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六十七內部（上）

半封閉的庫房空間實在昏暗，抵在相片上的閃光燈晃照得有些刺眼。

徐江華皺了下眉，吊兒郎當的臉上難得晃過一絲崩壞似的茫然，瞇縫著眼睛沉默半晌才后知后覺地抬起手腕扇了扇幾乎已經快落地的煙塵，故作不耐地往瞥看著那張灰舊的照片。

老式相片的畫框當間圈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清秀山河，河溪跟前站著兩個面容明亮頭發蓬松的瘦條青年，大抵是剛從野游的河里涮了一圈出來，沾掛在身上的水珠晃著日光，被相機留存得水光锃亮。

“不是我說啊妹妹……你再這樣翻箱倒柜的我可要報警了啊？這柜子都不是我的，這里頭有什么照片我怎么知——”

徐江華兩眼不抬地掙扎了一嘴，沒等耷拉下腦袋把一問三不知貫徹到底，江陌就“噠”地把照片調轉過來，先確認似的給徐江華看了一眼，然后拎起照片自顧著端詳了半天：“……徐江華、陳海濱，2004于新山縣柳水河……誒，新山縣這個柳水河是不是跟咱們這邊連著的??？那上游不就是——”

“新山水庫。那會兒應該是剛建完?！?

徐江華先下意識地接上話茬兒，隨口禿嚕了一句就嘶聲后悔，心不甘情不愿地應承下江陌言行之外地試探深究，又瞭掃了一眼久放模糊的相片，撇壓著嘴角真假亂摻地胡扯：“這年頭可太長了……照片里都顯示不出我的帥氣，我上哪兒記得去。估計……可能……就是隨便抓了個帥哥拍張照留個紀念唄，不是我說啊妹妹，這多少年前的事了？合著我還得把我們家族譜翻出來跟你們報個備唄？我打從頭一天進到審訊室那會兒就說了，我是個奸商……花花腸子再多也就是貪財好色，沒殺人沒放火的，你們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兒？”

“左一口‘妹妹’右一口‘妹妹’的叫著，怎么關心哥哥，隨便聊兩句也不行？”

江陌稍微抬了下眉毛，話音輕飄飄地軟下來，“真不認識陳海濱？”

徐江華眼睛一轉，撇開腦袋哼聲：“這么長時間了……照片里帶的人我還能都記著??？”

“不認識還能勾肩搭背，順帶著問了個名字在照片上留個紀念?！?

江陌不再反駁，瞧看著照片停頓了兩秒：“你老家好像不是新山的吧？怎么跑新山水庫那兒游野泳去了？”

徐江華揣著胳膊琢磨了片刻，心里有點兒犯嘀咕，面上強撐的懶散也變得不耐煩：“就一個哥們兒說那兒水好就去了唄？”

江陌點頭：“哪個哥們兒？拍照這個？”

“這就是隨便找了個人幫忙——”徐江華咂了下舌尖兒，話趕話嘟囔兩句就落進了江陌丟了遍地的套圈，抽手撓了撓腦袋：“你真……是自己來的？純閑聊？”

“這段時間也算是跟我們不少打交道，走程序的事兒你應該熟啊?！苯昂锹曅α艘幌?，先把手機示意給徐江華看了一眼，又慢吞地把身上的口袋逐個翻出來，滿兜空蕩地抖了兩下：“有誠意了吧？在這兒跟你套話回去邀功那我指不定還得寫幾份兒檢查?，F在純粹是查案子查不下去，你好歹也算是個關聯人員，上你這兒找點兒靈感，順帶著確認一下——你是不是在躲著警察以外的什么東西。”

“……我一個道德品質略有瑕疵的好公民，能躲什么東西……”徐江華快速心虛地眨了眨眼：“我就納了悶兒了……你們要查就查唐葭的死就得了，老管著我干嘛呀？就說這個陳海濱，再怎么有過來往那都過去了，真就多少年沒聯系，我認識不認識的他不都死透了？”

“早實話實說不就得了，我還何必跟你在這兜圈子？警察查什么還用跟你報備？問什么說什么就行了……”

江陌慢悠悠地把照片歸放原位，臨著合上抽屜之前快速地按了兩下拍攝鍵，然后佯作無事地回過身，隨意地跨坐在墻邊的矮柜上面：“新山水庫這認識的？”

“在這之前，你別看他后來當上獄警人模狗樣的，年輕時候也混過，我還小叉子一個那會兒就知道有個海濱哥?！?

徐江華呵了一聲，松快了兩下肩膀，好整以暇地擺出一副年長者教導小輩的架勢，下巴頦稍微挑揚起來：“新山水庫就是他帶我們去的。”

江陌眨了眨眼：“……們？”

“還有個郭烽。就揚子街派出所好多年前死的那個。他倆關系好這事兒你們系統里多少都聽說過吧？我這屬于沒出息，跟那兩位混了幾年就拉倒了?！毙旖A思及過往，輕聲嘆了口氣：“也虧著那會兒沒砸鍋賣鐵參與這生意……我還在局子里的時候聽說了，你有個親戚死那個水庫了是吧？那片兒……姑娘家家的少去，真的，容易出問題。”

江陌眉頭一搐，倒是看不大出有什么表情：“你們在新山水庫那兒……是想做生意？”

“算考察吧，后來具體啥情況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單知道那哥兒幾個四處閑晃發現那地兒有個礦，不過因為離得水庫太近，這么多年正經的開采也沒落定，當時是想挑個大老板賣個消息賺點兒零花，結果沒想到讓人家資本家騙了一把——說什么離水源上游太近不能動，兩條煙就打發了?！毙旖A聳了下肩膀：“好處沒落著一點，那村頭上這么多年偷摸私采往外運，我那倆老哥哥干吃癟，也不好隨便說什么話。”

“大老板白嫖個消息估計賺了不少錢，既然是私采，那不是舉報一拿一個準兒，年輕的時候膽兒小，后頭穿了這身兒衣裳怎么也——”江陌抿了下嘴唇，眼皮恍然一掀：“他倆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

“那誰知道了，倆人都死了，我可不好亂說，尤其陳海濱那有獎勵有老婆有孩子的?！?

徐江華輕蔑地嗤了一聲：“反正我就知道，當年那個村長家姑娘挺好看的，水靈，就是歲數小，比我還小兩歲呢。要么我說姑娘家的離那個地兒遠點兒，外面的惦記村里的，礦上的惦記外頭的……到頭來怎么讓人整死了都不知道?！?

江陌驀地蹙眉，嘶聲盯緊了徐江華的眼睛。她并不是聽不懂徐江華幾近直白的委婉，只緩慢壓抑地嘆了口氣，吞咽了一下，“這么多年沒聽說過新山水庫的情況……看來一直挺隱蔽的……這礦再怎么偷偷摸摸的，開出來的東西也得往外運吧，承運的物流——”

“先前是梁老爺子的物流車隊，后來是盛城際速，那不都讓你們查封了？現在當家的這位風流倜儻的梁老板……”

徐江華賤兮兮地哼笑了一下，笑得自己都打了個冷戰哆嗦。

“你覺得手里的生意賠成那個狗德行，他能隨隨便便地放下這塊藏了多少年的香餑餑嗎？反正我不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