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不滿劉嘉寧的回答,語氣雖如常,面色卻沉了下來,一絲笑意也看不見了,投過來的目光淬滿寒光。
“大姑娘素來機敏,今日倒有閑情逸致與朕打起啞謎了。”
“可是臣女說錯了話,惹得陛下不開心了?”
劉嘉寧緩緩起身行至中央,撩裙跪在她面前,微頷首。
“臣女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梁帝垂眸,好笑的舔舔嘴角,視線掃過一圈,御花園很快只剩下他們。
既然她要裝瘋賣傻,他便不拐彎抹角了。
“大姑娘也知道,朕這個皇帝做的多不容易。母后與皇叔素來不合,朕一邊哄著母后,一邊還要防備著皇叔。朝中黨派林立,真心為朕著想的沒幾個,除了劉老。”
劉嘉寧眸光微凝,頭垂的更低,以此掩飾逐漸不淡定的情緒。
梁帝還在不遺余力打著感情牌,意圖靠撕裂溫情的紗布讓她看清局勢,免得站錯隊。
殊不知,劉嘉寧早就看透了他們之間的勾心斗角,本也無意牽扯進來,是他非要把她拉入泥沼,陷她于囹圄之地,竟還妄想得她相助,簡直做夢!
“朕自繼位以來,不說功績幾何,至少也保證大梁百姓安然度日,衣食無憂了,朕實在不忍心讓他們再次遭受戰火,倉皇度日。大梁氣運雖日漸好轉,但周遭各國依舊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對大梁開戰。老話說得好,攘外必先安內,內患都還沒解決,朕要如何集中精神應對外敵啊。”
“大姑娘出身相府,又得劉老親自教導,此重任交由你實乃天意。順利幫朕穩住江山,不僅大姑娘能落個忠君大義好名聲,相府的昌盛也會更上一層樓,朕會永遠記得大姑娘的功績,并登記在冊,為后人稱頌!”
怕是他自己巴不得有點功績好載入史冊吧。
哦,對了,還得盡快擺脫傀儡皇帝的名聲呢,不然怎么在朝堂和百姓中立足。
至少目前為止,世人只知平亂打江山的是靖王,和他無半點關系。
也難怪他會坐不住,不惜靠女人達成目的。
劉嘉寧不由感嘆。
她可真是重要呢,不做點什么,豈非對不起老天爺對她的“厚愛”?
“陛下如此說,臣女心中便有數了。只不過,要在靖王殿下眼皮子底下傳遞消息,實在太過危險,臣女一介病弱之身,稍有不慎恨不得自己就能把自己嚇死,恐難以擔此大任啊。”
“大姑娘是準備抗旨不尊了?”
劉嘉寧笑笑。
“臣女不敢。陛下看得起臣女,是臣女的榮幸,臣女是擔心孤掌難鳴,到頭來非但沒幫到陛下,反而拖了后腿,那是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不如就直接婉拒陛下,免得陛下還要為臣女的愚鈍買賬。”
梁帝陰沉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起身走至她身邊,抓著她的胳膊,把人扶了起來,手卻沒有立馬送開。
“茲事體大,朕又怎會將所有擔子都壓在大姑娘身上。可用之人朕已經挑出來了,大姑娘離宮時可一并帶走。相府的安危大姑娘也不必擔心,朕在位一日,劉老便一日為相,朕若退位,可就不好說了,皇叔與劉老有多水火不容,眾所周知。大姑娘務必深思熟慮,萬莫行危險之事,后悔終身啊。”
確實。
劉嘉寧眼睫微顫,垂首稱是。
已經有過一次后悔終身的機會了,她不想再要第二次。
梁帝凝視著她,慢慢松開手,滿意的笑了,點點頭去了湖邊,拿起沒喂完的魚食繼續逗魚玩。
“昭華聽聞你要進宮,大清早就跑來找朕,說是太久不見你想的緊,問你是否有空,可去芳華殿陪她說說話。”
正是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劉嘉寧不想見任何人,正想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梁帝卻自作主張,喚來了身邊內侍。
“為大姑娘引路,去芳華殿。告訴昭華,朕的小廚房又出了很多新的糕點,讓她沒事多過來坐坐。”
內侍有些摸不著頭腦,搞不懂見面連話都說不上一句的兩人,關系何時突飛猛進,竟到了請吃糕點的地步。
梁帝看他一眼,內侍立刻收斂思緒,不敢再胡思亂想,帶著劉嘉寧離開了御花園。
劉嘉寧其實也懷疑陛下此舉別有用意。
以昭華公主的性子,別說面見陛下了,出個寢宮大門恨不得都得一層層通報,怎么也不像會說出那種話的人,還拖陛下的口邀請她,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所以疑問在抵達芳華殿,見到殿內端坐的太后時有了答案。
要見她的哪是昭華公主,分明是太后。
所以,這是陛下給她的第一道考驗嗎?
劉嘉寧嘆口氣,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是真的有點累了。
“臣女劉嘉寧見過太后娘娘。”
太后對她本就心存怨懟,打定了主意要借此機會搓搓她的銳氣,始終未曾開口叫她起身,和一旁陪坐的皇后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昭華著急的不行,眼看著就快坐不下去了。
她就說太后怎么突然駕臨芳華殿,明明看不上她,還硬要坐在那,拉著她說些有的沒的。
是怕她派人打聽原委,好跟劉姑娘報信吧!
借她的名義把人請來,還要在她的寢宮擺架子,給下馬威!
昭華咬咬牙,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劉嘉寧,豁然起身,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把人扶了起來,還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她。
“昭華?”
太后滿是威嚴的眸子瞇了起來,緊皺著眉頭,等她一個解釋。
昭華不卑不亢,下頜微抬,嘴角帶笑,難得有一次像個正兒八經的公主。
“母后與皇嫂聊得盡興,許是沒聽到嘉寧郡主請安的聲音,兒臣便自作主張將人扶了起來,也免得母后再開口了。”
她連理由都替太后找好了,還特意點明了劉嘉寧的身份,太后還能說什么,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真沒想到啊,軟柿子也有強硬的一天,倒是她小瞧了這丫頭!
太后似笑非笑,讓人另外備座。
“人上了年紀,很多時候都聽不清,視線也有些模糊了,一時沒注意,險些委屈了郡主,郡主可千萬別跟哀家個老婆子一般見識啊。”
劉嘉寧的笑容就比她燦爛多了。
“太后娘娘說笑了,臣女身份卑微,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敢跟您一般見識啊,您不怪臣女失禮,臣女就很開心了。”
身份卑微?
當朝宰相唯一的嫡孫女,先帝親封的嘉寧郡主,未來的靖王妃,這叫卑微?
還什么“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同太后一般見識”,這到底是謙恭還是惹火呢。
宮女內侍都能聽出她話里有話,后宮沉浮幾十年的太后又豈會聽不出,沒當場發火已經是給足了面子了!
她深吸口氣,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忍著吐血的沖動道。
“如此,甚好。還未恭喜郡主嫁入皇家,從今往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過往種種,哀家都可既往不咎,愿之后能與郡主相處愉快。”
劉嘉寧再次見識了皇家人的不要臉。
真當她愿意和一群牛鬼蛇神混為一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