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

凌晨五點半，一位老頭，哆哆嗦嗦地從床邊將昨天就準備好的衣裳拿過來，穿戴整齊，收拾干凈。

杵著拐杖，滿臉紅光的準備出門了。

走出門口，站在院壩。回頭看了一眼這棟上了年紀的老房子。

普普通通的紅磚房，紅磚房沒有過多的修飾，保持著它的原色，兩層樓房，記載著幾代人的喜怒哀樂。

看著這一磚一瓦，每塊磚都是他親手砌的，還有樓頂的葡萄葉在風中翩翩起舞。

那是年輕時候在后院隨便種的，沒想到長得倒是挺好，藤蔓爬到了樓頂，就順手搭了個架子。

如今這幾十年過去了，他老了，葡萄卻依舊風華正茂。

老頭低頭看了眼被風悄悄吹起的衣服，又看了眼老房子，伸出左手抓了一下，嘴里嘀咕著“起風了。”

一棟紅磚房，一架葡萄，一個你，便是我所有的記憶。

老頭長舒一口氣，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這一刻老頭開心得像個年輕小伙一樣。

身后的老房子，緊閉著的門不知何時開了，褪色的紅木門嘎吱嘎吱地響著，樓頂的葡萄藤蔓在風中搖曳著，似乎在跟老朋友道別。

年輕的女孩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老頭步履蹣跚卻堅定不移地往前走。

天微微亮，世界，也慢慢蘇醒，公雞開始上班了，充滿活力的一天即將來臨。

老頭看著這綠意盎然的村子，聽著鳥語聞著花香，全身都舒坦了，連佝僂了多年身子骨一瞬間也挺直了。

老頭貪婪地感受著這一切，他已經好多年沒有聽過這么美妙的聲音了，在自己的世界里呆的太久了……

老頭邁著小碎步，一點一點地往前走去，哼著小曲，看著風景，牽著微風，心情好得不得了。

朝著前方，漸行漸遠……

看著這野蠻生長的草，“嗨，這草長得可真好，都快看不見你在哪了。”老頭，哼哧哼哧地往上爬，一步兩步，累了，就歇歇，再繼續往上爬。

不遠處守墓地的房子里，二樓，一個光膀子男人推開窗戶。“天亮咯。”

“嘿，媳婦，你看，那個大爺又來了，不過今兒咋這么早就來了？”

他媳婦拿著擠著牙膏的牙刷出來，探出頭去瞅了瞅。

“咦，這么早，那后面是他外孫女吧，怎么也不去扶一下，摔了可咋整，你擦擦臉去看看。”

“好嘞，別說，這大爺還真有干勁！”

女人沒好氣地瞪了男人一眼，轉身刷牙去了。

太陽背著老頭悄悄地爬上了山坡，看看老頭被汗水浸透的雙鬢，又乖巧地躲在了云朵姐姐的身后。

秋風一陣陣襲來，吹散了老頭的疲憊，帶走了汗水，留下了涼爽。

八點鐘的太陽，格外的溫暖。灑在老頭身上，暖洋洋的。

守墓地的男人，遇上了年輕的女孩。

“小梅，咋回事呀，你外公一個人咋能行，怎么不去扶著。”

女孩笑著搖了搖頭:“叔，別去，他想自己去。”

“那咋行，這八九十歲的人了，摔了可不得了。”

“叔，沒事，我看著呢。”

男人撓了撓頭，想不明白，但也沒多管，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

女孩看著男人走了，又看看老頭。無奈地笑著，真是個倔脾氣。

老頭還在哼哧哼哧地往上爬，擦了擦額頭，捏緊了左手，右手緊握著手里那根拐杖，目光凝視著不遠處。

笑著。“今兒天氣不錯啊，是個好日子。”

老頭雙腳踩著陽光，左手伴著微風，右手杵著拐杖，走到一塊墓碑前。

老頭慢慢地放開緊握著的左手，一縷風驟然吹過……

老頭走到墓碑旁緩慢地坐下來，全身的骨頭都跟著響。

伸手摸著墓碑上的名字，臉上洋溢著笑容，用指腹小心翼翼地一下又一下來回撫摸著，額頭輕輕地貼著墓碑上的名字，越貼越緊……

須臾，老頭抬起頭，“瞧瞧，你看，你這怎么這么臟亂，我給你理理，你呀，平時最愛干凈了……”

老頭一邊嘀嘀咕咕，一邊清理干凈墓地，拿起墓前的酒壺，倒上一杯藥酒，“你最愛喝的。”

看著碑上的黑白照片，老頭眼里是飽含著流不出的眼淚和溢出的溫柔，眼神里有著化不開的愛。

風越過高山，淌過河流，撫過草地，來到老頭的身邊……

老頭似有所感應地看了看四周，草木沙沙作響，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揚，伸出左手，輕聲說了句，“你來了。”

話音剛落，一陣風吹過。

老頭將拐杖橫放在地上，又坐在墓碑旁，右手半抱著碑，左手緊緊的握著，慢慢的，閉上了眼……

老婆，今天天氣很好。有太陽，有白云，有微風，也有你。

老婆，我老得都快走不動路了，抬不動腿了，只能擦著地面走，嗤嗤嗤的，太廢鞋了。就這么點路，我走的腿都疼了。

老婆，眼睛也看不清了，模糊了，不過不打緊，你所有的樣子我都記著呢。

老婆，好久沒聽你說話了，你的聲音我都快忘記了，最近我耳背越來越嚴重了，以前還能聽到點聲音，現在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我感覺這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我就想著啊，趕緊來找你了，想快點見到你，聽你叫我一聲老公，我怕我再也聽不見你的聲音了。

老婆，我好開心，就快要見到你了。你說說你，這么些年了，你也不來看看我。怎么著，跟別的老頭跳廣場舞去了？一天天的，樂不思蜀。

老婆，你說，咱兩見面時，你還認不認得我。你呀，別在沒有我的地方，把我忘得太干凈咯？

老婆，以前出門，你老惦記著家里的雞鴨沒人喂，前些天呢，我索性把家里的雞鴨鵝豬都給賣了，在你的老家那邊買了塊墓地。你在的時候就喜歡那邊的風景，說以后死了就住那，讓你在這委屈了幾年了，過幾天咱就可以搬家了。

老婆，我本來想著，買兩塊的，想了想，干脆直接買塊大點的，咱兩還住一個房，你說好不好？雖說麻煩了點，可是，老公就想和老婆在一起，跟你分開這么些日子，老公不想再跟你分開了。老公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

老婆，小梅也長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了。再見面的時候，你就別問了，老公只想抱抱你。

老婆，老公記得你喜歡現在陽光下迎面吹著風，你說，陽光下的風格外暖和，風中有我的味道，有你的影子。

老婆，我今天穿了咱兩第一次見面時的衣服，你當時還夸我穿著好看呢。只是現在穿著，怎么大了些……

老婆，老公想你了，可想可想了……

老婆，起風了，是你對不對？風里有你的影子。

年輕的女孩遠遠的看著，今天的陽光格外溫暖卻莫名刺眼。外婆不是常說笑容是甜的嗎，今日怎么這么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