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六十七內部（下）

“……新山水庫啊。”

偷采偷運了二十來年卻鮮少——甚至是從未走漏過丁點兒引得輿論關注的風聲，那也就意味著，這里頭或深或淺的利害關系盤亙的時間恐怕更久，近乎于無法撼動。

江陌耷下視線，手指快速地在手機屏幕上撥動搜索，安靜地循著地圖標注柳水河水系看向圈了一汪藍色的上游，指尖懸停在壩莊和新山之間的那條縣道，余光搭掃著放大數倍才能勉強顯示的“齊家村”三個字，眉頭驀地攢住。

她猛然回想起因抓捕意外事故被借口護養山林恢復生態而徹底限制了人員進入來往的山坳林區，和新山緝毒支隊尹隊長許多年前抓捕行動時痛苦落在身上的槍口。

眨了眨眼睛，又緩慢回憶起溫晨失蹤以后，她在顧形和高局辦公室門口無意間聽到那一耳朵，溫晨疑似脫離監管控制逃竄消失的方向。

江陌抿了下唇，嘴角卻思緒復雜地往下掉：“梁明這生意做的，也算是遍地開花了。”

“所以啊，表面上看，你們是意外整死了一個快在盛安混不下去的小毒梟，實際上呢，他背后的大老板你們都不一定能摸得著，誒——要死不死地抹過頭來，倒是把盛城國際這么多年的家底給一刀斬了個底兒掉。”

徐江華沒怎么看懂江陌臉上的表情，只是照貓畫虎地跟著她撇了下嘴角：“姓梁的那一家子哪有省油的燈？斷人財路那不就跟殺人爹媽差不了多少？雖說吧，現在那個梁老板爹媽早死透了，但你們這一而再再而三地戳他脊梁骨……傻妹妹喲，你就不怕自己的小命不保？”

江陌對他這套明哲保身的說辭沒置肯否，只是輕輕敲熄了手機屏幕，又突然調轉過手機背面，直不楞登地把手機電筒晃照在徐江華眼前，覷著他那張被白光照襯得連眼尾搐動都無處遁形的臉，輕飄飄地反問：“你好像很怕梁霽啊徐老板？這都打哪兒知道的這些事？你就不怕——”

徐江華被亮光晃得瞇眼，掙扎了半晌也沒把眼皮掀起來。他干巴巴地咳嗽，哼哈了兩聲，又避重就輕地把話補圓：“我好歹也是做廢車生意的，跟車有關的事多少都有點消息門道……咱們這盛城里頭跑車的老板里里外外也就那么些位，你就當個樂子聽不就得了……”

江陌并不打算一口氣迫問到底，見好就收地揚了下眉毛：“你還挺怕死。”

“警花妹妹英勇無畏的，我可不信，啥也不如這條老命重要。”徐江華稍微挪蹭了一下，躲得離江陌遠了半步：“再者說，我這人挺有自知之明的，不是啥好人，但也絕對不會惦記別人的小命，現在老老實實地配合調查，你們愿意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反正別讓我這無辜償命就行。”

“你無辜？給百星修車店提供廢車配件的時候，你就沒想過那東西會要了別人的命？”江陌揣好手機，半張臉掩藏在暗色里面：“真要掰扯起來，陳海濱的死可有你一份兒。”

“這可不好隨便扣帽子啊妹妹！”

徐江華栽歪著靠在門邊的肩膀一抖，拔直身板嘶了口氣：“這我可敢對天發誓，我要是害人我就天打五雷轟，從我那兒拆出去的件兒都是好的——呃……可能偶爾有點兒小毛病，但只要開車的不作死，絕對不會鬧出人命！那都是精挑細選了賣出去的，更何況還有百星修車店捯了一手呢！”

江陌嗤聲先笑，停頓兩秒臉色就忽地沉下去：“那照你的意思，要么是姓樓的檢車的時候動過手腳，要么就是檢查押送車的陳海濱有問題？陳警官自己閑得沒事兒故意找死？”

徐江華皺了下鼻子：“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江陌眉頭一擰：“嘴巴放干凈點兒！”

“你看這說兩句還急眼！”徐江華下意識地往后躲，再三確認眼跟前這位小警花沒有動手的意思才老實坐穩，手掌在膝蓋上握搓了兩下：“我不知道你們內部了不了解這情況啊……陳海濱家里前段時間不消停，這個聽說了吧？”

江陌沒否認，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徐江華看了片晌：“你這又從哪兒打聽到的？”

“這是都知道啊……那還說啥……他找過我，私底下。”

徐江華托著下巴回憶了幾秒：“應該是想借錢，不好意思跟同事朋友開口，得是年頭上那會兒的事了。但估計是嫌我的錢臟，見面喝了頓酒，到頭來也沒跟我伸這個手。也就是抱怨抱怨在家不招人待見，在監獄出事故升不上去，孩子念書的事也解決不了……不過也隔了挺久。出事之后我們家那個誰去看了一眼，她有個堂弟就是陳海濱管教出來的，反正聽說是有保險理賠……錢有了，關系通了，孩子上學申請的事也解決了，他這也算因公犧牲，里子面子都弄得挺好。”

徐江華話趕話地忽然頓住，覺得自己這點兒見縫插針的提醒還算到位，撩抬起眼皮偷偷摸摸地瞟了幾眼江陌：“誒你還別說，那個什么保險正經不錯，照理來說沒幾家商保愿意保警察，你要不要——”

“勝利平安保險公司？”江陌倏地抬眼，目光跟徐江華那點雞賊試探撞在一處：“嫌我活著礙眼你就直說。”

“呵喲……我還小瞧妹妹了……你心里有譜兒就行。”

徐江華點到為止地咧了下嘴，抬手悠悠地扒拉了兩下剛狗啃泥那會兒沾在上頭的亂糟：“誒我說妹妹啊，這深更半夜的跑到我這兒來，要是沒翻見這照片什么的，你是琢磨著跟我嘮點兒什么嗑？真就打算逮著什么扯什么蛋啊？你要說唐葭……這姐們兒死得有點兒憋屈，但真的跟我沒啥關系，能交待的我可都交待了，她出事兒之前我倆也幾乎不聯系，里里外外的我也就光知道她那老公和那小白臉子叫什么——”

“洪信宇。”

“哦對，洪信宇……也就知道她身上那點兒病都是他倆害的。”徐江華稍微齜了下牙：“她沾那玩意兒沾得腦子都不正常。我都后悔見色起的那點兒意……整得說不清道不明的惹了一身的腥。”

江陌視線一耷，低頭瞧看著地面的被她踩出來的腳印灰痕：“你跟唐葭時間也不算短吧？她吸的是什么你知道嗎？”

“這事兒你得問那個小白臉兒洪信宇。我可不敢細打聽，你要真說起來，我也就單知道她最后跟我碰那兩次面的時候嗑得有點兒花……整個人狀態都不對勁。”

徐江華嘶聲抖了個哆嗦，“不是我說你啊妹妹……就這事兒？你臨著我溜出來那會兒站門口多問兩句不就得了，大半夜地跑這來嚇唬我……”

“其實還有個事兒一直想問，但在隊里拘留所都被你含糊過去了……”江陌笑瞇瞇地彎了下眼睛，輕描淡寫地擺了擺胳膊。

“你知道，唐葭為什么被拋尸在你的廢車場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