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宇文璟坐在去往皇宮的馬車上,心里已經平靜了許多。
阿妧說,她有著來自不同時空的記憶,取代了從前的記憶。而且,如果他登基稱帝,納了忠良之后,她便會在這個世上消失。
若非他知道,阿妧從不是個信口雌黃的善妒女子,只怕真的會被她的話氣笑。
可她身上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了。除非她一直在說謊,否則這最離譜的說辭,的確能對一切作出解釋。
他害怕如果真的如她所說,待他登上帝位之后,為籠絡朝臣平衡勢力,納了其他權臣之后,阿妧真的就會死去。
宇文璟在震驚中想了一夜,終于認清了一件事。
時空一說和消失一事,不論是真是假,他都不想接受其他女人。他不愿像父皇那樣,連一生獨守心愛之人,相伴白首的心愿都無法達成。
所以,不論是多么匪夷所思的理由……
總歸阿妧會是他的妻,也會是他今生唯一所愛。
想通了此節,他便不再猶豫。
宇文啟昨夜沒有睡好。剛剛經歷了來自親生骨肉的背叛,憤怒和痛惜交織,即便是安神湯也無法澆滅他心頭的燥郁之火。
這把火,在宇文璟到來的時候,終于發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對宇文璟發火。
“挪用軍糧,私調守軍,煽風點火,知情不報!宇文璟,朕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能耐!”
“你以為,朕看不出你那些手段?啊?茂兒是你的親弟弟!你居然置他于此萬劫不復的境地!你……你可真是個帝王的好苗子!”
宇文璟昨日便知道,以父皇的才智,不可能還猜不到,宇文茂著急謀反背后全是他的手筆。
雖說今日進宮他已做好了準備,可昨日受傷失血并未得到休養,又苦思冥想了一夜,到底傷了心神。此時聽了宇文啟誅心之言,他便有些支撐不住,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幾乎就要倒下。
他咬了咬牙,勉強穩住身形,撩起長袍雙膝跪地道:“父皇,請恕兒臣不告之罪。”
宇文啟心痛地看著額頭都已冒出冷汗的兒子,頹然坐倒。
良久,他才平復了許多,緩緩開口道:“曾文泰他們,你可有把握?”
宇文璟像是早有準備一般回道:“利而誘之,強而避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李后和曾文泰一/黨實力尚存,正面迎戰難免兩敗俱傷。既不可取,那便分而攻之。如今成效初顯,兒臣以為,余下勢力,日后徐徐分化瓦解之便是。”
宇文啟聽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心中悲哀地想道:宇文茂的謀反是他設計激怒而后以逸待勞的又如何,他本就要將江山交到這個兒子手里。如今他的狠厲決絕步步籌謀,不正是自己希望見到的嗎,現下為何反過來,苛責他心狠手辣不憐手足呢?
帝王心腸,終究又能容下幾分慈悲……
皇帝無聲長嘆,起身上前扶起兒子,喚人進來賜座奉茶畢,才問道:“你今日來,應當不只是請罪的吧。”
宇文璟熱茶入口,方覺得緩過來一些,抿了抿嘴回道:“回父皇,兒臣今日,是來請求父皇賜婚的。請父皇賜兒臣迎娶昨日殿上救下兒臣的女子,阿妧,為正妃!”
他的聲音平穩堅定,帶著不容移轉的心念。
宇文啟皺起眉,緊盯著他道:“你是說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宇文璟聞言一驚,抬眼望去。
只見宇文啟眉間煩悶稍解,苦笑道:“蜚隼和風鉉都是儲蜃的徒弟,即便他們效忠于你,可朕要找人打聽他們最近的行蹤,也絕非難事。”
儲蜃,是宇文啟年輕時候的暗衛首領,姜辰的字。宇文啟登基以后,在宇文璟十四歲那年,將儲蜃在世時培養的最出色的兩個幼徒給了他,連同風鉉的弟弟風冀一道。
盡管他們都只效忠于宇文璟一人,但畢竟還有同門師兄弟在,也是一些探查護衛的高手,即便不能查到他們在查的東西,但也是能探知一些蛛絲馬跡的。
“朕聽聞,蜚隼為了查她,居然都跑到南疆去了。璟兒,你確定此人可以成為你的正妃嗎?朕不是食古不化之人,縱然她是個平民百姓,朕也不欲橫加阻撓。”
宇文啟自己當年對夏舒窈的感情就超出了儲君應有的覺悟,所以他明白感情之事難以勉強,強行拆散只會造成惡果。“只是此女身份不明,敵友難辨……當然,她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既有心,朕可以賜她為你的側妃。你待如何?”
