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出門,瞥見那個正提著裙角打著呵欠,迷迷糊糊地登上后方馬車的身影時,一向不茍言笑的宇文璟還是忍不住彎了嘴角。
夏妧還是頭一回坐這么久的馬車,又因?yàn)橛钗沫Z著急趕路,車隊(duì)行進(jìn)速度較平常快得多,待傍晚抵達(dá)驛站時,她已經(jīng)把胃都吐空了。好在一路有知雪照顧,可即便如此,下馬車時,她腿還是有些軟。
知雪替宇文璟布好了席位,就跪坐一旁煮起了茶。夏妧趁著這點(diǎn)功夫,趕緊跑去后面打來井水洗臉。
沁涼的井水敷上額頭,她的精神頭兒才算回來了些。她整整衣裙,去后廚將連夜制作的小食裝盤送了過來。
宇文璟覺得,眼前這青花小碟里盛放著的小方塊,看上去似乎要比尋常的糕點(diǎn)輕盈松軟上許多。
他抬頭望向面有菜色的夏妧,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適才說這叫什么?”
“回殿下,這叫蛋、糕!”夏妧忍著胃里的不適,輕聲答道。
為了感謝他的贈衣之情,夏妧昨夜琢磨了好一陣。宇文璟胃口不好,顛簸了一天肯定吃不下太結(jié)實(shí)的東西,所以她決定熬夜趕做一塊大蛋糕。
面包窯烤出來的蛋糕,會比蒸鍋蒸出來的水分少,放久了不容易軟爛。到了驛站,她又去后廚將蛋糕分切了小塊,端上來給他做下午茶。
小蛋糕配上熱茶湯,他看了應(yīng)該會比較有食欲吧。
宇文璟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蛋糕”,試著送進(jìn)嘴里。他面上不顯,心里卻是稀奇得很,只覺口感綿密,甜而不膩。
就著知雪煮的茶,這蛋糕不多時便讓他吃掉了一半。
夏妧看他吃得雖慢,卻也一口口地吃完了,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廚子的滿足感。
天知道她在沒有電動打蛋器的情況下,為了把奶油打發(fā),費(fèi)了多大的功夫。即便是加了白醋,她也還是打到手軟,第二天早上起來,連腰帶都險些沒力氣綁。
這樣又行了幾日,夏妧的小臉兒都瘦了一圈。
這日,宇文璟用完下午的小食后,便照例回驛站的房間里休息了。
知雪伺候他歇下后,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回到下人的房里??戳丝磿r辰,她知道,夏妧一定還在廚下準(zhǔn)備明日的茶點(diǎn)。
殿下胃不好,只能少食多餐。平日小廚房里的火能一整日留著,可到了路上就沒那么容易了。所以,即便每日在馬車上吐得昏天黑地,夏妧晚上也還是堅(jiān)持去廚下忙活。
望著她空空的床鋪,知雪想起殿下說的話來。
適才,她剛給殿下鋪好床,準(zhǔn)備把燈移到床頭,好讓殿下就寢前還能看會兒公文,就聽見他問道:“趕路很辛苦嗎?”
知雪一愣,連忙站好回道:“回殿下,奴婢們不辛苦。”
宇文璟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看著公文道:“那為何,你們的臉色如此之差。”
知雪摸了摸臉心想,她的臉色應(yīng)該沒有很差吧,不過阿妧就……
“之后趕路,你們輪著隨我同乘,歇一歇吧?!庇钗沫Z的馬車比她們的馬車要舒適得多,也平穩(wěn)得多。
知雪受寵若驚之余,很快反應(yīng)過來,忙道:“謝殿下\體恤!只是知雪早已習(xí)慣乘坐馬車,并不覺如何辛苦。倒是阿妧,她初次遠(yuǎn)行,想必一時難以適應(yīng)。不如就讓阿妧隨殿下同乘,也好時時服侍。殿下以為如何?”
宇文璟沒有回答,只是揚(yáng)了揚(yáng)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知雪知道,殿下這是允準(zhǔn)了。不僅如此,若她猜的沒錯,這才是殿下的本意。可她又想,阿妧的身份如此,難道殿下竟真對她生了什么心思嗎?
折騰了一天的夏妧從廚房回來,正要倒頭就睡,知雪忙把這事告訴了她。不用說,她又是一陣星星眼感動。
這么好的領(lǐng)導(dǎo)上哪兒找?。?
她決定,一定不能讓他死得那么早,更不能讓男主角害了他。
雖然這男主角看起來,可能比夏妧還要緊張他。
次日,美\美睡了一覺的夏妧感覺氣力恢復(fù)了不少,早早起來跟知雪一道,服侍宇文璟用了早膳,便隨他一起登上了皇子乘的馬車。
夏妧這回真是開了眼了。
嘖嘖嘖,真是任何一個世界里,有錢人都喜歡開好車啊。瞧這厚厚的地毯,瞧這牢牢的桌案,瞧這寬寬的座椅,瞧這大大的窗戶……
宇文璟看著正四下打量的夏妧,失笑道:“很稀罕嗎?”
夏妧聞言趕緊回過頭來,垂首肅容回道:“阿妧失禮了,請殿下恕罪!”
