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惠特曼詩選
- (美)沃爾特·惠特曼
- 30162字
- 2021-07-20 16:51:56
自己之歌
1
我贊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
我所講的一切,將對你們也一樣適合,
因為屬于我的每一個原子,也同樣屬于你。
我邀了我的靈魂同我一道閑游,
我俯首下視,悠閑地觀察一片夏天的草葉。
我的舌,我的血液中的每個原子,都是由這泥土這空氣構成,
我在這里生長,我的父母在這里生長,他們的父母也同樣在這里生長,
我現在是三十七歲了,身體完全健康,
希望繼續不停地唱下去直到死亡。
教條和學派且暫時擱開,
退后一步,滿足于現在它們所已給我的一切,但絕不能把它們全遺忘,
不論是善是惡,我將隨意之所及,
毫無顧忌,以一種原始的活力述說自然。
2
屋宇和房間里充滿了芳香,框架上也充滿了芳香,
我自己呼吸到這種芳香,我知道它,我歡喜它,
這種芬芳的氣息,要使我沉醉,但我不讓自己沉醉。
大氣并不是一種芳香,它沒有熏香之氣,它是無嗅的物質,
但它永遠適宜于我的呼吸,我愛它,
我愿意走到林邊的河岸上,去掉一切人為的虛飾,赤裸了全身,
我瘋狂地渴望能這樣接觸到我自己。
我自己呼出的氣息,
回聲、水聲、切切細語、愛根草、合歡樹、枝杈和藤蔓,
我的呼氣和吸氣,我的心的跳動,血液和空氣在我的肺里的流動,
嫩綠的樹葉和干黃的樹葉,海岸和海邊的黝黑的巖石和放在倉房里面的谷草所吐的氣息,
我吐出來散布在旋風里的文字的聲音,
幾次輕吻,幾次擁抱,手臂的接觸,
在柔軟的樹枝搖擺著的時候,枝頭清光和暗影的嬉戲,
獨自一人時的快樂,或在擁擠的大街上、在田邊、在小山旁所感到的快樂,
健康之感,正午時候心情的激動,由床上起來為迎接太陽而發出的我的歌聲。
你以為一千畝是很多了么?你以為地球是很大了么?
你已有了長久的實習,學到了讀書的能力了么?
你在理解了詩歌的意義的時候曾感到非常驕傲么?
和我在一處待過一日一夜,你就會有了一切詩歌的泉源,
你將會得到大地和太陽的一切美善,(還有千萬個太陽留在那里,)
你將不再會間接又間接地去認識事物,也不會通過死人的眼睛去觀看一切,也不會以書本里的假象和鬼影作為你的糧食,
你也不會通過我的眼睛觀察,從我去獲得一切,
你將靜靜地向各方面傾聽,經過你自己而濾取它們。
3
我曾經聽過談話者的談話,談到了終與始,
但我并不談論終與始。
從前沒有過像現在這樣多的起始,
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多的青春和年歲,
將來也不會有像現在這樣多的完美,
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多的地獄或天堂。
沖動,沖動,沖動,
永遠是世界的生殖的沖動!
相反而相等的東西從朦朧中產生出來,永遠是物質,永遠在增加,永遠是性的活動,
永遠是一致的結合,永遠有區分,永遠是生命的滋生。
這用不著詳為解釋,博學的人和愚昧的人都感覺到確是如此。
如同最確定的東西一樣地確定,完完全全地正直,結結實實地拴牢在一起,
如同馬匹一樣地強壯、熱情、驕傲、有電力,
我和這種神秘,我們站在這里。
我的靈魂是明澈而香甜的,非我靈魂的一切也是明澈而香甜的。
一者缺則二者俱缺,不可見的東西由可見的東西證明,
等到它又變為不可見的東西的時候,那就輪到它又被別的東西所證明。
指出最美好的,并把他同最壞的東西區別開來,是一世代帶給另一世代的煩惱,
但我知道萬物都是非常和諧安定的,當他們爭論著的時候,我卻保持沉默,我自去沐浴,贊美我自己。
我的每一種感官和屬性都是可愛的,任何熱情而潔凈的人的感官和屬性也是可愛的,
沒有一寸,沒有一寸中的任何一分是壞的,也沒有任何一部分比其余的對我較為陌生。
我已很滿足,——我看,我跳舞,我歡笑,我歌唱;
緊抱著我那和我相愛的同寢者,通夜睡在我的身邊,當天一亮,就輕腳輕手地走了,
留下蓋著白毛巾的籃子,滿屋子到處都是,
難道我應當躊躇于接受和認識,并責備我的兩眼,
叫它們別向大路上凝望,
而應立刻為我清清楚楚地核算,
這一件值多少,那兩件值多少,或究竟哪一件最好么?
4
旅行者和探問者圍繞著我,
我所遇到的人民,我早年的生活,或者我所生存的市區或國家對于我的影響,
最近的消息、新的發現、發明、社會、新的和舊的著作家、
我的飲食、衣服、親朋、外表、問候、債務,
我所愛的一些男人或女人的實際的或想象的冷漠,
我的家人或我自己的病患或錯誤、金錢的遺失或缺乏、或抑郁不歡、或者情緒高昂,
戰役、內爭的恐怖、可疑的新聞的狂熱、時緊時松的事件,
這一切日日夜夜接近我,又從我這里離去,
但這一切并不是我。
不管任何人的拉扯,我站立著,
快樂,自足,慈悲,悠閑,昂然地獨立著,
往下看,仍然一直挺著胸膛,或者屈著一條胳臂靠在一個無形的但是可靠的支柱上,
歪著頭看著,好奇地觀望著,且看會有什么事發生,
自己身在局中而又在局外,觀望著亦為之驚奇。
往回看,我看見了我過去的日子,我流著汗同語言學家和辯論家在云霧中爭斗,
現在我沒有嘲笑和申辯,我只是看著,期待著。
5
我相信你,我的靈魂,但我絕不使別人向你屈尊,
你也不應該對別人自低身份。
和我在草上優游吧,松開你的嗓子,
我不需要言語、或者歌唱、或者音樂,不要那些俗套或一番演說,即使是最好的我也不需要,
我只喜歡安靜,喜歡你的有調節的聲音的低吟。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如何躺在明澈的夏天的清晨,
你如何將你的頭,壓住我的大腿,柔和地在我身上轉動,
并撕開我胸前的汗衣,將你的舌頭伸進我裸露著的心,
直到你觸到了我的胡子,直到你握住了我的雙足。
立刻一種無與倫比的安寧與知識,迅速地在我的周圍興起和展開,
因此我知道了上帝的手便是我自己的諾言,
上帝的精神便是我自己的弟兄,
而一切出生的人也都是我的弟兄,一切女人都是我的姊妹和我所愛的人,
而造化的骨架便是愛,
無窮無盡的是僵枯地飄落在田地里的樹葉子,
和葉下小孔里的棕色的蟻,
是蟲蛀的藩籬上面的苔蘚、亂石堆、接骨木、毛蕊花、牛蒡草。
6
一個孩子說:草是什么呢?他兩手滿滿地摘了一把送給我,
我如何回答這個孩子呢,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我猜想它必是我的意向的旗幟,由代表希望的碧綠色的物質所織成。
或者我猜想它是神的手巾,
一種故意拋下的芳香的贈禮和紀念品,
在某一角落上或者還記著所有者的名字,所以我們可以看見并且認識,并說是誰的呢?
或者我猜想這草自身便是一個孩子,是植物所產生的嬰孩。
或者我猜想它是一種統一的象形文字,
它的意思乃是,在寬廣的地方和狹窄的地方都一樣發芽,
在黑人和白人中都一樣地生長,
開納克人、塔卡河人[1]、國會議員、貧苦人民,我給予他們的完全一樣,我也完全一樣地對待他們。
現在,它對于我,好像是墳墓的未曾修剪的美麗的頭發。
卷曲的草喲!我愿意待你以柔情,
你或者是從青年人的胸脯上生長出來的,
假使我知道他們,我會很愛他們,
或者你是從老年人、從很快就離開了母親懷抱的嬰兒身上生長出來的,
而在這方面你便是母親的懷抱。
這片草葉顏色暗黑,不會是從年老的母親的白頭上長出來的,
比老年人的無色的胡子還要暗黑,
這黑色倒像是出自于淡紅色的上顎所覆蓋下的口腔。
啊,我終于看出這么多說著話的舌頭了,
我看出它們所以是出于口腔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愿意我能翻譯出這關于已死的青年人和女人的暗示,
關于老年人和母親們和很快就離開了她們的懷抱的嬰兒們的暗示。
你想那些青年人和老年人結果怎樣了?
你想那些婦人和小孩子們結果怎樣了?
他們都在某地仍然健在,
這最小的幼芽顯示出實際上并無所謂死,
即使真只有過死,它只是引導生前進,而不是等待著要最后將生遏止,
并且生一出現,死就不復存在了。
一切都向前和向外發展,沒有什么東西會消滅,
死并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而是更幸運。
7
有人認為生是幸運的事么?
我將毫不遲疑地告訴他或她,死也是一樣的幸運,這我完全知道。
我和垂死者一起經過了死,和新墮地的嬰兒一起經過了生,我并非完全被限制于我的帽子和我的皮鞋之間,
我細看各種事物,沒有任何兩件東西是相同的,但各個都很美好,
大地是美好的,星星是美好的,附屬于它們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并不是大地,也不是大地的附屬物,
我是人們的朋友和伴侶,一切都如我一樣不朽而且無窮,
(他們并不知道如何不朽,但我知道。)
每一種東西的存在都為著它的自身和屬它所有的一切,屬于我的男性和女性為我而存在,
那些從前是男孩子而現在戀愛著女人的人為我而存在,
那驕傲的、并以被人輕蔑為痛苦的男人為我而存在,
情人和老處女為我而存在,母親們和母親們的母親們為我而存在,
微笑過的嘴唇,流過淚的眼睛為我而存在,
孩子們和孩子們的生育者也都是為我而存在。
去掉一切掩飾吧!你對于我是無過的,你不會被認為陳腐,也沒有被拋棄,
透過白布和花布我能看出一切究竟,
我在你身邊,執著不舍,追而不休,永不厭倦,也不能被驅走。
8
幼小者睡在他的搖籃里,
我掀起帳紗看了好一會兒,并輕輕地用我的手揮開了蒼蠅。
兒童和紅面頰的女孩走向路旁,爬上林木叢生的小山,
我從山頂上窺望著他們。
自殺者的肢體躺臥在寢室里血污的地上,
我親見那披著濕發的死尸,我看到手槍掉在什么地方。
馬路上的坎坷、車輛的輪胎、鞋底上的淤泥、閑游者的談話、
沉重的馬車、馬車夫和他表示疑問的大拇指、馬蹄走在花崗石上嘚嘚的聲響,
雪車叮當的鈴聲、大聲的說笑、雪球的投擊,
大眾表示歡迎的呼喊、被激怒的暴徒的憤怒,
蒙著簾幕的擔架的顛動、里面是被送往醫院的一個病人,
仇人的相遇、突然的咒罵、打擊和跌倒,
激動的群眾、帶著星章飛快地跑到群眾中心去的警察,
無知的頑石接受和送出的無數的回聲。
中暑或癲癇患者因過飽或在半饑餓時發出的可怕的呻吟,
忽然感到陣痛趕忙回家去生孩子的婦人的可怕的叫喊,
始終在這里顫動著生存著或已被埋葬了的人的言辭、被禮節遏止住的號泣,
罪犯的逮捕、玩忽、淫邪的勾引、接受、噘著嘴唇的拒絕,
我注意到這一切,或是這一切的反映與回聲——我來到了我又離去了。
9
鄉村里倉房的大門打開了,準備好一切,
收獲時候的干草載上了緩緩拖拽著的大車,
明澈的陽光,照耀在交相映射的棕灰色和綠色上,
滿抱滿抱的干草被堆在下陷的草堆上。
我在那里,我幫忙操作,我躺在重載之上,
我感覺到輕微的顛簸,我交叉著兩腳,
我躍過車上的橫檔,摘下一把苜蓿和稗子草,
我一個筋斗滾下來,頭發上滿是些稻草。
10
我獨自在遙遠的荒山野外狩獵,
漫游而驚奇于我的輕快和昂揚,
在天晚時選擇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過夜,
燒起一把火,烤熟了剛獵獲到的野味,
我酣睡在集攏來的葉子上,我的狗和槍躺在我的身旁。
高張風帆的美國人的快船,沖過了閃電和急雨,
我的眼睛凝望著陸地,我在船首上彎著腰,或者在艙面上歡快地叫笑。
水手們和拾蚌的人很早就起來等待著我,
我將褲腳塞在靴筒里,上岸去玩得很痛快,
那一天你真該和我們在一起,圍繞著我們的野餐的小鍋。
在遠處的西邊,我曾經看見獵人在露天舉行的婚禮,新婦是一個紅種女人,
她的父親和她的朋友們在旁邊盤腿坐下,無聲地吸著煙,他們都穿著鹿皮鞋,肩上披著大而厚的氈條,
這個獵人慢悠悠地走在河岸上,差不多全身穿著皮衣,他的蓬松的胡子和卷發,遮蓋了他的脖頸,他用手牽著他的新婦,
她睫毛很長,頭上沒有帽子,她的粗而直的頭發,披拂在她的豐滿的四肢上,一直到了她的腳脛。
逃亡的黑奴來到我的屋子的前面站著,
我聽見他在摘取木樁上的小枝,
從廚房的半截的彈簧門我看見他是那樣無力而尪弱,
我走到他所坐著的木頭邊領他進來,對他加以安撫,
我滿滿地盛了一桶水讓他洗滌他的汗垢的身體和負傷的兩腳,
我給他一間由我的住屋進去的屋子,給他一些干凈的粗布衣服,
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他的轉動著的眼珠和他的局促不安的樣子,
記得涂了些藥膏在他的頸上和踝骨的瘡痕上面,
他和我住了一個星期,在他復元,并到北方去以前,
我讓他在桌子旁邊緊靠我坐著,我的火槍則斜放在屋子的一角。
11
二十八個青年人在海邊洗澡,
二十八個青年人一個個都是這樣地互相親愛;
二十八年的女性生活而且都是那樣的孤獨。
她占有建立在高岸上的精美的房子,
她俊俏美麗穿著華貴的衣服躲在窗簾背后。
在這些青年人中她最愛誰呢?
