)起憤世人生,那么,真樸人生則是老子對現(xiàn)實的否定之否定。真樸人生的最高境界,老子稱之為“玄同”:“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老子》第五十六章)如何才能達到真樸的人生?老子從修身之道與處世之道兩方面入手,主張“見素抱樸”“致虛守靜”:為人要“虛懷若谷”“柔弱不爭”“與人為善”,做到“功遂身退”。老子的一整套修煉之功表明,他提倡“自然”,并非任其自然,并不排斥心靈的制約與人生修煉,而是針對現(xiàn)實浮躁的批判,是精神的復歸。

在先秦諸子的人生哲學中,儒家以“善”為最高的倫理道德價值,墨家以“義”為最高社會人生價值,道家不同,以自然之“真”為人生之終極價值。《老子》中的“真”,雖出于自然,卻不等于自然,而是在自然與現(xiàn)實的矛盾中通過心靈的搏擊和觀照體悟自然,是人化的自然。

一部著作之所以能成為經(jīng)典,一部經(jīng)典的解讀意義,不僅在于其學術(shù)性、思想性,而且還應(yīng)該關(guān)注其“文之所以為文”的“文章”學價值。《易·乾·文言》載:“子曰:君子進德修業(yè)。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yè)也。”《論語·憲問》載:“子曰:為命(辭命),裨諶草創(chuàng)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chǎn)潤色之。”說明經(jīng)典的意義,往往是通過“圣人之情見乎辭”而體現(xiàn)的。《老子》作為一部經(jīng)典,其對文章學的價值同樣不可輕忽,這也是我們解讀的重要范疇。

德國學者馬丁·布伯在《道教》中論述《老子》時這樣寫道:“老子之言絕非我們稱之為言語的那種東西,而是如同輕風掠過海面時,取之不盡的海水所發(fā)出的澎湃聲。”這是就老子表達思想時的那種超越一般語言的藝術(shù)張力而論,可以說是老子藝術(shù)風格的一個方面。同時,我們還應(yīng)該注意到古代文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情采》所說的:“老子疾偽,故稱‘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則非棄美矣。”這顯然講的是《老子》的語言修辭之美。而作為“美文”的《老子》,我們可以從多元的角度加以評論或賞析,倘若撮其精而言其要,則有以下幾點是品讀時宜為重視的。

一是“尚簡”的語言品質(zhì)。

我們閱讀《老子》文本,最突出的感受就是他以最簡括的語言表達極深邃之思想。一部《老子》僅五千言,卻包絡(luò)天地,統(tǒng)攝人生,每一章節(jié)均有對天地自然的解釋,又有對社會人生的剖析,語言極為凝煉,有一語破的之功。也正因如此,出自《老子》的許多詞語具有永恒的力量,而被后人反復使用。諸如“玄之又玄”“功成不居”“難得之貨”“和光同塵”“天長地久”“上善若水”“金玉滿堂”“寵辱若驚”“渙然若釋”“出生入死”“根深蒂固”“報怨以德”“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榮守辱”“知止不殆”“大器晚成”“信言不美”“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其中有的一章僅數(shù)十言,竟有多條成語存活于后人的創(chuàng)作中。如《老子》第九章的“金玉滿堂”“功成身退”,第十九章的“絕圣棄智”“絕仁棄義”“見素抱樸”“少私寡欲”,不僅耳熟能詳,而且生機勃郁,具有極強的生命力。林紓《文微》論周秦文說“《老子》之文縮而括”,十分精到。清人方濬頤撰《讀老子》一文,以《老子》的尚簡之法為醫(yī)治文病的良藥:“《道德》五千言,簡之又簡,煉之又煉。他人千百語所不能了,彼以一二語了之,若贊若倡,開后學無限法門。襲其辭,不師其意,可以醫(yī)文家繁冗拖沓、沉悶滯晦之病,真所謂特健藥也。”清代桐城派文家劉大櫆在《論文偶記》中倡導“文尚簡”,是發(fā)揚中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大優(yōu)良傳統(tǒng),而“縮而括”的《老子》之文,惜墨如金,卻言簡意賅,正是“尚簡”的典范,這也是我們讀《老子》最應(yīng)珍惜而發(fā)揚光大的地方。