宇文璟忽然覺得有些沒意思,便沒再說話,閉目養(yǎng)起神來。
驛站的床鋪還是太硬了,他昨夜沒有休息好。為了趕路,今晨他又起得早了些,此刻便有些困倦。
夏妧見了,十分識趣地跪坐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不知道是不是車子好的緣故,今日她真的不怎么暈車了,還能悄悄地撩起車簾來看看外面的風(fēng)景。
夏妧之前問過盼夏,發(fā)現(xiàn)大慶國土跟中華任何一個朝代都不太一樣。想想也對,都是作者虛構(gòu)的嘛。
大慶的都城在溫暖的江南水鄉(xiāng),而這次決堤的魯州,是在北方的長河流域一帶。那里土地肥沃,是大慶的主糧倉之一,豐年里百姓收成很是不錯。只是長河汛期容易發(fā)大水,歷史上屢次改道,今年更是拐了個大彎,害得周邊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越往北走,天氣越是涼爽,道路兩旁的樹葉也都黃岑岑的,很是好看。
只是這樣的好景色,今年顆粒難收的災(zāi)民們怕是無心觀賞了。
夏妧想著,不由嘆了口氣。
宇文璟聽得她嘆氣的聲音,睜開眼睛看向她。只見她手指勾著簾子,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咳咳?!彼p咳了兩下。
“殿下,您醒了?!毕膴€回過頭來,臉上關(guān)切的神情不似作偽。
不知怎的,他就覺得心里舒服了些。
夏妧想了想,從座椅下的陶缸里取出一把小執(zhí)壺來。只見她往幾上放了一只官窯粉青小茶盞,又從小執(zhí)壺中倒出一些清清淺淺的液體,遞過來時還微微冒著熱氣。
“這是……茶湯?”宇文璟拿過聞了聞,見其雖有茶香,卻無沫無餑,心中暗暗稱奇。
夏妧微微一笑:“回殿下,這只是茶水。雖不如知雪煮的茶湯那般醇厚,但是趕路的時候喝上一杯,也可暖胃提神。適量飲用,還可健脾消食呢。”
這里的人習(xí)慣煮茶喝,可山路顛簸,風(fēng)爐在車上并不安全。所以夏妧想了個法子,尋了把小小的執(zhí)壺當(dāng)現(xiàn)代的茶壺,又將掰下來的茶餅?zāi)眉啿及?,放到里頭泡出茶水來。再把執(zhí)壺放進(jìn)碳缸暖著,就當(dāng)是保溫壺了。
宇文璟低頭喝了一口,頓覺唇齒生香,通體舒適。他兩口喝完一盞,放回幾上,向夏妧點(diǎn)點(diǎn)頭:“阿妧有心了。”便不再說話,拿起魯州的風(fēng)土?xí)碜x了起來。
夏妧也安安靜靜地坐回一旁,只是不時地為他續(xù)上一盞熱茶。
一卷看完,宇文璟直了直有些僵硬的脖子,端起茶盞時抬眼發(fā)現(xiàn),夏妧已經(jīng)靠著車廂壁睡了過去。宇文璟解開了身上的披風(fēng),輕輕地為她搭上。
涼風(fēng)會從縫隙處鉆進(jìn)來,睡著的人容易著涼。
盡管心里還有疑慮,但這般溫馨的時光于他而言,實(shí)在太久未曾有過了。
母后抱憾而逝,朝堂暗潮洶涌。父皇早已心力交瘁,而他自己的力量卻還不足以斷絕他人的妄念。
十多年來,宇文璟沒有一刻放松過警惕??山袢眨谶@小小的車廂里,他卻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寧。
不知不覺就到了驛站,宇文璟看著還在熟睡的夏妧,想了想,還是將披風(fēng)抽去,放在了一旁。
已經(jīng)更加往北了,風(fēng)灌進(jìn)來,雖算不得冷,但還是激得睡著的夏妧一抖,人也就醒了。宇文璟眼皮動了動,終究沒有出聲。
馬車已經(jīng)完全停了下來,夏妧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睡了大半路,幾上的茶都涼了,當(dāng)下便有些惶恐地看向端坐一旁的宇文璟。
后者沒有看她,徑自起身下了車。夏妧趕緊整整睡皺的衣裙,也匆匆跟了出去。
這里距離魯州已經(jīng)很近了,空氣中的水分也少了些。她攏了攏衣襟心想,該開始給殿下燉秋梨了。
晚上,夏妧端著秋梨盅,剛走到宇文璟門口,就聽見里面響起了低低的談話聲。她聽了聽,好像是在談?wù)?公務(wù),一時不太好敲門進(jìn)去。
宇文璟已盡量壓低的聲音還是又氣又急:“……現(xiàn)在已是九月,怎么可能會起瘟疫?!”
夏妧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當(dāng)下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只聽風(fēng)鉉也壓低聲音說道:“屬下也是不敢相信!雖說伏秋大澇之后易生瘟疫,可是最悶熱的時候都過去了,怎么這個時候起來?那魯州刺史也是說不上來。
“不過,他已安排醫(yī)戶及早救治病患,也將城內(nèi)水源撒灰殺毒。但城郊流民眾多,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譬如寒熱交加、頭痛嘔吐及面赤氣促之癥,只怕一時不好壓制啊。
“鄒刺史知道殿下已在路上,更是擔(dān)心有損殿下玉體,故特遣快馬來報(bào)。還望殿下盡早定奪!”
“哼!”宇文璟冷笑道:“看來是有人不想讓我全須全尾地回去。便是回去了,也須得灰頭土臉的才好!”
原本皇帝只是想給他一次恤下愛民的露臉機(jī)會,臨到地方了卻變成感染瘟疫的致命威脅。
去吧,皇子金貴,要是有個好歹,只怕遂了不知誰的意,至少那神秘的刺客主子肯定是喜聞樂見。不去吧,這都到城下了,要是在天下人面前露了怯,以后還有什么資格談治國安民。
夏妧心道:可不就是有人不想讓你好過嘛。
她咬了咬唇,輕輕敲響了門扇。
屋里靜了一瞬,宇文璟的聲音沉沉傳來。
“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