啊,他們中面貌最平常的一個,她看來是最美麗。
姑娘喲!你要到哪里去呢?因為我看見你,
你一邊在那里的水中嬉戲,一邊卻又靜立在你自己的屋子里。
跳著,笑著,沿著海邊,第二十九個沐浴者來到了,
別的人沒有看見她,但她看見了他們并且喜愛他們。
小伙子們的胡子因浸水而閃光,水珠從他們的長發上流下來,
流遍了他們的全身。
一只不可見的手也撫摩遍了他們的全身,
它微顫著從額角從肋骨向下撫摩著。
青年們仰面浮著,他們的雪白的肚子隆起著朝向太陽,他們并沒有想到誰緊抓住他們,
他們并沒有知道有誰俯身向著他們在微微地喘息,
他們并沒有想到他們用飛濺的水花澆濕了誰。
12
屠戶的小伙計脫下了他的屠宰衣,或者在市場的肉案上霍霍地磨著屠刀,
我徘徊著,欣賞著他的敏捷的答話,和他的來回的移動和跳舞。
胸脯汗漬而多毛的鐵匠們圍繞著鐵砧,
每個人用盡全力,揮動著他的大鐵錘,烈火發著高溫。
從滿是炭屑的門邊我注視著他們的動作,
他們柔韌的腰肢與他們碩大的手臂動作一致,
他們舉手過肩揮動著鐵錘,他們舉手過肩那樣沉著地打著,又打得那樣地準確,
他們不慌不忙,每個人都打在正合適的地方。
13
黑人緊緊地捏著四匹馬的韁繩,支車的木樁在下面束著它的鏈子上晃搖著,
趕著石廠里的馬車的黑人,身體高大,堅定地一只腳站在踏板上,
他的藍襯衣露出寬闊的脖子而胸脯在他的腰帶上袒開,
他的眼神安靜而威嚴,他從前額上將耷拉著的帽緣向后掀去,
太陽照著他卷曲的黑發和胡子,照著他光澤而健壯的肢體的黑色。
我看到這個圖畫般的巨人,我愛他,但并不在那里停留,
我也和車輛一樣地前進了。
無論向何處移動,無論前進或是后退,我永遠是生命的撫愛者,
對于隱僻地方和后輩少年,我都俯身觀察,不漏掉一人一物,
為了我自己、為著我的這篇詩歌我將一切吸收。
勤勞地負著軛或者停止在樹蔭下面的牛群喲,在你的眼睛里所表現的是什么呢?
那對于我好像比我生平所讀過的一切書籍還多。
我整天長游和漫步,我的步履驚起了野鴨群,
它們一同飛起來緩緩地在天空盤旋。
我相信這些帶翅膀的生物有其目的性,
也承認那紅的、黃的、白的顏色都能使我激動,
我認為這綠的、紫的和球狀花冠都各有深意,
我更不因為鱉只是鱉而說它是無價值的東西,
樹林中的鳥從來沒有學習過音樂,但我仍覺得它歌聲很美麗,
栗色馬的一瞥,也使我羞愧于自己的愚拙。
14
野鵝引導他的鵝群飛過寒冷的夜空,
它叫著“呀——嗬”,這聲音傳來有如對我的一種邀請,
無心人也許以為它毫無意義,但我卻靜靜地諦聽。
向著冬夜的天空,我看出了它的目的和它所在的地方。
北方的纖足鼠、門檻上的貓、美洲雀、山犬,
母豚乳房旁用力吮吸著鳴叫著的小豬群,
火雞的幼雛和半張著翅膀的母雞,
我看出,在它們身上和我自己身上有著同一的悠久的法則。
我的腳在大地上踐踏流露出一百種感情,
我盡最大的努力也不能寫出使它們滿意的敘述。
我熱愛戶外的生活,
熱愛生活于牛群中或嘗著海洋或樹林的氣味的人們,
熱愛建筑者和船上的舵工,及揮動錘斧的人和馬夫,
我能夠整星期整星期地和他們在一處飲食和睡眠。
最平凡、最廉賤、最靠近、最簡單的是自我,
我來此尋覓我的機會,為了豐厚的報酬付出一切,
裝飾我自己,把我自己給與第一個愿接受我的人,
我并不要求蒼天俯就我的善愿,
而只是永遠無償地將它四處散播。
15
風琴臺上柔和的女低音在歌唱,
木匠在修飾著厚木板,刨子的鐵舌發出咻咻的聲音,
已結婚和未結婚的孩子們騎著馬回家去享受感恩節的夜宴,
舵手抓住了舵柄用一只強有力的手臂將它斜推過去,
船長緊張地站在捕鯨船上,槍矛和鐵叉都已預備好了,
獵野鴨的人無聲地走著,小心地瞄準,
教會的執事們,在神壇上交叉著兩手接受圣職,
紡織的女郎隨著巨輪的鳴聲一進一退,
星期日來此閑游并查看他的雀麥和裸麥的農夫停留在柵欄的旁邊,
瘋人被認為確患瘋癥終被送進了瘋人院,
(他再不能如幼小時候在母親寢室里的小床上
一樣熟睡了;)
頭發灰白下顎尖瘦的印刷工人在他的活字盤上工作著,
他嚼著煙葉,眼光卻蒙眬地看著原稿紙;
畸形的肢體緊縛在外科醫生的手術臺上,
被割去了的部分可怕的丟擲在桶里;
黑白混血的女孩子被放在拍賣場出賣,醉漢在酒館里的爐邊打盹,
機器匠卷起了袖子,警察在巡邏,看門人在注視著過路的人,
青年人趕著快車,(我愛他,雖然我不認識他;)
混血兒穿著跑鞋在運動會中賽跑,
西部的火雞射獵吸引了老年人和青年人,有的斜倚著他們的來復槍,有的坐在木頭上,
從群眾中走出了神槍手,他站好姿勢,拿起槍來瞄準,
新來的移民集團滿布在碼頭上和河堤上,
發如卷毛的人在甜菜地里鋤地,監工坐在馬鞍上看守著他們,
跳舞廳里喇叭吹奏了,紳士們都跑去尋覓自己的舞伴,跳舞者相對鞠躬,
青年人清醒地躺在松木屋頂的望樓上靜聽著有節奏的雨聲,
密西根居民在休侖湖的小河灣地方張網捕獵,
紅印第安人的婦女裹著黃色花邊的圍裙,拿著鹿皮鞋和有穗飾的手袋子出賣,
鑒賞者沿著展覽會的長廊半閉著眼睛俯視著,
水手們將船靠穩,船上的跳板為上岸的旅客拋下來,
年輕的妹妹手腕上套著一綹線,年長的姐姐將它繞上了線球,時時停下來解開結頭,
新婚一年的妻子產后已漸復元,她因為一星期以前已生下了頭一胎的孩子而感到快樂,
有著美發的美國女子,在縫衣機上,或在工廠紗廠工作著,
筑路者倚著他的雙柄的大木槌,訪員的鉛筆如飛一樣地在日記本上書寫,畫招牌的人在用藍色和金色寫著楷字,
運河上的纖夫在沿河的小道上慢慢地走著,記賬員在柜臺上算賬,鞋匠正在麻線上著蠟,
樂隊指揮按節拍舞動指揮棍,全體演奏者都聽從他的指揮,
小孩子受洗了,這新皈依者正做著他的第一次的功課,
競賽的船舶滿布在河灣里,競賽開始了,(雪白的帆是如何的閃耀著啊!)
看守羊群的牲畜販子,向將要走失了的羊群呼嘯著,
小販流著汗背著自己的貨品,(購買者為著一分錢半分錢爭論不休;)
新娘子熨平了她的雪白的禮服,時計的分針卻這么遲緩地移動著,
吸鴉片煙的人直著頭倚靠著,大張著嘴,
賣淫婦斜拖著披肩,帽緣在她搖搖晃晃長滿粉刺的脖子上顛動,
聽到她的極下流的咒罵,眾人嘲笑著做出怪相彼此眨眼,
(真可憐啊!我并不嘲笑你的咒罵,也不愿拿你開心;)
總統召開國務院會議,部長們圍繞在他的周圍,
在廣場上,三個護士莊重地親熱地手挽著手,
捕魚的船夫們將鰈魚一層一層地裝在簍子里,
密蘇里人橫過平原在點數著他的器物和牛群,
賣票人在車廂里來回走動,他讓手中的零錢叮當發響以引人注意,
鋪地板的人在鋪地板,洋鐵匠在釘著屋頂,泥水匠在呼叫著要灰泥,
工人們扛著灰桶,排成單行魚貫前進;
歲月奔忙,無數的群眾聚會,這是七月四日美國的國慶,(禮炮和槍聲是多么的響喲!)