二是“貴勢”的修辭手法。

老子雖然倡導“陰柔”,易給人以其文主“陰柔之媚”的假象,其實品讀《老子》,一種壯勢美始終充溢于筆墨之間。老子文章的貴勢,一方面在于其“縮而括”的議論帶來的強大的張力,而另一方面就是緣于他擅長使用的騁氣壯勢的修辭手法。其中最突出的是比喻、對偶、連瑣、排比、重疊。《老子》中的比喻,擅長“博喻”與“虛喻”。如第十五章描寫“善士”的形象“豫焉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容,渙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濁”,即以虛喻擴其空間,以博喻騁其氣勢。《老子》中對偶句較多,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第五章)、“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第五十八章)、“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第六十三章)、“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兵(折)”(第七十六章)等,或言自然,或論人事,均以對偶之法形成強烈的對比,給人以強力與震撼。而其對偶配以連瑣,又是老子修辭藝術(shù)“貴勢”的另一法寶。《老子》中的連瑣句式很多,其中如“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第十六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二十五章)等,文勢連貫而下,語意環(huán)環(huán)相扣,可謂縱橫雄肆。而在諸子中,《老子》使用排比句式也最為頻繁,其中很多章節(jié)全由排句構(gòu)成。其排比方法也不拘一格,如“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第二章),是正反對照的排比;“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第三章),則是上下對照的排比。而其他多物象、多事例的綜合性排比,在《老子》中也是屢見不鮮,不勝枚舉。重疊(復辭與疊字)也是《老子》中常見的一種修辭方法,而且運用得頗有特色。如“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第四十九章),以疊字而復意,明義尤深。再如第二十章的“眾人熙熙”“眾人皆有余”“俗人昭昭”“俗人察察”與“我”之不同形象的復辭重疊,描寫兩種情懷,塑造兩種人格,對比之中,更見其騰挪跌宕之勢。《老子》文章“貴勢”的修辭法還有一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就是與他“無為”思想相應(yīng)的否定詞語的大量使用。諸如“不言”“不恃”“弗居”“不有”“不宰”“無欲”“無知”“無身”“不欲盈”“不自生”“不敢為”“不自賢”“不欲見賢”“不責于人”等,皆以“反”見“正”,使其文筆更為雄健而有力度。

三是“詩化”的散文風格。

關(guān)于《老子》五千言是否是“哲理詩”,論者或有不同意見(詳見許結(jié)、許永璋《老子詩學宇宙》,黃山書社1992年版),但認為《老子》散文有“詩化”特征,這大概是從文章學討論《老子》的共識。考察《老子》的“詩化”,固然有多重原因,或從文化的視野考察,如章滄授說的“百家爭鳴的產(chǎn)物”“鄉(xiāng)土文學的熏陶”(參見《先秦諸子散文藝術(shù)論》,安徽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或從與《詩經(jīng)》用韻關(guān)系加以分析,如劉笑敢《老子古今》中分別有“《老子》與《詩經(jīng)》、《楚辭》”“《老子》與《詩經(jīng)》:典型一例”“《老子》是口頭文學嗎”“《老子》與《詩經(jīng)》:虛字腳”“《老子》與詩經(jīng):頂真”諸條,均論及這一點。概括地說,《老子》的“詩化”,除了其語言風格(如語言簡練、句式整齊),更重要的在于“用韻”和“意趣”。有關(guān)《老子》的“用韻”嚴密,前賢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老子》原本如此,如吳曾祺《涵芬樓文談·切響第十三》說,《老子》“斷非有意于用韻者也,而讀其所作,謂非用韻而不可也。蓋沖口而出,自為宮商”。另一種說法是傳抄改造而成,如阮元《文言說》謂:“古人以簡策傳事者少,以口舌傳事者多……故同為一言,轉(zhuǎn)相告語,必有愆誤,是必寡其詞,協(xié)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記誦。”如果就傳世文本而言,《老子》與其他諸子相比,確實用韻縝密,最為特殊(參見《老子詩學宇宙》中“《老子》韻格一覽表”)。就“意趣”而言,《老子》書中常常以“形象”解“理義”(如善士、嬰兒),以“抒情”加“夸飾”(如“愚人之心”“赤子”),加上用意“含蓄”而“模糊”(如希、夷、微,恍惚之“道”)、“疏簡”而“跳躍”(如“有無相生”“道生一……人之所惡”),常常“文詞似若不接”(蔣錫昌《老子校詁》),這些都增加了《老子》的非邏輯化的“詩化”特征。

