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五十七遺失（上）

排練廳隔壁的待機室不常開，屋子不怎么規整地跟場館風道和水管排線擠占在同一個空間里，挨靠著洗手間的墻面滲水剝脫了大片的墻皮，悶捂著一股子吹不散的潮濕霉味。

江禾劇組里的場務老師也姓吳，不過顯然資歷尚輕，乍一看見拎著設備征用排練廳取證的黑藍制服白大褂就有點兒冒懵，神思恍惚地跟在邵桀屁股后頭，不怎么游刃有余地安置妥了驚魂不定的排練學生，又被拽著胳膊迫問了半個多鐘頭遺失鑰匙的下落，整個人萎靡得像是三魂丟了七魄，也顧不上滲水或是沉積的灰泥，懨懨地靠坐在待機室的沙發里，捧著一杯已經晾放得溫熱的茶水，魂不守舍地小口抿。

邵桀身上那件筆挺的正裝早就不知道被他丟在了哪兒——原先規矩又漂亮的衣裳被一位無意間聽清了警方交談，得知排練廳儲物格間里藏著一只疑似裝過“尸體”的行李箱，當場驚嚇得頭暈嘔吐的女學生噦得沾滿了臟污。他空身掛了一件過分單薄的襯衫，在走廊里晃了兩圈就被江陌甩了一把車鑰匙過去，讓他到后備箱里自己翻一件還算干凈的備用外套。

邵桀從善如流，裹著一件對他來說肩線稍窄的夾克快步地在警方和劇組之間游來晃去。

“……胖坨這邊基本的取證其實差不多。兇手搬運箱子的時候幾乎沒留下什么痕跡線索——這也就是虧著排練廳里還沒來得及整理打掃，箱子側沿位置迸濺的一丁點兒紅漆顏料在藏放過程中沾蹭到了排練廳角落的窗簾上，那幾個實習的孩子還在提取。”

江陌倚坐在窗臺，抬眼看見邵桀端縮著肩膀有點兒滑稽，無聲地笑了一下，夾著手機匯報到一半就轉過身，就著邵桀端放在窗臺上的泡面俯下身去，掰開塑料叉子就往嘴里填：“……不過現在單憑著外觀來看，這箱子的來源用途應該八九不離十。”

顧形這會兒八成是還耗在祝思來的辦公室里，躲開話筒問了句“實習的孩子靠不靠譜”，被祝思來輕描淡寫地罵了一嘴“出師的人不夠用有本事你到省里借去”就哼聲消停，“現在能確認下來，這箱子就是搬運楊糖果的工具是嗎？”

“比對的事兒估計得等回局里。”江陌被熱湯燙得一哆嗦，挑著壓根兒沒泡開的面條晾了半天，嘴邊的話頓了幾秒，回身朝著側倚在待機室門框的邵桀望了一眼過去，“……現在已經在箱子內部提取到了毛發、皮屑、血跡、指甲的樣本，劈斷的指甲跟之前拍照留存的尸檢照片對得上，頭發——也跟楊糖果的發色基本一致。”

“起碼能確認楊糖果遇害前進入舞劇院場館的方式和工具……”

主觀的推測鑿實落地，顧形或多或少也有些唏噓，沉重地壓了口氣：“對了，箱子上有沒有提取到指紋？”

“有倒是有，不過有點兒亂。”江陌嘆了口氣：“跟劇場里發現的情況差不多，估么著接觸過箱子的指紋都留在上面，逐個核對倒是問題不大，怕就怕兇手的指紋一個都找不見。不過——雖說有待考證……”

“第一現場第二現場亂成那個樣子都沒有遺留的指紋證據，兇手這方面倒是有夠警惕，找不到也不強求……”顧形嘶聲一頓：“你說有待考證什么？”

“先前幫韓律錄入指紋的實習生——就老祝和小羅法醫說特別優秀要想盡辦法把人扣下的那個……她說在箱子鎖扣和儲物間的鎖頭上提取到了一枚半比較可疑的指紋。”

江陌撂下塑料叉子，快步擠過排練廳正門，薅住正準備歸置檢材物品的胖坨，在那一堆提取的指紋里挑了兩個拍照發送過去：“這里頭網不好，待會兒看看照片，或者等胖坨他們回檢驗科確認一下也行……這一枚半指紋，懷疑所屬是韓律。”

顧形輕呵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沖著江陌還是對著祝思來發出質疑：“這還沒比對呢……靠譜嗎？”

“顧隊，人家在警校就是特長招進來的，技術比拼那都接受過省級往上的媒體采訪。”江陌先側身看了胖坨一眼，確認他聽見話音就把話筒舉到他嘴邊去，然后在他肩膀搭手一拍，再緩步挪回到走廊的泡面桶跟前，言簡意賅地舒了口氣：“當時采集指紋那會兒她就把韓律的信息特征看了個大概，現場提取之后，覺得可以確認個八九不離十才匯報給胖坨和我，剩下的，就看機器的比對信息。”

江陌咬住塑料叉子，耷頭晃了晃邵桀剛趁她離開迅速上前幫忙挑翻攪勻了的湯底，沉默了幾秒，忽然反問了一句。

“……師父，你覺不覺得楊糖果這案子的情形，特別像四年前，魏祺盛出問題的那次？”

邵桀捏著被俱樂部“奪命連環CALL”得滾燙的手機踱回到待機室的時候，江警官那通漫長的匯報電話會議總算掛斷落定。他掏出一聽可樂貼在江陌梗得酸緊的后頸，沒多話地跟在她身后，收拾好泡面桶，緩步倚站在待機室門口，觀望著重新落坐回吳老師面前的江陌，擎等著隨時聽候指示關門回避。

江陌卻擺弄著執法儀，指尖搭在攝錄的開關鍵上懸停猶豫了幾秒，囫圇著把攝像頭扣押在了桌面上，盯著情緒平穩下來的吳老師，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

“你手里的鑰匙丟失的那天，有沒有……接觸過韓律？”

“韓總？”吳老師緊張地叉手攥拳，聽見這么個問題忽地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有點兒莫名地看了一眼門口的邵桀，眺見同樣有些詫異的表情，眉頭也跟著糾結擰緊：“丟鑰匙前后那兩天……組里也是剛開始正式進行排練，韓總是合伙人吧？周總和江老師出差的時間不確定，韓總會來看一眼，不過也就是給大伙兒帶一些飲料什么的，最多也不超過半個小時。”

“那就是疑似丟失鑰匙的這段時間，可能跟韓律有過交集。”

江陌眉毛一擰：“丟失的鑰匙有照片嗎？現在還沒有找到是吧？”

“照片沒有……現在要找也沒什么意義，排練廳劇場的鑰匙都換得差不多了。”吳老師抿了下嘴，總覺得自己這兩句話像是給掏錢的老板惹了什么麻煩，悄默聲地沖著邵桀掀抬了下眼皮，“……也就是這個鑰匙扣，我還有截圖，當時是托人買的，這個轉運配飾是純金的，剛丟鑰匙那會兒我以為是有人想搶這個金子。”

“……雖說這個箱子是韓律他們家廠子自制的東西，但也不是沒有其他獲取途徑，直接推測韓律的嫌疑是不是——”

邵桀默聲良久，接住吳老師的眼神示意提步前去，撐著江陌身后的椅背，視線將落在吳老師的手機，嘴邊的猶疑就忽地抿住，臉色驟然沉了下去。

江陌稍微仰頭：“怎么了？”

“這個鑰匙扣我今天才見過。”邵桀眉心一凜：“在公司。韓律的辦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