歲月奔忙,農人在耕耘,割草者在割著草,冬天的種子已在泥土里種下,
在湖沼邊捕刀魚的人,在湖面上的冰孔邊守候著,期待著,
樹樁密密地圍繞在林中空地的周圍,拓荒者用斧頭沉重地劈著,
黃昏時,平底船上的水手們,在木棉和洋胡桃樹的附近飛快地駛著,
獵山貍的人走過紅河流域,或田納西河和阿肯色河所流灌的地方,
在加塔霍支或亞爾塔馬哈[2]的暗夜中火炬的光輝照耀著,
老家長們坐下來晚餐,兒子們、孫子們、重孫們圍繞在他們的身旁,
在瓦窯里,在天幕下,獵人們在一天的疲勞之后休息了,
城市入睡了,鄉村也入睡了,
生者在他應睡時睡下,死者也在他應長眠的時候長眠,
年老的丈夫睡在他的妻子的旁邊,年輕的丈夫也睡在他妻子的身旁;
這一切都向內注入我心,我則向外吸取這一切,
這些都是或多或少的我自己,
也就是關于這一切的一切我編織出我自己的歌。
16
我既年輕又年老,既聰明又同樣愚蠢,
我不關心別人,而又永遠在關心別人,
是慈母也是嚴父,是一個幼兒也是一個成人,
充滿了粗糙的東西,也同樣充滿了精致的東西,
是許多民族組成的一個民族中的一員,這里面最小的和最大的全沒有區分,
我是一個南方人,也是一個北方人,一個對人冷淡而又好客的阿柯尼河邊的農民,
一個準備著用自己的方法去從事商業的美國人,我的關節是世界上最柔軟的關節,也是世界上最堅強的關節,
一個穿著鹿皮護腿行走在伊爾克山谷中的肯塔基人,一個路易斯安那人或佐治亞人,
一個湖上、海上或岸邊的船夫,一個印第安納人,一個威斯康星人,一個俄亥俄人;
喜歡穿著加拿大人的冰鞋或者在山林中活動,或者和紐芬蘭的漁人們在一起,
喜歡坐著冰船飛駛,和其余的人們劃船或捕魚,
喜歡生活在凡爾蒙特的小山上或者緬因的樹林中,或者得克薩斯的牧場上,
是加利福尼亞人的同志,是自由的西北方人的同志,(深愛著他們的魁梧的體格,)
筏夫和背煤人的同志,一切在酒宴上握手言歡的人的同志,
一個最樸拙的人的學生,一個最智慧的人的導師,
一個才開始的生手,然而又有無數年代的經驗,
我是屬于各種膚色和各種階級的人,我是屬于各種地位和各種宗教的人,
我是一個農夫、機械師、藝術家、紳士和水手,奎克派教徒、
一個囚徒、夢想家、無賴、律師、醫生和牧師。
我拒絕超出自己的多面性以外的一切,
我呼吸空氣,但仍留下無限量的空氣,
我不傲睨一切,而只安于自己的本分。
(飛蛾和魚卵有其自己的地位,
我看得見的光亮的太陽和我看不見的黑暗的太陽也有其自己的地位,
可觸知的一切有其自己的地位,不可觸知的一切也有其自己的地位。)
17
這真是各時代各地方所有的人的思想,并不是從我才開始,
如果這些思想不是一如屬我所有那樣也屬你們所有,那它們便毫無意義或是很少意義,
如果它們不是謎語和謎底的揭示,那它們便毫無意義,
如果它們不是同樣地既接近又遙遠,那它們便毫無意義。
這便是凡有陸地和水的地方都生長著的草,
這便是浸浴著地球的普遍存在的空氣。
18
我帶著我的雄壯的音樂來了,帶著我的鼓和號,
我不單為大家公認的勝利者演奏軍樂,我也為被征服者和被殺戮的人演奏軍樂。
你聽說過得到勝利是很好的,是么?
我告訴你失敗也很好,打敗仗者跟打勝仗者具有同樣的精神。
我為死者擂鼓,
我從我的號角為他們吹出最嘹亮而快樂的音樂。
萬歲!一切遭受失敗的人!
萬歲!你們那些有戰船沉沒在大海里的人!
萬歲!你們那些自己沉沒在大海里的人!
萬歲!一切失敗的將領,一切被征服了的英雄!
萬歲!你們那些與知名的最偉大的英雄們同樣偉大的無數的無名英雄們!
19
這是為大家共用而安排下的一餐飯,這是為自然的饑餓準備的肉食,
不論惡人或正直的人都一樣,我邀請了一切人,
我不讓有一個人受到怠慢或是被遺忘,
妾婦,食客,盜賊,都在這里被邀請了,
厚嘴唇的黑奴被邀請,色情狂者也被邀請,
在這里他們與其余的人絕沒有區別。
這是一只羞怯的手的撫摸,這是頭發的輕拂和香息,
這里我的嘴唇跟你的嘴唇接觸,這里是渴望的低語,
這是反映出我自己的面貌的遙遠的深度和高度,
這是我自己的有深意的融入和重新的露出。
你想我一定有某種復雜的目的么?
是的,我有的,因為四月間的陣雨和一座大巖石旁邊的云母石也有它們的目的。
你以為我意在使人驚奇么?
白天的光輝也使人驚奇么?晨間的紅尾鳥在樹林中的啁啾也使人驚奇么?
我比它們更使人驚奇么?
這時候我告訴你一些心里話,
我不會什么人都告訴,但我愿意告訴你。
20
誰在那里?這渴望的、粗野的、神秘的、裸體的人是誰?
我怎么會從我所吃的牛肉中抽出了氣力?
總之,人是什么?我是什么?你是什么?
一切我標明屬于我的東西你必須改為屬于你,
否則聽我說話將是白費時間。
我并不像那些對世界上一切都抱悲觀的人那樣哭哭啼啼,
認為歲月是空虛的,地上只是泥潭和污濁。
把嗚咽啜泣,屈膝獻媚跟藥粉包在一起給病人去吃吧,傳統的客套給與不相干的遠親,
我在戶內或戶外戴不戴帽子全憑自己高興。
我為什么要祈禱呢?我為什么要處處恭順有禮呢?
經過研究和仔細的分析,經過和醫師的討論及精密的計算,
我發現貼在我自己骨頭上的脂肪最為甘甜無比。
在一切人身上我看出了我自己,沒有一個人比我多一顆或少一顆麥粒,
我對我自己的一切褒貶對他們也同樣適宜。
我知道我是結實而健康的,
宇宙間的一切永遠從四面八方向我匯集,
一切都為我書寫下了,我必須理解其中的意義。
我知道我是不死的,
我知道我自己的這個環形的軌跡,絕不會被一個木匠的圓規畫亂,
我知道我不會如同兒童夜間用火棒舞出的火環一樣隨即消失。
我知道我自己何等尊嚴,
我不需讓我的精神為它自己辯解或求得人的理解,
我知道根本的法則就永不為自己辯解,
(我認為我的行為,究竟也并不比我在建造房屋時所用的水平儀更為驕傲。)
我是怎樣我便怎樣存在著,
即使世界上沒有人了解這一點,我仍滿足地坐著,
即使每一個人都了解,我也滿足地坐著。
一個世界,而且對我說來是最廣大的一個世界,是可知的,那世界便是我自己,
無論在今天,或者要在百萬年千萬年之后我才會見到屬于我的一切,
我能在現在欣然接受,也能以同樣的欣然的心情長期等待。
我的立足點和花崗巖接榫,
我嘲笑著你們所謂分解的談論,
我深知時間是如何悠久。
21
我是肉體的詩人,也是靈魂的詩人,
我感受到天堂的快樂,也感覺到地獄的痛苦,
我使快樂在我身上生根并使之增大,我把痛苦譯成一種新的語言。
我是男人的詩人,也是女人的詩人,
我說女人也同男人一樣的偉大,
我說再沒有什么能比人的母親更為偉大。
我歌唱著開展或驕傲的歌,
我們已經低頭容忍得夠久了,
我指出宏偉只不過是發展的結果。
你已超過了所有的人么?你已做了總統么?
這算不了什么,他們每一個人都不僅會趕上你,并且還要前進。
我是一個和溫柔的、生長著的黑夜共同散步的人,
我召喚那半被黑夜抱持的大地和海洋。
壓得更緊些吧,裸露著胸膛的黑夜——更緊些啊,有魅力的發人深思的黑夜呀!
南風的夜——碩大的疏星的夜呀!
靜靜的低著頭的夜,——瘋狂的裸體的夏天的夜呀!
啊,噴著清涼氣息的妖嬈的大地,微笑吧!
長著沉睡的寧靜的樹林的大地呀!
夕陽已沒的大地,——載著云霧縈繞的山頭的大地呀!
浮著剛染上淡藍色的皎月的光輝的大地呀!
背負著閃著各種光彩的河川的大地呀!
帶著因我而更顯得光輝明凈的灰色云彩的大地呀!
無遠弗屆的大地——充滿了蘋果花的大地呀!
微笑吧,你的情人現在已來到了。
縱情者喲,你曾贈我以愛情,——我因此也以愛情報你!
啊,這不可言說的熱烈的愛情。
22
你,大海喲!我也委身于你吧——我能猜透你的心意,
我從海岸上看見你的伸出彎曲的手指召請我,
我相信你不觸摸到我就不愿退回,
我們必須互相扭抱,我脫下衣服,遠離開大地了
軟軟地托著我吧,大浪搖簸得我昏昏欲睡,
請以多情的海潮向我沖擊,我定能夠以同樣的熱愛報答你。
浪濤延伸到陸地上來的大海喲,
呼吸粗獷而又陣陣喘息的大海喲,
供人以生命的鹽水而又隨時給人準備下無需挖掘的墳墓的大海喲,
叱咤風云,任性而又風雅的大海喲,
我和你合為一體,我也是既簡單又多樣。
我分享你的盈虛,我贊頌仇恨與調和,
我贊頌愛侶和那些彼此擁抱著睡眠的人,
我處處為同情心作證,
(我將清點房子里的東西,而把安放這些東西的房子漏掉么?)
我不單是善的詩人,我也并不拒絕做一個惡的詩人。
那些關于道德和罪惡的空談是什么呢?
邪惡推動我,改邪歸正推動我,我完全無所謂,
我的步法并不是苛求者或反對者的步法,
我滋潤一切生長物的根芽。
你曾經害怕那長期堅硬的妊娠會是某種瘰疬病么?
你曾經猜想到天國的法律還需要重新制定和修正么?
我看到了一切處于均衡狀態,相對的一邊也處于均衡狀態,
軟弱的教義也如同堅強的教義一樣是一種可靠的幫助,
現在的思想和行為震醒我們使我們及早動身前進。
我現在的這一分鐘是經過了過去無數億萬分鐘才出現的,
世上再沒有比這一分鐘和現在更好。
過去的美好的行為,或者現在的美好的行為都不是什么奇跡,
永遠使人感到驚奇的是怎么會有一個卑鄙的人或一個沒有信仰的人出現。
23
無數年代有無盡的語言流露!
我的語言乃是現代人的一個字,全體。
這個字代表著一種永不消失的信仰,
現在或此后它對于我都一樣,我絕對地接受時間。
只有它完整無缺,只有它使一切圓滿,完成,
只有那種神秘的不可理解的奇跡使一切完成。
我承認現實,不敢對它發生疑問,
唯物主義自始至終貫穿在一切之中。
為實用科學歡呼呀!為精確的論證高呼萬歲!
把跟松杉和丁香花的枝葉混合在一起的萬年草拿來吧!
這是辭典編纂家,這是化學家,這告訴你古文字的語法,
這些水手們曾駛著船通過了危險的不知名的大海,
這是地質學家,這是在做著解剖工作,這是一個數學家。
紳士們喲!最大的尊敬永遠歸于你們!
你們的事實是有用的,但它們并不是我的住所,
我只是通過它們走進我的住所所在的一塊場地上。
我的語言涉及已經說過的物的屬性比較少,
而是更多地涉及沒有說出的生命、自由和解脫,
所貶的是中性的或被閹割的東西,所褒的是充分發育的男人和女人,
它為反叛活動鳴鑼助威,與流亡者和圖謀叛逆的人廝守在一起。
24
沃爾特·惠特曼,一個宇宙,曼哈頓的兒子,
粗暴、肥壯、多欲、吃著、喝著、生殖著,
不是一個感傷主義者,不高高站在男人和女人的上面,或遠離他們,
不謙遜也不放肆。
打開大門上的鎖!