宇文璟輕輕握了握拳,旋即又松開,溫和而堅定地道:“父皇,兒臣愿以性命擔保,阿妧絕無惡意。正妃之位,除了她,兒臣不作二想!”
宇文啟深吸一口氣,又道:“璟兒,你應當知道朕對你的期望,將來……你的正妃之位,不比尋常,將是一道強大助力。君王之愛,注定不能太過專一……朕怕你將來后悔啊。”
宇文璟輕聲問道:“那父皇,是后悔了嗎?”
宇文璟當年便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夏舒窈。李柔嘉是李瑯的孫女,舒窈知道如果李氏無子,李瑯不會對他放下戒心,他也是身不由己。湄兒是舒窈見她因為無權無勢又無寵,在府中受到其他人的欺辱,才讓他臨幸的。即便他只愛舒窈一人,最終卻也不得不納其他妾室。
“朕不后悔為了你母后得罪群臣,可也不后悔沒能給她一生獨寵。朕相信,舒窈也不會后悔。”
若沒有當年的后院均勢,朝局也好,天下也罷,最終要生民等待更長的時間才能盼來和平。舒窈也正是不愿天下生靈在派系傾軋和混戰炮火之中苦苦求存,而與他一起選擇妥協。
“呵,”宇文啟自嘲地笑笑,“朕只后悔沒有再仔細些,竟讓舒窈為人所害……”他昨夜已經派人去查可致人產后心悸的毒/藥了。
宇文璟低下頭,嗓音喑啞地回道:“既是兒臣自己的選擇,那么兒臣,也決不后悔!”
宇文啟沉默半晌,終于閉起了眼睛道:“罷了。你若執意如此,便依你!朕只希望,你能牽著她走上祭天的神壇,讓她在這宮中長長久久地陪伴你。”
舒窈在他登基前就去世了,所以從未在這宮里生活過。和宇文璟不同,宇文啟身為帝王,不論是辭鶴宮還是皇陵,出宮一回都太過興師動眾。他只能在這沒有絲毫舒窈的氣息的深宮里,年年歲歲地熬著,盼著與她同棺而眠的那一天。
如果宇文璟對那個女子的感情,如他對舒窈一般的話,那么身為父母,他不希望看到兒子重蹈他們覆轍。帝王本是孤家寡人,但愿他能夠有摯愛之人長伴此生。
宇文璟神情大動,從不落淚的他此時眼中也有了氤氳的水汽。他忍著傷處的疼痛,起身上前,拜謝父皇圣恩。
等回了府,他第一次如此按捺不住心情,迫不及待地趕去正屋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夏妧。
夏妧也是又驚又喜。她其實已經做好了可能會被皇帝駁回,改為側妃甚至只是侍妾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居然能夠這么順利!
宇文璟小心翼翼地避開兩人的傷處,擁著她輕聲道:“阿妧,父皇說,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處。”
“嗯,好!”夏妧無聲地點頭,想了想道:“接下來,就該處理府里的事情了。”
既然選擇留下,那就一起面對吧!
宇文璟明白她的意思,低聲問道:“阿妧心中可有懷疑對象?”
夏妧點點頭:“不如我們一起說出來,看看猜的是否一樣?”
宇文璟彎起嘴角笑道:“好。”說完湊了過去。
兩人同時在對方耳邊輕輕說了一個名字后,緩緩分開,默默地對視著。
雖然心情沉重,但看來此人確實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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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動手?主人真這么說嗎?”嘶啞的聲音有些詫異地問道。
“不錯!那位已經派人混在了太醫院里頭,確定了她現在沒有功夫在身上。你只需將她引出,其他我們自會安排。”
“屬下明白。只是……主人難道真的下得去手?畢竟紫鳶看起來并沒有供出那位,屬下上次傳訊說過,紫鳶好像記憶有損……”
“你懂什么!若是宇文璟只是許她個侍妾便罷了,天長日久色衰愛弛的,不怕她不后悔。可如今那宇文璟居然許了她正妃之位,只怕她遲早要不顧主人的大恩,出賣我們!”另一位目光陰狠地道:“已經有人在查咱們聚英堂了,雖然還不知道是哪頭的,但是保不齊就是紫鳶身上露出的破綻。不管她是真的腦子有問題,還是現在還念著恩情,沒松口把主人和那位供出來,我們都應及早動手才是!”
“……是,那屬下一有機會就傳訊出來!”
“另外,最近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仔細別折了進去。”上位者囑咐道。
“屬下明白。圣旨下了之后,宇文璟為她單獨安排了院落,屬下不便時時接近。待尋到機會,屬下會傳訊出來,絕不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