四是“玄遠”的藝術(shù)趣味。

湛方生《諸人共講老子詩》云:“滌除非玄風,垢心焉能歇。大矣五千鳴,特為道喪設(shè)。鑒之誠水鏡,塵穢皆朗徹。”《老子》雖然是說理之文,以議論見長,但因其對“道”的理解,對宇宙與人生形象的關(guān)注,以及用直覺的認知方式辨識事理,于自然天籟中感悟人生的妙趣,其中“玄遠”之意,卻給中國古代藝術(shù)思想帶來了取之不盡的精妙趣味。所謂“柱下玄遠”(王守謙《古今文評》),值得重視。從《老子》文本中的“玄遠”義理來看其對中國藝術(shù)思想的影響,我想有三方面最值得關(guān)注:其一,《老子》對自然之大美、人格之純美的禮贊,成為中國古代藝術(shù)關(guān)于自然美與本色美的源頭之一,具有中國藝術(shù)文化的本體性質(zhì)。其二,《老子》中關(guān)于超現(xiàn)象界“有”“無”的探討,呈示出的虛靜心態(tài)、直覺方式與虛實之美,是對“道”的省察而達到的境界,這也成為中國古代藝術(shù)審美結(jié)構(gòu)(虛實、形神)與審美意境(神化、高妙)的一種雛形,這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古代藝術(shù)思想由結(jié)構(gòu)的勻美而升達意境之神妙這一整體形態(tài)的形成。其三,《老子》思想中表現(xiàn)出兩種不甚協(xié)調(diào)的心理情態(tài):一是貴柔精神,一是拙大之美。而這兩者的統(tǒng)合,恰恰喻指了古典藝術(shù)審美中一對常見的矛盾統(tǒng)一的鑒賞趣味。略述三點,僅為舉隅之見,其中豐富的內(nèi)涵與趣味,容當以歷史的視野去品讀《老子》,或許有更多的斬獲。

最后還要強調(diào)兩點:

第一點是道家學術(shù)有著比較復雜的文化淵源,《漢書·藝文志》列述“三派”計“三十七家”,雖然后世學者多奉“老、莊”為一系,但兩者之間的差異非常之大,所以我主張研讀《老子》不能先入為主地覆蓋以道家的學說,而應(yīng)從《老子》文本探尋其“自性”,再觀照其對道家思想建構(gòu)的貢獻。

第二點是《老子》各種版本汗牛充棟,本書原文以王弼注本為底本,參照眾家加以考訂、注釋。由于“帛書本”與“簡本”的出現(xiàn),重“帛”“簡”而輕“傳世本”頗成風尚。我認為,出土文獻如“帛”“簡”本,以時間較前的優(yōu)勢對《老子》的校勘具有重大的意義,但如果奉之為最好或最佳的本子,亦恐不妥,因為殘簡斷帛,排序考訂尚有爭議,且此類多為傳抄、刪節(jié)本子,甚至是“俗本”,童蒙課藝,改寫訛誤,亦不乏可能。相對而言,傳世本(如王弼注本)經(jīng)千百年之洗煉,素為歷代治《老》學者尊奉,作為動態(tài)的老學歷史成就,是不能輕易抹煞的。

許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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