從門柱上撬開大門!
任何人貶損別人也就是貶損我,
一切人的一言一行最后都歸結到我。
靈性通過我洶涌起伏,潮流和指標通過我得到表露。
我說出最原始的一句口令,我發出民主的信號,
上帝喲!如非全體人在同樣條件下所能得到的東西,我決不接受。
由于我,許多長久緘默的人發聲了:
無窮的世代的罪人與奴隸的呼聲,
疾病和失望者,盜賊和侏儒的呼聲,
準備和生長的循環不已的呼聲,
連接群星之線、子宮和種子的呼聲,
被踐踏的人要求權利的呼聲,
殘廢人、無價值的人、愚人、呆子、被蔑視的人的呼聲,
空中的云霧、轉著糞丸的甲蟲的呼聲。
通過我而發出的被禁制的呼聲:
性的和肉欲的呼聲,原來隱在幕后現被我所揭露的呼聲,
被我明朗化和純潔化了的淫褻的呼聲。
我并不將我的手指橫壓在我的嘴上,
我對于腹部同對于頭部和心胸一樣地保持高尚,
認為歡媾并不比死更粗惡。
我贊賞食欲和色欲,
視覺、聽覺、感覺都是神奇的,我的每一部分及附屬于我的一切也都是奇跡。
我里外都是神圣的,我使觸著我或被我所觸的一切也都成為神圣的東西,
這腋下的芬芳氣息比祈禱還美,
這頭臉比神堂,圣經,和一切教條的意義更多。
假使我對事物的崇拜也有高低之別,那我最崇拜的就是我自己的橫陳的身體,或它的任何一部分,
你是我的半透明的模型!
你是我的蔭蔽著的棚架和休息處!
你是堅固的男性的犁頭!
凡有助于我的耕種栽培的,一切也全賴你!
你是我的豐富的血液!你那乳色的流質,是我的生命的白色的液漿!
你是那緊壓在別人胸脯上的胸脯!
我的腦子,那應當是你的奧秘的回旋處!
你是那洗濯過的白菖蒲的根芽、膽怯的水鷸、守衛著雙生鳥卵的小巢!
你是那須發肌肉混合扭結在一處的干草!
你是那楓樹的滴流著的液汁,成長著的麥稈!
你是那慷慨的太陽!
你是那使我的臉面時明時暗的蒸氣!
你是那辛勞的溪流和露水!
你是那用柔軟的下體撫摩著我的和風!
你是那寬闊的田野、活著的橡樹的樹枝、我的曲折小道上的游蕩者!
你是一切我所握過的手、我所吻過的臉、我所接觸到的生物!
我溺愛我自己,這一切都是我,一切都這樣的甘甜,
每一瞬間,和任何時候發生的事情都使我因快樂而微顫,
我不能說出我的腳踝如何地彎曲,也不能說出我的最微弱的愿望來自何處,
我不能說出我放射出的友情的根由,也不能說出我重新取得的友情的根由。
我走上我的臺階,我停下來想它是否是真實的,
一道照在我窗子上晨間的紫霞比書里面的哲理更使我感到滿意。
看看甫曙的黎明!
一線微光便使那無邊的透明的暗影凋零,
空氣的味道對我是那樣地甘美。
移動著的世界的大部分在天真的歡躍中默默地升上來了,放射出一片清新,
傾斜地一起一伏地急進。
我不能看見的某種東西高舉起它的色具。
一片汪洋的透明的液汁噴潑遍天上。
大地端莊地待在天的旁邊,它們的結合一天一天更為密切,
那是在我頭上的東方發出的挑戰語,
嘲弄和威嚇,“那么看吧,看你是否能主宰一切!”
25
耀眼而猛烈的朝陽會如何迅速地把我殺死,
假使我不能在現在并且永久地把朝陽從我心中送出!
我們也是同太陽一樣耀眼而猛烈地上升,
啊,我的靈魂喲,我們在黎明的安靜和涼爽中找到了我們自己。
我的呼聲能達到我的眼光所不能達到的地方,
由于我的喉舌的轉動,我繞遍了無數大千世界。
語言是我的視覺的孿生弟兄,語言不能用語言衡量,
它永遠刺激我,它譏諷地說著,
“沃爾特,你藏在心頭的東西不少,那么為什么你不把它拿出來呢?”
得了吧,我不會受你的誘惑,你太注重發出的聲音了,
啊,語言喲,你不知道在你下面的花苞是怎樣地含而未放么?
在黑暗中期待著,被霜雪掩蓋著,
泥土在我的預言般的叫喊中剝落了,
我是一切現象的起因,最后使它們平衡,
我的知識,是我的身體活著的部分,它和萬物的意義符合一致,
幸福,(無論誰聽到了我說幸福,讓他或她就在今天出發去尋求它吧。)
我不給你我的最終的價值,我不能把真我從我拋出去,
回繞大千世界,但永不要想來回繞著我,
我只要向你觀望著就能引出你最光澤的和最優美的一切。
寫和說并不能證明我,
一切證明及別的一些東西我都擺在臉上,
我的嘴唇緘默著的時候,我將使一切懷疑者完全困惑。
26
現在我除了靜聽以外什么也不做了,
我將我所聽到的一切放進這詩歌,要讓各種聲音使它更為豐富。
我聽到了鳥雀的歌曲、生長著的麥穗的喧鬧、火焰的絮語、烹煮著飯食的柴棍的爆炸,
我聽到了我所愛的聲音、人的語言的音響,
我聽到一切聲音流匯在一起,配合、融混或彼此追隨,
城市的聲音、郊外的聲音、白天和黑夜的聲音,
健談的青年人們對那些喜愛他們的人的談話、勞動者吃飯時候的高聲談笑,
友情破裂的人的嗔怨的低訴、疾病者的微弱的呻吟,
雙手緊按在桌子上的法官從蒼白嘴唇中宣告的死刑判決,
碼頭旁邊卸貨的船夫們的吭唷歌、起錨工人的有節奏的合唱,
警鈴的鳴叫、火警的叫喊、鈴聲震耳燈光燦爛的飛馳著的機車和水龍皮帶車的急響,
汽笛的鳴叫、進站列車的沉重的隆隆聲,
雙人行列前面吹奏著的低緩的進行曲,
(他們是出來送葬的,旗桿頂上纏著一塊黑紗。)
我聽到了提琴的低奏,(那是青年人內心深處的哀怨,)
我聽到了有著活塞的喇叭的吹奏,它的聲音很快地滑進我的耳里,
它在我的胸腹間激起一種快活的震動。
我聽到合唱隊,那是一出宏偉的歌劇,
啊,這是真的音樂,——這很合我的心意。
一個與世界同樣廣闊而清新的男高音充滿了我,
他的圓形的口唇所吐出來的歌聲豐盈地充滿了我。
我聽到一種極有訓練的女高音,(她這是在做什么呢?)
樂隊的歌曲使我在比天王星的歷程還要更廣闊的圈子里旋轉,
它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種我從不知道自己具有的熱情,
它浮載著我,我以被悠緩的音波舐撫著的赤裸的足尖行進,
我被慘厲而猛烈的冰雹所阻,我幾乎停止了呼吸,
我浸沉在蜜糖般的醉人的毒汁之中,我的氣管受到了死的窒息,
最后我又被放開來,重又感觸到這謎中之謎,
而那便是我們所謂的生。
27
可以以任何形式存在的東西,那是什么呢?
(我們迂回循環地走著,但所有的我們,卻永遠會歸回到原處,)
假使萬物沒有發展,那么在硬殼中的蛤蜊當是最滿足的。
我身外卻不是結實的硬殼,
無論我或行或止,我周身都有著感覺迅速的傳導體,
它們把握住每一件物體,并引導它無害地通過我。
我只要動一動,撫摩一下,用手指感觸到一點什么,我就覺得很幸福了,
使我的人身和別人的人身接觸,這對我就是最快樂的事。
28
那么這便是一種接觸么?使我震顫著成為另一個人,
火焰和以太向我的血管里奔流,
背叛我的我自己的肢體都擁擠著來給它們幫助,
我的血和肉發射電火要擊毀那幾與我自己無法區別的一切,
四周淫欲的挑撥者僵硬了我的四肢,
從我的心里擠出它所要保留下的乳汁,
它們放肆地攻向我,不許我反抗,
好像故意要奪盡我的精華,
解開了我的衣扣,抱著我的赤裸的身體,
使我的困惱消失在陽光和牧野的恬靜之中,
無禮地丟開其他的一切感覺,
它們以輕輕點觸為賄以便于換取,并在我的邊緣啃嚙,
毫無顧慮,也不顧到我的已將耗竭的力量和嗔怒,
捉著了身邊其余的牧群自己享受了一會兒,
然后一起結合起來站在一個岬上并且擾弄著我。
哨兵離開我的各部分了,
他們將我無助地委棄給一個血腥的擄掠者,
他們都來到岬地觀望并相幫著反對我。
我被叛徒們出賣了,
我粗野地談話,我失去了我的神志,最大的叛徒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
我首先走到了岬地,是我自己的雙手把我帶到那里的。
你可惡的接觸喲!你在做什么呢?我要窒息得喘不過氣來了,
打開你的水閘吧,你實在使我受不了了。
29
盲目的熱愛的扭結著的接觸呀!蓋覆著的尖牙利齒的接觸呀!
離開了我,就會使你這樣苦痛么?
分離之后是再來臨,永久償付著永久付不完的債款,
跟在大雨之后的是更大的收獲。
幼芽愈積愈多,生氣勃勃地站在路邊,
投射出雄偉的,飽滿的,和金色的風景。
30
一切的真理都在萬物中期待著,
它們并不急躁,也不拒絕分娩,
它們并不需要外科醫生的產鉗,
別人認為微不足道的東西我卻認為跟任何東西都一樣巨大,
(什么比一次接觸的意義更少或更多呢?)
邏輯和說教永遠不能說服人,
夜的濕氣能更深地浸入我的靈魂,
(只有每個男人和女人都感到是自明的東西才能說服人,
只有無人能否認的東西才有說服力。)
我的一剎那間的一點滴事物都能澄清我的頭腦,
我相信潮濕的土塊將變成愛人和燈光,
神圣中之神圣便是一個男人或女人的肉體,
一個高峰和花朵,它們彼此間亦存有感情,
它們從那一刻無限地分枝發展直到它主宰世界的一切,
直到一切都使我們欣喜,我們也使它們欣喜。
31
我相信一片草葉所需費的工程不會少于星星,
一只螞蟻、一粒沙和一個鷦鷯的卵都是同樣地完美,
雨蛙也是造物者的一種精工的制作,
藤蔓四延的黑莓可以裝飾天堂里的華屋,
我手掌上一個極小的關節可以使所有的機器都顯得渺小可憐!
母牛低頭嚙草的樣子超越了任何的石像,
一個小鼠的神奇足夠使千千萬萬的異教徒吃驚。
我看出我是和片麻石、煤、蘚苔、水果、谷粒、可食的菜根混合在一起,
并且全身裝飾著飛鳥和走獸,
雖然有很好的理由遠離了過去的一切,
但需要的時候我又可以將任何東西召來。
逃跑或畏怯是徒然的,
火成巖噴出了千年的烈火來反對我接近是徒然的,
爬蟲退縮到它的灰質的硬殼下面去是徒然的,
事物遠離開我并顯出各種不同的形狀是徒然的,
海洋停留在巖洞中,大的怪物偃臥在低處是徒然的,
鷹雕背負著青天翱翔是徒然的,
蝮蛇在藤蔓和木材中間溜過是徒然的,
麋鹿居住在樹林的深處是徒然的,
尖嘴的海燕向北飄浮到拉布多是徒然的,
我快速地跟隨著,我升到了絕巖上的罅隙中的巢穴。
32
我想我能和動物在一起生活,它們是這樣的平靜,這樣的自足,
我站立著觀察它們很久很久。
它們并不對它們的處境牢騷煩惱,
它們并不在黑夜中清醒地躺著為它們自己的罪過哭泣,
它們并不爭論著它們對于上帝的職責使我感到厭惡,
沒有一個不滿足,沒有一個因熱衷于私有財產而發狂,
沒有一個對另一個或生活在幾千年以前的一個同類叩頭,
在整個地球上沒有一個是有特別的尊嚴或愁苦不樂。
它們表明它們和我的關系是如此,我完全接受了,
它們讓我看到我自己的證據,它們以它們自己所具有的特性作為明證。
我奇怪它們從何處得到這些證據,
是否在荒古以前我也走過那條道路,因疏忽失落了它們?
