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籍筆記中的故事家訓

天道虧盈而益謙[1]

《韓詩外傳》

往矣！子無以魯國驕士[2]。吾，文王之子[3]，武王之弟[4]，成王之叔父也[5]，又相天子[6]，吾于天下亦不輕矣。然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7]。吾聞德行寬裕[8]，守之以恭者，榮。土地廣大，守之以儉者，安。祿位尊盛[9]，守之以卑者，貴。人眾兵強，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10]，守之以愚者，善。博聞強記，守之以淺者，智。夫此六者，皆謙德也[11]。夫貴為天子，富有四海[12]，由此德也。不謙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紂是也[13]。可不慎歟？故《易》有一道[14]，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家，近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15]。夫天道虧盈而益謙[16]，地道變盈而流謙[17]，鬼神害盈而福謙[18]，人道惡盈而好謙[19]。是以衣成則必缺衽[20]，宮成則必缺隅[21]，屋成則必加措[22]。示不成者，天道然也。《易》曰：“《謙》：亨，君子有終。吉。”[23]《詩》曰：“湯降不遲，圣敬日躋。”[24]誡之哉！其無以魯國驕士也！

點評

據傳此篇是較早的有文字記錄的家訓。全篇以“謙”立意，反復陳說，六種“謙德”的排比，包容甚廣，言簡意賅。周公訓子語重心長，教育伯禽不以一國之君的尊崇地位而輕視天下賢才，且現身說法，求賢若渴之心態，畫然如見。

---

[1] 選自《韓詩外傳》卷三第三十一章，是周公教誨其長子伯禽的一段話。題目據正文擬。漢司馬遷《史記》卷三三《魯周公世家》：“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子之魯，慎無以國驕人。”較上選者為簡。周公（？—前1095？），即姬旦，西周政治家。周武王之弟，成王之叔，故又稱叔旦。因其采邑在周地（今陜西岐山北），故后世稱周公。曾協助武王伐紂滅商，武王死后，又輔佐年幼成王。平定內部叛亂，制訂以禮為主要內容的典章制度，其政治理念成為后世儒家的重要思想淵源。伯禽，即姬禽，姬旦長子，周武王姬發之侄，周朝諸侯國魯國第一任國君。姬旦受封魯國，以其在鎬京輔佐周成王，故派伯禽代其受封魯國。

[2] 魯國：周朝分封之姬姓諸侯國，侯爵，國都曲阜。驕士：謂怠慢、輕視臣僚與各級官吏。

[3] 文王：即姬昌，公亶父之孫，季歷之子，為商末西方諸侯之長，故稱西伯昌。曾被商紂王囚于羑里（今河南湯陰北），其子周武王伐商后，追稱他為文王。

[4] 武王：即姬發，周文王子，以賢良為臣。因商王紂淫亂，武王起兵伐紂，商亡。姬發遂成周朝第一代王。

[5] 成王：即姬誦（前1055—前1021），周武王之子，西周王朝第二位君主。周成王繼位時年幼，由周公旦輔政，平定三監之亂。周成王與其子周康王統治期間，社會安定、百姓和睦，史有“成康之治”的美譽。

[6] 相（xiànɡ象）：輔助。

[7] “然一沐”三句：據說周公輔佐成王，唯恐失天下賢才，曾在一次洗頭中，三次停止而握起頭發接見客人；又曾在一頓飯中，三次吐出含在口中的食物接待訪人。形容禮賢下士，求才心切。哺（bǔ補），口中所含的食物。士，智者、賢者。

[8] 寬裕：寬大；寬容。

[9] 祿位：俸給與爵次。尊盛：位高勢盛。

[10] 睿（ruì瑞）智：聰慧；明智。

[11] 謙德：謙虛、儉約之德。

[12] 四海：猶言天下，全國各處。

[13] 桀（jié節）紂（zhòu宙）：即夏桀與商紂。前者名履癸，夏代最后一個君主。后者名受，亦稱帝辛，商代最后一個君主，相傳兩者皆為暴君。

[14] 《易》：書名，古代卜筮之書。有《連山》《歸藏》《周易》三種，合稱三《易》，今僅存《周易》，簡稱《易》。一道：同一道理。

[15] 謙：《易》六十四卦之一，艮下坤上。

[16] “夫天道”句：語出《易·謙·彖辭》，大意是：天之道減少滿的而增加虛的。天道，猶天理，天意。

[17] “地道”句：語出《易·謙·彖辭》，大意是：地之道改變滿的而流向不滿的。地道，大地的特征和規律。

[18] “鬼神”句：語出《易·謙·彖辭》，大意是：鬼神損害滿的而加福蔭于虛的。鬼神，鬼與神的合稱。

[19] “人道”句：語出《易·謙·彖辭》，大意是：人之道憎惡滿的而愛好虛的。人道，為人之道，指一定社會中要求人們遵循的道德規范。

[20] 缺衽（rèn認）：謂衣成有意缺襟，示有缺陷，以啟迪為人應謙遜自持，不當自滿。

[21] 缺隅（yú魚）：宮成有意缺角，表示留有缺陷，不敢自滿。

[22] 措：這里當作“擱置”義。

[23] “《易》曰”數句：語出《易·謙》，大意是：《謙》卦：通順，君子謙讓就有好的結果。

[24] “《詩》曰”三句：語出《詩·商頌·長發》，大意是：成湯的出生適逢其時，圣明謙敬每日有所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