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六十三劣質（上）

茶臺燒煮的水壺滾了一番，蒸汽和迸濺出來的熱水“噗呲噗呲”地往外潑。

韓長云端坐在辦公桌前，兩手交握墊在下頦底下半晌沒說話，眉頭緊緊地擠出幾道溝壑。他沉默地看向邵桀，耷視著他緩慢拎起茶壺續添茶湯整理凌亂的指尖，猶豫片晌，挪步坐到邵桀對面：“你女朋友差使你過來蹚路子的？”

“韓叔，你要這么問我可走了啊？”

邵桀唇角一撇，臉上的表情故作難堪地攢成一團，停頓幾秒就覷著韓長云試探之余稍微松快的臉色吁了聲輕嘆：“韓律這案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擺明了就是有人在故意往他身上扣屎盆子，但行得正坐得端是一方面，咱們自己要是連個頭緒都沒有……總不能真讓他稀里糊涂地在拘留所里待上十天半個月吧？您這當了一輩子老板，公司里的事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我這邊沒韓律在辦公司里坐鎮，我自己是真弄不明白……”

“就真是你女朋友讓你跑我這來打聽情況，我也得跟你撂個底不是——誒別走，急眼了怎么還？坐坐坐……叔跟你鬧著玩兒呢……”

韓長云無奈先笑，貌似隨意地搪了一嘴，撩抬起眼皮覷見邵桀那點兒略顯稚嫩的“惱羞成怒”，緊忙招手哄勸，拎著茶壺續滿八分推放到邵桀手邊：“這頭緒的事兒，我倒是或多或少地有那么點兒猜測……但捏不太準，韓律他自己心里應該有譜，所以警察聯系到我之后沒提起來的茬兒，我估摸著可能是跟案子沒關，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問。”

“韓律這段時間跟楊糖果吵架分手的事兒一直沒鬧明白，我先前倒是聽他提起過兩次，說是云峰建設這段時間項目和公司的事情都挺忙，他怕你身體熬不動，實在沒時間找楊糖果當面聊清楚他們兩個的事，好不容易挪了兩天空閑，結果人還偷跑到學校外面去……”

邵桀雙手虛虛接過茶杯，握拳輕叩了下桌面，嘶聲想了一會兒：“新山競標那會兒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煩？”

韓長云斂眉，煩躁地吁了一嘆，他耙了耙還算茂密的頭發，佝下身子從茶臺底下不知哪個犄角旮旯里摳出一盒搓得皺巴巴的煙，不好意思地抬手晃過邵桀眼前：“回頭別告狀啊，我這戒了這么多年，就偶爾偷一根。這陣子真是忙叨得煩……要不是偷工減料的劣質建材流到咱們這邊的事情鬧的太亂，我真不至于讓韓律去幫我蹚這趟渾水……誰成想還給他沾甩了一身的麻煩。”

邵桀了然，剛松快了沒兩秒的眉毛又糟心地一攢：“這事兒我倒是聽趙姐他們提過一個大概，說是付——有個姓付的供貨商，供貨的劣質建材在一個招標項目的工地里出了事故，咱們這邊跟他八竿子打不著啊？怎么還把云峰建設扯在里面？”

“我跟付晰認識——不然你以為這小子嘴里的消息能漏這么快？付晰在盛安搞工程的時候算是跟我同一批起來的，也就是人家有點兒學歷的資本，我這說白了就是包工頭子起家，磨了這么多年才把身上這點兒暴發戶的氣質甩開……結果韓律這小兔崽子還凈挑那騷包的事兒干……”韓長云一根煙抽得飛快，碾了煙頭扔在臟水桶里，恨鐵不成鋼地嘬了下牙花，吐槽兩句無奈地笑了一下：“雖然出事的那批建材離盛安隔了十萬八千里，可這劣質的東西被查，但凡沒個執法的盯到家門口讓處理掉，轉頭就得換個包裝再往市場里流——也是趕上云峰建設最近內部有點兒矛盾，公司業務得開拓開拓吧？把這運營的成本從車隊里挪開，那跑車的師傅可不就惦記兜里的錢不夠用，琢磨著賺點兒外快？”

邵桀一怔，“韓律去市局頭一天晚上，處理的就是這事兒是吧？”

“嗯。正趕上我出差……我現在手上這工程稀里糊涂地劃拉了一堆劣質建材，我總得打聽打聽我吃這么大啞巴虧的東西打哪兒來吧？結果打聽來打聽去，還真就讓我打聽到那么老遠的地界這點兒破爛怎么就都賣到盛安這邊兜底。”

韓長云撈起剩了幾筷子的盒飯，快速扒了幾口咽進肚子里：“除了那塊招標的政府用地，另外有一個商業住宅的建筑工地出了問題，付晰現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但商品房開發他拖不下去，后來一個盛安的投資方不知道怎么在中間捯了一手，相當于填了個小窟窿，把偽劣的東西捯到盛安，再挪出一部分好的把他們的虧空補上去，就捏著底下大伙兒占便宜的心理，把這點兒風險全嫁接到我們幾個中小型的工程公司身上去——邵兒，你猜盛安的那個投資方是誰？”

邵桀喉嚨一緊：“……盛城國際？”

韓長云眉毛一抬，啃了一塊脆骨“咯嘣咯嘣”地嚼了半晌：“原先是富安興城的子公司。后來他們老板死得亂七八糟的，子公司也好分公司也罷，反正外地的項目都叫了停。接手的應該就是盛城國際——但掛的好像不是他們家名下的公司。”

“盛城國際快被梁明攪和成一灘爛泥，總得給自己留點兒狡兔三窟的退路——”

邵桀抿了下杯沿，被腦子里翻來覆去地忖度嚇得一身雞皮：“新山競標雖說沒盛城國際什么事兒，但還有樓耀參與。那付晰他女兒的事……總覺得也是摻了點兒故意啊……”

“所以那個楊糖果一出問題，我心里就犯合計。可這說到底都是胡猜，誰知道到底有沒有關系？”韓長云撂下筷子，抓了抓緊得發麻的頭皮，起身去辦公桌上拎了一個打版的冊子遞給邵桀：“我其實有點兒擔心，有沒有可能是他在新山那會兒替我考察的時候撞見的事……跟這里頭有點兒什么關系。”

“新山要開發的那塊區域臨近水庫，我看他那個提案的項目書說是要做生態園區……”

邵桀先禮貌接過，大概翻了兩翻，視線落在扉頁開發策劃的擬制地圖上停頓了幾秒，眼皮倏地一抬，起身繞到了韓長云的電腦前看了兩眼，屈指輕輕圈點在新地圖臨靠水庫位置的空白上面。

“這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