那時,現在和將來我一直在前進,
一直在很快地收集著并表示出更多的東西,
數量無限,包羅無窮,其中也有些和這相似的,
對于那些使我想到過去的東西我也并不排斥,
在這里我挑選了我所愛的一個,現在且和他如同兄弟一樣地再向前行。
一匹碩大健美的雄馬,精神抖擻,欣然接受我的愛撫,
前額豐隆,兩耳之間距離廣闊,
四肢粗壯而柔順,長尾拂地,
兩眼里充滿了狂放的光輝,兩耳輪廓鮮明,溫和地轉動著。
我騎上了它的背部的時候,它大張著它的鼻孔,
我騎著它跑了一圈,它健壯的四肢快樂得微顫了。
雄馬喲,我只使用你一分鐘,就將你拋棄了,
我自己原跑得更快,為什么還需要你代步?
即使我站著或坐在這里也會比你更快。
33
空間和時間喲!以前我所猜想的東西,現在已完全證實,
那就是當我在草地上閑游時所猜想的,
當我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時所猜想的,
以及我在慘淡的晨星照耀著的海邊上徘徊時所猜想的。
我的纜索和沙囊離開了我,我的手肘放在海口上,
我環繞著起伏的山巖,手掌遮蓋著各洲的大陸,
我現在隨著我的幻想在前進。
在城市的方形屋子的旁邊,——在小木屋里,與采伐木材的人一起露宿,
沿著有車轍的老路,沿著干涸的溪谷和沙床,
除去那塊洋蔥地的雜草,或是鋤好那胡蘿卜和防風草的田畦,橫過草原,在林中行走,
探查礦山,挖掘金礦,在新買的地上環種著樹木,
灼熱的沙直燒烙到腳踝,我把我的小船拖下淺水河里,
在那里,豹子在頭上的懸巖邊來回地走著,在那里,羚羊獰惡地回身向著獵人,
在那里,煉蛇在一座巖石上曬著它的柔軟的身體,在那里,水獺在吞食著游魚,
在那里,鱷魚披著堅甲在港口熟眠,
在那里,黑熊在尋覓著樹根和野蜜,在那里,海獺以它的鏟形尾巴擊打著泥土;
在生長著的甜菜的上空,在開著黃花的棉田的上空,在低濕田地中的水稻上空,
在尖頂的農舍上空,以及它附近由水溝沖來的成堆垃圾和細流上空,
在西方的柿子樹的上空,在長葉子的玉蜀黍上空,在美麗的開著藍花的亞麻的上空,
在充滿了低吟和營營聲的白色和棕色的蕎麥的上空,
在隨風搖蕩著的濃綠色裸麥的上空;
攀登大山,我自己小心地爬上,握持著低丫的細瘦的小枝,
行走過長滿青草、樹葉輕拂著的小徑,
那里鵪鶉在麥田與樹林之間鳴叫,
那里蝙蝠在七月的黃昏中飛翔,那里巨大的金甲蟲在黑夜中降落,
那里溪水從老樹根涌出流到草地上去,
那里牛群站著聳動著它們的皮毛趕走蒼蠅,
那里奶酪布懸掛在廚房里,那里薪架放在爐板上,那里蛛網結在屋角的花束間,
那里鐵錘打擊著,印刷機回轉著卷紙筒,
那里人心以可怕的慘痛在肋骨下面跳動著,
那里梨形的氣球高高地浮起來了,(我自己也隨著氣球上升,安詳地注視著下面,)
那里救生船用活套拖拽著行進,那里高熱在孵化著沙窠里的淡綠色的鳥卵,
那里母鯨攜帶著它的小鯨在游泳并從不遠離它,
那里汽船尾后拖著濃長的黑煙,
那里鯊魚的大鰭如黑色木板一樣地劃著水,
那里燒剩了一半的雙桅帆船在不知名的海上漂浮,
那里蚌殼已在它的泥滑的船艙上生長,那里死者在艙底腐爛了,
那里繁星的國旗高舉在聯隊的前面;
沿著長伸著的島嶼到了曼哈頓,
在尼亞加拉下面,瀑布如面紗一樣掛在我的臉上,
在門階上,在門外的硬木的踏腳臺上,
在跑馬場上,或者野餐,或者跳舞,或者痛快地玩著棒球,
在單身者的狂歡會上,嬉戲笑謔、狂舞、飲酒、歡樂,
在磨房中嘗著棕黃的麥芽汁的甜味,用麥稈吮吸著甜汁,
在蘋果收成的時節我找到一個鮮紅的果子就要親吻一次,
在隊伍中,在海濱游玩的時候,在聯誼會,在剝玉米會和修建房子的時候;
那里反舌鳥清越地發出啁啾聲,高叫、低吟,
那里干草堆聳立在禾場上,那里麥稈散亂著,那里快要生育的母牛在小茅屋中靜待,
那里公牛在執行雄性職務,那里種馬在追覓母馬,那里公雞趴在母雞的背上,
那里小犢在嚼食樹葉,那里鵝群一口一口地呷著食物,
那里落日的影子,長長地拖在無邊的荒漠的草原上,
那里水牛群滿山遍野爬行,
那里蜂鳥放射出美麗的閃光,那里長壽的天鵝的頸子彎曲著回轉著,
那里笑鷗[3]在海邊上急走,那里它笑著近于人類的笑,
那里花園中的蜂房排列在半為深草隱沒的灰色的木架上,
那里頸帶花紋的鷓鴣環列棲息在地上,只露出它們的頭來,
那里四輪的喪車進入了墓地的圓形的大門,
那里冬天的餓狼在雪堆和結著冰柱的樹林中嗥叫,
那里有著黃色羽冠的蒼鷺深夜飛到水澤的邊緣捕食蝦蟹,
那里游泳者和潛水者激起水花使炎午透出清涼,
那里紡織娘在井邊胡桃樹上制造它的半音階的牧歌;
走過長滿胡瓜和西瓜的銀色網脈的葉子的小道,
走過鹽漬的或橙黃色的空地,或錐形的樅樹下,
走過健身房,走過有著幔幕的酒吧間,走過官府和公共場所的大禮堂;
喜愛本地人,喜愛外地人,喜愛新知和舊友,
喜愛美麗的女人,也喜愛面貌平常的女人,
喜愛摘下了頭巾委婉地談講著的江湖女人,
喜愛粉刷得潔白的教堂里面的唱詩班的調子,
喜愛出著汗的美以美會牧師的至誠的言語,露天布道會給了我深刻的印象;
整個上午觀覽著百老匯商店的櫥窗,將我的鼻尖壓在很厚的玻璃窗上,
當天下午仰面望著天空,或者在小巷中或者沿著海邊漫游,
我的左臂和右臂圍繞著兩個朋友的腰肢,我在他們中間,
和沉默的黑面頰的移民孩子一同回到家里,(天晚時他在我后面騎著馬,)
在遠離居人的地方研究獸蹄和鹿皮鞋[4]的痕跡,
在醫院的病床旁邊把檸檬汁遞給一個熱渴的病人,
當一切都沉寂了的時候,緊靠著死人的棺木伴著一支蠟燭守望著,
旅行到每一個口岸去做買賣,去冒險,
和現代人一起忙亂著,如別人一樣熱情而激動,
怒視我所仇恨的人,我在一種瘋狂的心情中準備將他刺殺,
半夜里孤獨地待在我的后院里,我的思想暫時離開了我,
步行在古代猶太的小山上,美麗而溫和的上帝在我的身旁,
飛快地穿過了空間,飛快地行過了天空,走過了星群,
飛快地在七個衛星和大圓環中穿行,這圓環的直徑約有八萬英里,
飛快地和有尾的流星一道游行,如同其他的流星一樣拋擲火球,
帶著肚里懷抱著滿月母親的新月,
震動著、快樂著、計劃著、愛戀著、小心謹慎著、逡巡著、出沒著,
我成天成夜地走著這樣的路途。
我訪問諸天的果園,看見過那里的一切出產,
看見過百萬兆成熟的果實,看見過百萬兆生青的果實。
我飛著一種流動的吞沒了一切的靈魂的飛翔,
我所走的道路超過鉛錘所能測量的深度。
我任意拿取一切物質和非物質的東西,
沒有一個守衛者能阻止我,沒有一種法律能禁止我。
我只要把我的船停泊片刻,
我的使者們就不斷出去巡邏,或者把他們探查所得帶給我。
我到北極獵取白熊和海豹,執著一根長桿我跳過隘口,攀附著易脆的藍色的冰山。
我走上前桅頂,
深夜我在桅樓守望處守望,
我們航過了北冰洋,那里有著充足的光亮,
透過澄明的空氣,我圍繞著奇異的美景閑蕩,
很大的冰塊從我的身邊經過,我也從它們的身邊經過,各方面的風景都是通明透亮的,
遠處可以看見白頭的山頂,我讓我的幻想到那里去,
我們來到不久我們就要參加戰斗的大戰場,
我們從軍營外巨大的哨棚前經過,我們小心地躡著腳走過去,
或者我們從郊外進到了某座巨大的荒廢了的城池,
倒塌了的磚石和建筑比地球上所有現存的城池還更多。
我是一個自由的士兵,我在進犯者的營火旁露宿,
我從床榻上將新郎趕走,我自己和新娘住在一起,
我整夜緊緊地摟抱著她。
我的呼聲是妻子的呼聲,是在樓梯欄桿旁邊的尖叫,
他們給我帶來了丈夫的滴著水的淹死了的身體。
我明白英雄們的宏偉的心胸,
現時代和一切時代的勇敢,
我明白船主是怎樣地看著人群擁擠的無舵的遇難輪船,死神在暴風雨中上下追逐著它,
他是如何地緊緊地把持著,一寸也不后退,白天黑夜都一樣的忠誠,
并且在船板上用粉筆大大地寫著:別灰心!我們不會離開你們!
