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逃不過歲月的刀劈斧砍,殘顏斷臂地老了。
顫巍的雙腿,時時無覺的細細雙臂,彎曲的背,深陷的眼窩,溝溝坎坎的額頭,癟了的嘴以及那和舌頭打了八十多年架的斤斤計較(咀嚼)的牙,因為性格的強硬,早已七零八落了,這情形告訴我,做人要像舌頭一樣能曲能伸才不會被打敗。
我有很多的孩子,孩子們也有很多孩子,孩子們的孩子們也有很多孩子,他們多到我無從認知誰是誰。
有古訓(xùn)云:父母在不遠行??晌业暮⒆觽兌几靼蔡煅?,我的身邊什么都沒有,除了孤獨。我是一個喜歡孤獨的人,頭頂?shù)哪翘焓俏业?,腳下的這地是我的,黑黑長長的夜也是我的。聽,雨打在芭蕉上的聲音多像孩子們的腳步,小菜園子里的一切溫馨可人,紅的洋柿子,紫的茄子,綠的黃瓜,像極了從前我那還沒長大的孩子們。
電視機胡言亂語地呀呀叫著,伴著亂眼的雪花,可它是唯一能響的東西,所以我不討厭,電話也能響,可它總也不愿意響,我有時懷疑它是不是壞了,或者是我的耳朵又背了許多,但我想我能聽到雨聲就一定能夠聽到電話聲,但是它已經(jīng)很久都沒響過了。我有時會臥在它旁邊等上一整天,我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這個電話只是一個擺設(shè)而已。
芷芷她媽偶爾會拖著一條無力的腿來看我,她用一根木棍支撐著她的重量,艱難地站立著,她問:你還沒死呢?我笑了,這老家伙怕我死了?我拍拍地讓她坐下,這樣用棍撐著多累,她的動作緩慢而笨拙,像個剛剛學(xué)步的孩子。她一條腿是僵硬的,我一條胳膊是麻木的,我們都因為缺醫(yī)少藥而被迫殘缺了。
她的話題是她的孩子們,她說她一年沒有看到孩子了,倒落個清靜,我半耷拉著眼皮,不跟她談這個,他們離我太遙遠了,我都忘了他們的模樣,他們只會讓快遞給我送點東西,杯水車薪的,有時都懶得去拆那些個冰涼又沒有多少用的包裹。我說你扯點別的,來首贊美詩也好,于是她說:孩子們??!你們是那滿天的星星,在遙遠的地方閃亮…我氣急敗壞地抓一塊土頭丟向她,她哈哈哈大笑著,露出沒有牙的牙床,笑著笑著就流淚了,是晚年無依的凄涼淚。
有時暑假孩子們會帶孩子們回來,說是想念鄉(xiāng)下的風(fēng)景了,我卻并不感到快樂,一切亂哄哄的,吵得腦袋啪啪響,還是覺得一個人清靜,也許是我早就習(xí)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了,真悲哀!
最難熬的季節(jié)是冬天,出了奇的冷,有時候總覺得要被凍死了,可每天早上我還能醒來,我還活著,活著就要吃飯,做飯是件艱辛的事,只能用電飯鍋熬米粥吃,省勁,有時因為怕冷米都不淘,據(jù)說這樣煮粥才更有營養(yǎng)。菜是秋天自己腌制的咸菜,很下飯。冬日的陽光并不媚好,總覺得不夠用,只一晃就走了,我根本來不及曬曬我的老骨頭,但是我想春天不會遠了,假如我還能等到春天的話。
我老了,年輕時的夢想一樣也沒有實現(xiàn),比如和芷芷媽約好了去看海,比如和老朋友說好了等孩子們長大了我們旅行去爬山,再比如和他一起慢慢變老,相濡以沫,可是,孩子們大了,我們也累了老了病了,也只能從春走到夏從秋走到冬,讓年齡去旅行了!
我老了
生命一點點慢慢的向我道別
我眼中的人生也漸漸在消失
在最后一抹夕陽退去前
我向一條路極目望去
那一貧如洗曠野里
幾只烏鴉在奔忙
一株無葉的枯藤上
老鴉安詳?shù)卮蛑飪?
退去了的夕陽把最后的幕
拉到我的眼前
黑暗悄悄蔓來…
2013-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