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隔壁班的小胖墩住院啦！”

“果然是被邪祟纏身了吧，前幾天不是被教導主任叫去談話了嗎，逢人就說他有超能力，說是能預知未來？”

“是真的。”

張欣揚正趴在缺角的木桌上午睡時，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從窗外擠進來，鉆進他的耳朵。他把窗戶重重地拉上，啪地一聲，是在向走廊里不珍惜中午僅有的一小時睡眠時間的人群表達抗議。外面的三位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說了聲毛病，而后悻悻地走開了。

同桌也被剛才那一聲驚醒，睡眼惺忪地嘟囔，“又是天宇他們一伙兒吧，上課地時候打呼嚕，現在反而精神，一點作為高三學生的自覺性都沒有。隔壁班都有人投訴他們吵鬧，被點名批評之后還敢這么囂張，都有點羨慕他們了。倒是你，平時唯唯諾諾的，今天怎么火氣這么大，不怕他們找你麻煩？”

“程承同學，我看你精神也挺好，不如跟他們一起討論討論超能力咋樣。”

程承抬手看了眼手表，下午一點四十，還有二十分鐘就要打鈴，趕緊趴下，把衣服蒙在頭上睡了。

江城中學全稱江城市第一高級中學，是全市升學率最高的高中。幾年前產出了一名高考理科省狀元之后，校長高莊生大肆宣傳，不僅討向教育部討來了數目客觀的經費，還獨攬了周圍村鎮的優質生源，更打造出了秦松年和于智慧一文一理兩大名牌師資，可謂一家獨大。只有在江城市江口縣生活過一段時間，才會明白，眾多家長所言的，上不了江城中學不如回家種地，并非空穴來風。

如此一來，今年的高三屆分二十個班，共計約一千名學生，高一屆則有二十四個班，實在是破了紀錄了。前面四個班為實驗班，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以上，后面十五個班為普通班，只有班級前十才有可能上一本，而張欣揚所在的五班則比較特殊，叫陽光班。這所謂陽光班級，是集全市優秀企業的助學金創辦起來的，面向城市低保戶和農村貧困戶的班級，是面向社會，展示企業和學校責任心的示范模板。秦松年和于智慧分別任五班的語文和數學老師，以彰顯校方的重視程度。不僅張欣揚心里明白，全班同學都心照不宣的是，真正符合五班招生標準的學生不足一半，剩下的則是通過某種學校之外的手段拿到的通行證，換取較好的師資力量。在這個班級里，學生身份以外東西的差別可以說比全市任何一個地方還要大。孫天宇，也就是窗外聊天一伙人的老大，他的父親便是陽光班的最大資助方千盛集團的董事之一，但他身上并沒有公子哥兒那種不可一世的氣質，性格算溫和的。班上的刺頭兒叫夏添，要是剛才外邊站著的是他，估計一場架是少不了的。

今年是同學的第三年，張欣揚是了解孫天宇的，他辨認出最后那句“是真的”便是出自其口，另外兩位是孫的朋友小王和小趙。他極力想睡著，養好精神頭兒以應付下午的月考，可孫天宇的話像是一滴酒精在他心里揮發，說話時的語氣如此篤定，讓他無法睡去，一閉眼，孫天宇的臉就出現在眼前，盯著他的眼睛，說“是真的”。孫天宇究竟為何確信此等不著邊際的謠言，要是真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只消看一眼高考的答卷，不就否定了他們所有人的艱苦奮斗嗎，不就否定了高考的公平性嗎，張欣揚心想，要是我也有這樣的能力就好了。

隔壁班的小胖叫馬齊，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卻有一百四十斤，大家都叫他小胖墩，誰先叫起來的并不重要，此等稱號一旦落到某人的頭上，就永遠也摘不掉了，其他人也因此避免了被叫胖子的風險，這等因果關系是相輔相成的，也就是說，為了避免奇怪的綽號成為自己的代名詞，必須先下手為強，拉攏小伙伴把該綽號扣在別人頭上，這是縣城生活的大家從小就學會的伎倆。除了個別朋友以外，幾乎沒有人再叫馬齊的本名了。幾天前，從隔壁班傳來小胖墩能預知未來的傳言，據說他準確地說出了第二天班主任上衣和褲子的顏色，但每次有人找他求證時，預言似乎從來沒有成功過，大家都懷疑他是不是最近看了什么科幻電影從而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所謂預言，不過是歪打正著罷了，絕大部分班主任的衣褲不會超過三套。可他堅信自己有超能力，無數次地想要在他人面前證明自己，不堪其擾的同學將事情匿名捅到了教務處，才有了昨天上課時被叫走訓話的事件。據說他在教導主任面前依然不知悔改，甚至被罰在家教育，“改邪歸正”后才讓歸校。這才回家一天，就去醫院住著，怕不是真的得了瘋病。

午休時間還剩十分鐘，張欣揚決定不再勉強自己，起身從后門走出去，上個廁所洗把臉準備上課，這是他的個人習慣，要是等到打鈴起床，整一層的學生都會擠到衛生間，他寧愿少休息一會兒。不只是巧合還是刻意地，他在衛生間門口碰到了孫天宇三人，心里想著無視他們徑自走進衛生間，腳卻不聽使喚得走到孫天宇面前，問道，“你怎么確定小胖說的話是真的？”

“還以為你不感興趣呢”，小王嗤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你這是專門跑出來八卦的？”

“就是，就是，剛才還嫌棄我們打擾你休息，現在特地跑過來什么意思？道歉麼？”小趙也附和道。

孫天宇則是不說話，既不回答張欣揚的提問，也不阻止另外倆人找茬，作為千盛集團董事的兒子，從他父親那里學到點用人方法的皮毛，心想，這種情況下，若是直接回答了張欣揚的問題，之前被摔窗戶的事兒就不了了之了，還顯得自己沒給兩個朋友面子，還好是小王和小趙機靈，這一下算是給張欣揚的教訓，這人平時是一言不發悶頭學習的學霸形象，今日主動找上門也是新鮮事兒。

“不說就算了。”張欣揚漲紅了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做出如此舉動，見人就躲的他今天怎么敢招惹孫天宇，心里滿是后悔，正欲離去時，被孫天宇叫住了，“小胖他，知道自己大禍臨頭，所以才極力說服周圍的人相信他的話，可惜……”。

“你怎么知道？”“他跟我說的，他說今天，也就是三月十六日，他會死。”“他死了？”“還不知道，你是指望班主任來告訴你，還是學校發個通告說，他死了，死于瘋病？我們只能相信親耳聽到的東西，而我聽到了他的死亡預言。”“你相信他的話？”“現在的情況逼迫我相信。”

張欣揚陷入了沉思。他并不認識小胖，只知道小胖的爸媽在他家附近的一個早餐店賣面條，他走讀上學時偶爾去過早會看到小胖在店里幫忙，估計四點就得起床。他們也只是打過招呼的關系，可他見到小胖在店里汗流浹背地擦桌子洗碗樣子，就認定了小胖不是個會信口胡謅的人。孫天宇同樣不是。

也就是說。

如果他們說的事情為真，預知未來的能力真的存在，張欣揚一邊想著，一邊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那可真是太有趣了。他現在對此充滿好奇。

這細微的面部表情，沒能逃過孫天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