他如何跟隨著他們,和他們一起掙扎著,三日三夜仍然不舍棄它,
他如何終于救出了這漂流的人群,
我明白了衣服寬松的細瘦婦人們從準備好了的墳墓旁邊用小船載走時是什么樣子,
我明白了沉默的面似老人的嬰兒們、被拯救了的病人和尖嘴的沒有刮胡子的人們是什么樣子,
我吞下這一切,它們的味道很好,我十分歡喜它們,它們成為我的,
我就是那個船主,我就是受苦的人,我當時就在那里。
殉道者的蔑視和沉著,
古時候的母親,作為女巫被判處死刑,用干柴燒著,她的孩子們在旁邊望著,
奔跑得力竭了的、被追趕著的奴隸,斜倚在籬邊,喘著氣,遍身流著汗,
殺人的獵槍和子彈,像針刺在腿上和頸上似的一陣一陣的劇痛,
我感覺到所有的這一切,我便是這一切。
我便是被追趕著的奴隸,猛狗的咬,使我退縮,
死與絕望抓住了我,射擊手一下又一下地放著槍,
我緊抓著籬邊的橫木,我的血液滴流著,
我跌落在野草和石堆上,
騎馬的人踢著不愿意前進的馬匹逼近來了,
在我的迷糊的耳邊嘲罵著,用馬鞭子猛烈地敲著我的頭。
苦惱乃是我的服裝的一次變換,
我不問受傷者有著何種感覺,我自己已成為受傷者,
當我倚在手杖上觀察著,我的創傷更使我痛楚。
我是被壓傷的消防隊員,胸骨已粉碎了,
倒塌的墻壁的瓦礫堆埋葬了我,
我呼吸著熱氣和煙霧,我聽著同伴們長聲的叫號,
我聽著遠處他們的叉子和火鏟的聲響,
他們已經把梁木拿開,他們輕輕地將我舉起來。
我穿著紅汗衫躺在黑夜的空氣中,為著我的緣故出現了普遍的靜默,
我終于毫無痛苦,精疲力竭地躺著,并不怎樣感到不快活,
圍繞著我的是蒼白而美麗的臉面,他們已從頭上脫下了他們的救火帽,
膜拜著的群眾隨著火炬的光輝漸漸消失。
遙遠的和死亡了的復蘇了,
他們如日晷一樣指示著,或者如我的兩手一樣轉動著,我自己便是鐘表。
我是一個老炮手,我講述我在要塞上的轟擊,
我又在那里了。
又是長久不絕的鼓聲,
又是進攻的大炮和臼炮,
又是炮聲在我傾聽著的耳朵的反應。
我參加進去,我見到和聽到了一切,
叫喊、詛咒、咆哮、對于擊中目的的炮彈的贊揚,
救護車緩慢地過去,一路留著血跡,
工人們在廢墟中搜尋東西,努力做著絕對必要的修補,
炮彈落下,穿過破裂的屋頂,一個扇形的爆炸,
肢體、人頭、沙石、木頭、鐵片發著響飛向空中。
又是我垂死的將軍的嘴在咯咯作聲,他暴怒地揮著他的手,
血污的嘴喘著氣說:別關心我——關心著——戰壕!
34
現在我要講述我青年時候在得克薩斯所知道的事情,
(我不講阿拉摩的陷落,
沒有一個人逃出來講述阿拉摩陷落時的情況,
在阿拉摩的一百五十個人都停止了呼吸,)
這是關于四百一十二個青年被殘酷謀殺的故事,
他們敗退時在一塊空地上用他們的行李建筑了短墻,
他們從以九倍的兵力圍攻著的敵人中先取得了九百個的代價,
他們的團長受傷了,他們的彈藥用完了,
他們交涉著要光榮投誠,取得簽字文書,解除了武裝,作為戰俘退走。
他們是整個游騎兵的光榮,
騎馬、放槍、唱歌、飲食、求愛,都要數第一,
高大、強橫、慷慨、英俊、驕傲和熱情,
長著胡子,皮膚曬得黝黑,穿著獵人的輕裝,
沒有一個人過了三十歲。
在第二個星期日的早晨,他們被帶到曠場上槍殺了,那正是美麗的夏天的早晨,
這件事大約是五點鐘開始,到八點鐘的時候完畢。
沒有一個遵命下跪,
有的瘋狂無助地向前撞擊,有的直挺挺地站著,
有幾個人即刻倒下了,射中了太陽穴或心臟,生者和死者都倒臥在一起,
殘廢和四肢不全者在泥土里蠕動著,新來者看見他們在那里,
有幾個半死的人企圖爬開,
但他們終于被刺刀殺死,被槍托打死,
一個不到十七歲的青年緊扭著他的劊子手,直到另外兩個人來救走他,
三個人的衣服都被撕碎,滿身染著這個孩子的血。
十一點鐘開始焚燒這些人的尸體,
這便是四百一十二個青年人被殺害的故事。
35
你愿意聽一聽古代海戰的故事嗎?
你愿意知道誰在月光和星光下獲得勝利嗎?
那么聽著吧,我所講的這個故事如同我的祖母的父親那個老水手所告訴我的一樣。
我告訴你,(他說,)我們的敵人并不是在他的船艙里躲躲藏藏的人,
他有著真正的英國人的膽量,再沒有人比他更頑強的了,過去沒有,將來也沒有,
天晚的時候,他兇猛地來襲擊我們了。
我們和他肉搏了,帆桅纏著帆桅,炮口挨著炮口,
我們的船長很快地擊打著手掌。
我們在水中受到了大約十八發一磅重的炮彈,
我們下層炮艙里在最初開火時,就有兩門炮爆炸了,殺死了周圍的人,滿天血肉橫飛。
戰斗到日落,戰斗到黑夜,
在夜里十點鐘時,圓圓的月亮上升了,我們的船越來越漏,據報告已經水深五尺了,
我們的軍械長把關閉著的俘虜放出來,給他們一個機會逃命。
進出彈藥庫的交通現在被哨兵阻止了,
他們看著這么多的新面孔,他們不知道誰是可信托的人。
我們的艦中起火了,
敵人問我們是否投降?
是否放下旗幟結束了這次戰爭?
現在我滿意地笑著,因為我聽到我的小艦長的聲音了,
“我們沒有下旗,”他安詳地說著,“我們這方面的戰斗才剛開始呢!”
可以用的炮只有三尊了,
一尊由艦長自己指揮,攻擊著敵人的主桅,
兩尊發射葡萄彈和霰彈使敵人的步槍沉默無聲并且掃射著敵人的甲板。
只有桅樓上在協助著這個小炮臺開火,尤其是主帆的桅樓上,
在戰斗中他們都英勇地堅持到底。
沒有片刻的休息,
船漏得厲害,來不及抽水,火焰正竄向彈藥庫。
有一個抽水管被炮彈打掉了,大家都想著我們正在向下沉。
小艦長從容地站著,
他并不慌忙,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
他的眼睛發射出比我們的船燈更多的光亮。
將近十二點鐘,在月光下他們向我們投降了。
36
午夜靜靜地躺著,
兩只巨大的船殼動也不動地伏在黑暗的胸腹上,
我們的船已經全漏,且漸漸地下沉了,我們準備要渡到我們所征服的另一只船上去,
艦長在后甲板上,臉色雪白如紙,冷酷地發布著命令,
近旁則是在船艙中工作的那個孩子的尸體,
一個已死的老水手的臉上還覆著長長的白發和用心卷曲過的髭須,
雖竭盡了人之所能去撲滅,火焰仍不分高下地燃燒著,
兩三個還能擔當職務的軍官的干啞的聲音,
斷殘的肢體和死尸,桁上涂抹著的血肉,
船纜碎斷了,繩索搖擺著,平滑的海面微微波動著,
黝黑而頑冥的巨炮,散亂的火藥包,強烈的氣味,
頭上幾點碩大的星星沉默而悲哀地閃照著,
海風的輕吹,岸旁的水草和水田的香氣,死者對殘存者的囑托,
外科醫生手術刀的微響、鋸子鋸入人體時的嘶嘶聲、
喘息聲、咯咯聲、流血的飛濺、短而猛厲的尖叫、悠長而暗淡的低微的悲鳴,
一切就是如此,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37
你們那些怠惰的守衛者喲!小心你們的武器吧!
他們都擠進了已被攻下的大門!我發瘋了呀!
一切有罪的和受苦的人的處境都體現在我身上,
仿佛看到我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待在監獄里,
并同樣地感覺到悲慘無邊的痛苦。
犯人的看守者,肩上荷著馬槍,監視我,
這便是我,早晨被放出來,晚間又被關在監獄里。
每一個叛徒戴著手銬走到監獄里去時,我也跟他一起戴著手銬和他并肩走著,
(我比他更不快活,更沉默,痙攣的嘴唇邊流著汗滴。)
每一個年輕人因為盜竊被捕時,我也走上法庭,受審判,被定罪。
每一個患霍亂病的人奄奄一息地躺著時,我也就奄奄一息地躺著。
我面色如土,青筋突露,人們丟下我走開。
求乞者將他們自己和我合為一體,我也和他們合為一體,
我舉出我的帽子[5],滿臉羞愧地坐著求乞。
38
夠了!夠了!夠了!
我有點弄昏了。站開些吧!
讓我挨了打的頭休息片刻吧,從昏沉,夢寐,呆滯中暫時清醒,
我發現我自己正處在一種普通錯誤的邊緣。
我怎么能夠忘記那些嘲笑者和他們給我的侮辱!
我怎么能夠忘記簌簌滴落的眼淚和木棒與鐵錘的打擊!
我怎么能夠以別人的眼光來欣賞釘在自己身上的十字架和戴在自己頭上的血的王冠!
現在我想起來了,
我又開始了我的長久的精神分裂,
石墓使藏在它自己或任何墳墓內的東西繁生了,
死尸站起來,創痕已愈,鎖鏈從我身上脫落了。
我重新充滿了無上的能力,在一隊無盡的行列中成為普通的一員,
我們去到內地和海邊,經過了一切的疆界,
我們的法則正迅速地在全世界傳播,
我們簪在帽子上的花朵是在千萬年中長成的。
學生們喲!向前進吧!我向你們敬禮!
繼續著你們的評注工作,繼續提出你們的疑問!
39
那友愛的自在的野蠻人,他是誰呀?
他在期待著文明嗎?還是他已超過了文明而且已支配著它?
他是在戶外生長的某種西南邊地的人么?他是加拿大人么?
他是從密西西比的鄉下來的么?從衣阿華,阿里貢,加利福尼亞來的么?
是山地上的人?是草原或森林里的居住者?或是從海上來的水手?
無論他到了哪里,男人和女人都接待他,想念他,
他們都渴望他會喜愛他們,跟他們接觸,和他們說話,和他們同住。
行動如同雪片一樣地無規律,話語如同草一樣的樸實,頭發散亂,滿臉笑容并充滿天真,
沉著的步履,平凡的面貌,平凡的態度和表情,
它們以一種新形式從他的指尖上降臨,
它們同著他的身體的氣味或呼吸一同飄出,它們從他的眼神中飛出。
40
耀武揚威的陽光喲!我并不需要你曬著我,滾開吧!
你只照亮表面,我卻更深入表面進到深處。
大地喲!你好像想在我手中尋找什么東西,
說吧,老巫婆,你要些什么呢?
男人和女人喲!我原可以告訴你們我如何地喜歡你們,但是不能夠,
也可以告訴你們我心中有什么,你心中有什么,但是不能夠,
也可以告訴你們我胸中的悲痛和日里夜里我脈搏的跳動。
看哪,我不要給人教訓或一點小慈悲,
我所給與人的是整個我自己。
你無力地在那里屈膝求憐,
張開你的包扎著的嘴,等我給你吹進些勇氣,
你且攤開你的兩手,并打開你的口袋吧,
我決不容你推辭,我強迫你接受,我的儲蓄十分充足,
我要贈給你我所有的一切。
我并不問你是誰,那對我無關重要,
除了我將加在你身上的以外,你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是。
我低身向棉田里的農奴或打掃廁所的糞夫,
我在他的右頰上給他以家人一樣的親吻,
以我的靈魂為誓我將永不棄絕他。
在可以懷胎的婦人身上我留下了更碩大更敏慧的嬰兒的種子,
(今天我正放射出可構成更驕傲的共和國的材料。)
對于任何將死的人,我飛奔前去,擰開他的門,
將被衾推向床腳,
請醫生和牧師都各自回家。
我抓著垂死的人,以不可抗拒的意志把他舉起來,
啊,絕望的人喲,這里是我的脖頸,
我的天,它決不容你下沉!把你的全身重量壓在我的身上。
我猛烈地吹氣吹漲了你,讓你恢復過來,
我使房子里的每一間屋都充滿了一種武裝力量,
即愛我的人們和戰勝墳墓的人們。
睡下吧——我和他們都整夜地看守著,
沒有疑懼,沒有病患敢再來侵擾你,
我已經擁抱你,使你今后成為我所有,
當你早晨醒來時你將看出一切正如我所告訴你的。
41
我是當病人躺著喘息時給他帶來幫助的人,
對于強健的能行動的人,我帶來更為必需的幫助。
我聽到關于宇宙別人說了些什么,
聽到幾千年來關于它的傳說,
一般說來它算是相當不錯——但僅只如此而已嗎?
我來把它加大,將它應用,
一開始就比錙銖計較的年老小販出了更高的價錢,
我自己量出了耶和華的精確的尺寸,
印刷了克洛諾斯,和他的兒子宙斯,他的孫子赫剌克勒斯,
買下了阿喀琉斯,伊堤斯,珀琉斯,波羅門和釋迦牟尼的書稿,
在我的書夾中散置著瑪尼多,印在單頁上的阿拉,耶穌受難的十字架,
和阿丁[6],和獰面的麥西第,以及各種偶像和神像,
完全按著他們真正的價值接受下來,并不多給一分錢,
我承認他們曾經生存過,并在他們的時代做過了他們應做的工作,
(他們以前好像是給羽毛未豐的雛鳥帶來小蟲子,而現在這些鳥必須起來自己飛翔,歌唱了,)
接受了這粗糙的神圣的速寫使它在我的心中更加完成,然后自由地贈給我所遇到的每一個男人和女人,
在構造房屋時的一個建筑工人身上,我發現他有著同樣多或更多的神性,
當他卷起了袖子揮著錘子和鑿刀的時候,他有權要求更高的崇敬,
我并不反對特殊的啟示,我想著一縷煙或我手背上的一根毫毛也是如同任何啟示一樣地稀奇;
駕著消防車和攀援著繩梯的小伙子,在我看來不見得不如古代戰爭中的諸神,
他們的呼聲在毀滅的喧聲中震響著,
他們的雄強的肢體在燒焦了的木板上,他們的雪白的前額在熊熊的火焰中平安地移動著;
在抱著嬰兒喂乳的機器匠的妻子旁邊,我為每一個生出來的人說項,
三個穿著寬大襯衣的壯美的天使,一并排拿著三把鐮刀在沙沙地收割莊稼,
紅發缺牙的馬夫為求贖免過去和未來的罪惡
賣去了所有的一切,步行去替他的兄弟付律師費,并在他的兄弟因偽造文書罪受審時坐在他的旁邊;
播散得最廣的東西,也只散播在我周圍三十方碼以內,并且也未能把這三十方碼鋪滿,
牛和小蟲完全沒有受足夠的崇拜,
糞塊和泥土有夢想不到的可欽羨之處,
神奇怪異算不了什么,我自己也期待著成為尊神之一,
這日子已臨近了,那時當我將與至善者做出同樣多的善果并且同樣神奇;
我可以用生命起誓,我已經成為一個造物者,
就在此時此地將我自己放在潛伏著的暗影的子宮里。
42
在人叢中一聲叫喊,
這是我自己的呼聲,迅速地掃過一切的堅決的呼聲。
來呀,我的孩子們,
來呀,我的男孩和女孩、我的女人、我的家屬和我的摯友,
現在演奏者已開始興奮起來,他已經在他的心內的蘆管中奏完了序曲。
很容易地隨手寫下的調子——我已感覺到你的頂點和最后的收束。
我的頭,在我的脖頸上轉動著,
音樂抑揚頓挫,但并非來自風琴中,
人們圍繞在我的周圍,但他們并不是我的家屬。
永遠是堅固的不沉沒的大地,
永遠是飲者和食者,永遠是升起和下落的太陽,永遠是大氣,和無止息的海潮,
永遠是我自己和我的鄰人,爽朗的、邪惡的、真實的,
永遠是古時的不可解答的疑問,永遠是刺傷的大拇指,永遠是發癢的和渴想的呼吸,
永遠是使人惱怒的“嗚!嗚!”聲!直到我們尋覓到這狡猾的人所藏匿的地方,并將他拖出來,
永遠是戀愛,永遠是生命的嗚咽的眼淚,
永遠是頷下的繃帶,永遠是死者的尸床。
這里那里眼睛蒙上小銀幣的人在走動,
為了喂飽無饜的肚腹,頭腦卻放量地四處攫取,
買,賣并取得票子,卻一次也不去赴宴會,
許多人流汗、耕田、打麥,卻只得到秕糠的酬賞,
少數懶怠的私有者,他們卻不斷地在要麥子。
這里是城市,我是公民之一,
凡與其余的人有關系的都與我有關系,政治、戰爭、市場、報紙、學校,
市長和議會、銀行、海關、輪船、工廠、貨倉、鋪子、不動產和動產。
渺小的富有侏儒穿著硬領的燕尾服到處歡蹦亂跳,
我知道他們是誰,(他們絕對不是蛆蟲和跳蚤,)
我承認在他們中有我自己的復本,其中最脆弱的和最淺薄的,也和我一樣地不死,
凡我所做的和所說的都同樣對他們適合,
在我心中掙扎著的每一種思想,都同樣在他們的心中掙扎著。
我十分清楚地知道我自己的自我中心狂,
知道我的兼收并蓄的詩行而不能寫得更少,
并且不管你是誰,我也要將你拿來以充滿我自己。
我的這詩歌并不是一些泛常的詞句,
只是率直的詢問,跳得很遠卻又使一切離得更近,
這是印好和裝訂好的書——但想想印刷者和印刷廠的孩子呢?
這是些精美的照片——但想想緊依在你胸懷里的你的親密的妻子和朋友呢?
這里是黑鐵甲的船,她的巨大的炮在她的炮塔里——但艦長和工程師的英勇呢?
在屋子里是碗碟食物和家具——但男主人和女主人呢,他們的選擇的眼光呢?
那里是高高的天——但是在這里,或者在隔壁,或者在街對面呢?
歷史上有圣人和哲人——但你自己呢?
講道、教條、神學——但想想那不可測度的人類的腦子,
什么是理性呢?什么是愛呢?什么是生命呢?
43
我并不輕視你們牧師們,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
我的信仰是最大的信仰,也是最小的信仰,
其中包括古代和近代的崇拜以及古代和近代之間的一切崇拜,
相信在五千年后我會再來到這世界上,
從神的啟示等待著回答,尊奉諸神,禮贊太陽,
以最早的巖石或樹木為神并在被禁咒的圈子內執杖祈禱,
幫助喇嘛或婆羅門修整神像前的圣燈,
通過大街在一種陽物崇拜的游行中舞蹈,在森林中成為狂熱而質樸的赤腳仙人,
從頭骨的酒杯中飲啜蜜酒,成為沙斯塔和吠陀的信徒并默誦可蘭經,
登上被石頭或刀子上的血液所污染的神壇,敲擊著蛇皮鼓,
接受福音,接受被釘在十字架的人,確信他是神圣的,
在彌撒時跪下,或者和祈禱著的清教徒一同起立,或者耐心地靜坐在一個蒲團上,
在我的神智癲狂的生死關頭我吐著唾沫,發著狂言,或者如死人一樣期待著直到我的精神使我蘇醒。
注視著馬路和土地或馬路和土地的外面,
在眾圈之圈中繞行。
是向心和離心的人群中的一分子,我轉回來,像一個要出門的人對自己所留下的職務詳為交代。
垂頭喪氣的、沉悶孤獨的、
尪弱的、陰沉的、憂郁的、憤怒的、浮動的、失意的、無信仰的懷疑者喲,
我知道你們每一個人,我認識那痛苦、懷疑、絕望和無信仰的大海。
比目魚是如何地使水花飛濺喲!
它們像閃電般迅速地歪扭著、痙攣著、噴著血!
讓那如帶血的比目魚一樣的懷疑者和陰沉的憂郁者安靜吧,
我跟你們在一起,如同跟任何人在一起一樣,
過去對你、我、一切的人,都完全一樣地起著推動作用,
還未經受過的和以后的一切也完全一樣地等待著你、我、一切的人。
我不知道未曾經受過的和以后的究竟是什么,
但我知道到時候它自會是充足合用,決不失誤。
每一個經過的人已被考慮到,每一個停留下來的人也被考慮到,一個人它也不會遺忘。
它不會遺忘掉那死去的已被埋葬了的青年人,
那死去的已埋葬在他身旁的青年婦人,
更不會忘掉在門口偶一窺望此后就永不再見的小孩子,
那無目的地活著的、感覺到比苦膽更烈的苦痛的老人,
那在貧民院中由于飲酒和凌亂的生活而生著結核病的人,
那無數的被殺戮者、滅亡者,還有被稱為人類穢物的粗野的科布人,
那僅僅張著嘴游蕩著,希望食物落在口里的薩克人,
那在地上的或者在地上最古老的墳墓里的任何物件,
那在無數的星球上的任何物件,還有存在于那上面的無窮無盡的任何物件,
更不會忘記現在,以及我們所知道的最小的一片磷火。
44
這是說明我自己的時候了——讓我們站起來吧。
一切已知的我都拋開,
我要使一切男人和女人都和我進入到“未知”的世界。
時鐘指示著瞬息間,——但什么能指示永恒呢?
我們已經歷盡億萬兆的冬天和夏天,
在前面還有著億萬兆,還有著億萬兆在它們的前面。
生已經帶給我們以豐富和多彩的世界,
此后的生也將帶給我們以豐富和多彩的世界。
我不認為其間有偉大與渺小之別,
任何一件占據著自己的時間和空間的事物都與任何其他事物相等。
我的兄弟,我的姊妹喲,人類謀害你們或嫉妒你們么?
我為你們很難過,人類并不謀害我或嫉妒我,
一切人都對我很溫和,我不知道悲嘆,
(我有什么可悲嘆的呢?)
我是已成就的事物的一個最高表現,在我身上更包含著將成的事物。
我的腳踏在梯子上最高一級,
每一級是一束年歲,一步比一步代表更大的一束,
一切在下的都正常地走過去,而我仍然在往上攀登。
我愈升愈高,我后面的幻象均俯伏在地,
在遠處下面,我看見那巨大的混沌初開時的“空無”,我知道我也曾經在那里過,
我一直在那里暗中等待著,昏沉地睡過了那迷蒙的煙霧,
耐心等待著我的時刻,并不曾受到惡臭的炭質的傷害。
我被緊抱得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為我而做下的準備是宏偉的,
可靠的友愛的手臂曾援助了我。
時代搖蕩著我的搖籃,顛簸起伏如同快樂的扁舟一樣,
因為要留出我的地位,星星們都遠遠地走在它們自己的軌道上,
它們照看著我將出現的地方。
在我從母親體內出生以前的若干世代都引導了我,
我的胚胎從不遲鈍麻痹,沒有東西能把它壓下。
為著它,星云凝結成一個地球,
千萬年的地層堆積起來讓它可以棲息,
無數的植物供給它以質體,
巨大的爬蟲將它送到它們的嘴里并小心地將它保存。
一切力量都有步驟地用來使我完成使我快樂,
現在,我懷著我的健壯的靈魂站在此地。
45
啊!青年的時代喲!無限伸張著的彈力喲!
啊!均勻的、鮮艷的、豐滿的成年喲!
我的愛人們使我要窒息了。
他們堵住了我的嘴唇,塞住了我的皮膚的毛孔,
擁著我通過大街和公共的大廳,夜間裸體來到我處,
白天從河岸的巖石上呼叫著,啊嗬!鳴叫著在我的頭頂上回蕩,
從花壇、從葡萄藤、從扭結著的樹叢中叫喊我的名字,
在我生命的每一瞬間放光,
以溫柔的香甜的親吻吻遍了我的身體,
更悄悄地從他們的心里掏出一把一把的東西送給我。
老年崇偉地出現了!啊,歡迎呀!垂死的日子的不可言說的優美!
每一種情形都不僅僅是宣告自己的存在,它更宣告了從它自己生長出來的未來的東西,
黑暗中的噓聲所宣告的也如其他的東西一樣多。
我在夜間打開我的天窗觀察散布得很遠的星辰,
所有我能看到的再倍以我所能想象的最高的數字也只不過碰到更遠的天體的邊緣。
它們愈來愈廣地向四方散布,開展著,永遠開展著,
伸出去,伸出去,永遠伸出去!
我的太陽又有著它的太陽,并且順從地圍繞著它旋轉,
它和它的同伴加入了更高的環行著的一組,
而后面還有更大的一組,它使他們中最偉大的成為微小的一個顆粒。
它們永不停止也絕不會停止,
如果我、你、大千世界以及在它們下面或在它們的表面上的一切,在這瞬間都回復到一種青灰色的浮萍,那也終久徒然,
我們必然地仍會回到我們現在所站立的地方,
也必然地能再走得同樣遠,而且更遠更遠。
億萬兆年代,億萬兆平方英里,并不危害這一瞬的時間或者使它迫不及待,
它們也只不過是一部分,一切物都只是一部分。
不論你望得多遠,仍然有無限的空間在外邊,
不論你數多久,仍然有無限的時間數不清。
我的約會地已被指定了,那是確定的,
上帝會在那里,并且非常友善地等待著我到來,
最偉大的伙伴,使我為之憔悴的最真實的愛人定會在那里。
46
我知道我占有著最優越的時間和空間,過去從沒有人度量過我,將來也不會有人來度量。
我走著永恒的旅程,(都來聽著吧!)
我的標志是一件雨衣、一雙皮鞋和從樹林中砍來的一支手杖,
沒有朋友能舒服地坐在我的椅子上休憩,
我沒有椅子,沒有教堂,沒有哲學,
我不把任何人領到餐桌邊、圖書館或交易所去,
我只是領著你們每一個男人和每一個女人走上一座小山丘,
我左手抱著你的腰,
右手指點著大陸的風景和公路。
我不能,別的任何人也不能替代你走過那條路,
你必須自己去走。
那并不遙遠,你是可以達到目的的。
或者你一出生就已在那條路上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或者它原在水上陸上處處都有。
親愛的孩子喲!背負著你的衣包,我也背負著我自己的,讓我們迅速地走上前去,
我們一路上將取得美妙的城池和自由的國土。
假使你疲倦了,將兩個行囊都給我吧,將你的手扶在我的身上休息一會兒,
適當的時候,你也將對我盡同樣的義務,
因為我們出發以后便再不能躺下休息了。
今天在天曉以前我爬到一座小山上,望著那擁擠不堪的天空,
于是我對我的精神說:當我們得到了這些星球和其中的一切快樂和知識的時候,我們將會以為滿足了么?
但我的精神回答說:不,我們將越過那些,繼續向更遠的地方前進。
你也問我一些問題,我靜聽著,
但我回答說我不能回答,你必須自己去找答案。
親愛的孩子喲!略坐一會吧,
這里有餅干吃,這里有牛奶喝,
但當你睡一覺恢復了精神又穿上了新衣后,我便吻著你和你告別并為你打開你可以走出去的大門。
你已沉于可鄙的夢想很久了,
現在我為你洗去你的眼垢,
你必須使你自己習慣于耀眼的光和你的生命的每一瞬間。
你膽怯地緊抱著一塊木板在海邊涉水已經很久了,
現在我將使你成為一個勇敢的泅水者,
跳到海中間去,然后浮起來,向我點頭、叫喊,并大笑地將你的頭發浸入水里。
47
我是運動員的教師,
由于我的教導而發育出比我胸部更寬的人,證明了我自己的胸部的寬度,
最尊敬我的教導的人,是那在我的教導下學會了如何去擊毀教師的人。
我所愛的孩子,他之變成為一個成人并非靠外來的力量,而是靠他自己,
他寧愿邪惡也不愿由于要順從習俗或由于恐懼而重德行,
他熱愛他的愛人,津津有味地吃他的牛排,
片面相思,或者被人輕視,對他說來比銳利的鋼刀切割還難受,
他騎馬、拳擊、射擊、駛船、唱歌或者彈五弦琴,都是第一等好手,
他喜歡創痕、胡子和麻子臉勝過油頭粉面,
他喜歡那些給太陽曬黑的人勝過那些躲避陽光的人。
我教導人離我而去,但誰能離我而去呢?
從現在起無論你是誰我都永遠跟隨著你,
我的言語刺激著你的耳朵直到你理解它為止。
我說這些事情并不是為了一塊錢,也不是為了在等船時候借以消磨時間,
(這是我的話,也同樣是你的話,我此時權作你的舌頭,
舌在你的嘴里給束縛住了,在我的嘴里卻開始被解放了。)
我發誓我永不在一間屋子里面對人再提到愛或死,
我也發誓我永不對人解說我自己,只有在露天下和我親密的住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是例外。
假使你愿意了解我,那么到山頭或水邊來吧,
近在身邊的蚊蚋便是一種解說,一滴或一個微波便是一把寶鑰,
鐵錘、櫓、鋸子都證實了我的言語。
緊閉著的屋子和學校不能夠和我交談,
莽漢和幼小的孩子們都比他們強。
和我最親近的青年機器匠了解我很清楚,
身上背著斧頭和罐子的伐木工人將整天帶著我和他在一起,
在田地里耕種的農家的孩子聽到我歌唱的聲音感到愉快,
我的言語在揚帆急駛的小船中前進,我和漁人和水手們生活在一起并喜愛著他們。
住在營幕中或在前進中的士兵都是屬于我的,
在戰爭的前夜許多人來找我,我不使他們失望,
在那緊張嚴肅的夜間(那或者是他們的最后一夜了)那些知道我的人都來找我。
當獵人獨自躺在他的被褥中的時候,我的臉擦著他的臉,
趕車人想著我就忘記了他的車輛的顛簸,
年輕的母親和年老的母親都理解我,
女兒和妻子停針片刻忘記了她們是在什么地方,
他們和所有的人都將回想著我所告訴他們的一切。
48
我曾經說過靈魂并不優于肉體,
我也說過肉體并不優于靈魂,
對于一個人來說,沒有什么東西——包括上帝在內——比他自己更重大,
無論誰如心無同情地走過咫尺的路程便是穿著尸衣在走向自己的墳墓,
我或你錢囊中空無所有的人也可以購買地球上的精品,
用眼睛一瞥,或指出豆莢中的一粒豆,就可以勝過古往今來的學問,
任何一種行業,青年人都可以借之成為一個英雄,
任何一件柔軟的物質都可以成為旋轉著的宇宙的中心,
我對任何男人或女人說:讓你的靈魂冷靜而鎮定地站立在百萬個宇宙之前。
我也對人類說:關于上帝不要尋根究底,
因為我這個對于一切都好奇的人并不想知道上帝是什么東西,
(沒有言詞能形容我對上帝和死是如何漠然。)
我在每一件事物之中都聽見和看見了上帝,但仍一點也不理解上帝,
我也不能理解還能有誰比我自己更為奇異。
為什么我還希望要比今天更清楚地看見上帝呢?
我在二十四小時的每一小時甚至每一瞬間,都看見了上帝的一部分,
在男人和女人的臉上,在鏡子里面的我自己的臉上,我看見上帝,
在大街上我得到上帝擲下的書信,每一封信都有上帝的簽名,
但我把這些信留在原來的地方,因為我知道不管我到哪里,
永遠將有別的信如期到來。
49
至于死亡,給人以痛苦的致命的擁抱的你,你想來恐嚇我是毫無用處的。
助產醫生毫不畏縮地來做他的工作,
我看見他的老年人的手壓擠著、接受著、支持著,
我靠在精致柔軟的門邊,
注視著出口,注意到痛苦的減輕和免除。
至于你,尸體,我想你是很好的肥料,這我并不介意,
我嗅著生長著的芳香的白玫瑰,
我伸手撫摩葉子的嘴唇,我撫摩西瓜的光滑的胸脯。
至于你,生命,我想你是許多死亡的遺物,
(無疑我自己以前已經死過了一萬次。)
啊,天上的星星喲!我聽見你在那里低語,
啊,太陽喲,——啊,墓邊的青草喲,——啊,永恒的轉變和前進喲,
假使你們不說什么,我又能說什么呢?
秋天樹林中的混濁的水塘,
從蕭瑟的黃昏絕巖降下來的月亮,
搖動吧,白天和黑夜的閃光,——在垃圾堆里腐朽的莖葉上搖晃,
伴著干槁的樹枝的悲痛的譫語搖晃。
我從月亮上升,我從黑夜上升,
我覺出這朦朧的微光乃是午間的日光的反映,
我要從這些大小的子孫走出,走到那固定的中心。
50
在我身上有點什么東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知道它是在我身上。
經過一陣痙攣出一陣汗,然后我的身體安靜清涼,
我入睡了——我睡得很久。
我不知道它——它沒有名字——它沒有被人說出過,
在任何字典里、言語里、符號里也找不到它。
它所附著的某種東西更重要于我所居住的地球,
創造是它的朋友,這個朋友的擁抱使我蘇醒了。
或者我還能說出更多的東西。綱要吧!我要為我的兄弟姊妹們辯護。
我的兄弟姊妹們喲,你們看見了么?
它不是混沌不是死亡,——它是形式、聯合、計劃——它是永恒的生命——它是幸福。
51
過去和現在凋萎了——我曾經充滿了它們,又傾空了它們,
現在又要去裝滿將來的最近的一層。
那里的聽者喲!你有什么秘密告訴我呢?
當我嗅著黃昏的邊緣的時候,請正視我的臉。
(老實說吧,沒有別的任何人會聽你講話,而我也只能再做一分鐘的停留了。)
我自相矛盾嗎?
很好,我就是自相矛盾吧,
(我遼闊廣大,我包羅萬象。)
我專注意那些離我最近的人們,我坐在門檻上期待著。
誰已經做完了他一天的工作?誰最快吃完了他的晚飯?
誰愿意和我散步呢?
在我走以前你想說什么話么?你要等到已經是太晚了的時候么?
52
蒼鷹在附近飛翔著,它斥責我,怪我不該饒舌和游蕩。
我也一點沒有被馴服,我也是不可解說的,
我在世界的屋脊上發出我的粗野的呼聲。
白天的最后的步履為我停留,
它把我的形象投擲在其他一切形象的后面,如同它們一樣的確實,把我丟在黑影里的野地上,
它誘勸我走近霧靄和黑暗。
我如空氣一樣地離去了,我對著將逝的太陽搖晃著我的白發,
我把我的血肉大量拋進渦流之中,包在像花邊一樣的破布中漂流著。
我將我自己遺贈給泥土,然后再從我所愛的草葉中生長出來,
假使你要再見到我,就請在你的鞋底下找尋吧。
你也許將不知道我是誰,或者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過我仍將帶給你健康,
將濾凈和充實你的血液。
要是你不能立刻找到我,你仍然應保持勇氣,
在一處錯過了,還可到別處去尋覓,
我總是在某個地方停留著等待你。
[1] 開納克人,加拿大人之別稱;塔卡河人,弗吉尼亞人之別稱。
[2] 加塔霍支和亞爾塔馬哈為美國佐治亞州的兩條河流。
[3] 笑鷗,產于美國東部的一種黑頭的海鷗。
[4] 鹿皮鞋為獵人常穿的一種皮鞋。
[5] 英美習俗,向人斂錢時,每以帽子為盛錢具。
[6] 克洛諾斯,希臘神話中大神宙斯之父,宙斯則為諸神之父。赫剌克勒斯,希臘神話中的英雄。阿喀琉斯,埃及神話中之太陽,司生殖,為農神伊堤斯之夫。珀琉斯,古代巴比倫人之大神。瑪尼多,印第安人崇拜之神。阿拉,伊斯蘭教之神。阿丁,古代北歐人最重要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