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果真迎來了旱災。

住在城里的人還好，起碼自來水供應還沒有斷，但周邊鄉鎮、靠著地下水過活的農民卻過的很艱難。

莊村大部分人家的水井跟王謝姥爺家一樣，僅有五六米深。

五月末，還有涓涓細流供應吃水，但到六月中旬，這種小水井就徹底干涸了。

全村上百戶人家的吃水問題只能靠村里幾戶早年用鉆井機鉆的深井來解決。

王謝這個暑假和往常一樣來姥姥家住十天，十歲的半大孩子，在上世紀早就下地干起成年人的活。

王謝雖然不如爸媽那一輩人，但也能充當半個勞力，幫姥姥從前街一戶有深井的人家中提幾桶水，還是在力所能及范圍內的。

人缺水，還能從各地取水維持生機，但山中不會動的植物缺水，只能面臨枯萎干死的局面。

王謝跟爸媽回村的時候，恰在傍晚，就看到了莊村下河的一座大山上起了山火。

由于隔著太遠，看不到洶涌的火勢，只能看到幾百米長的濃煙卷入天穹，在黑夜中如妖魔鬼怪一般，讓人心驚膽顫！

這樣的火勢有多大？

一個多月前，王謝姥姥家的火災跟這比起來就有點小巫見大巫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那一年，以及以前，人們防火意識還不是很強，特別是山火。

逢節上墳上香的、燒地岸上雜草的、在祖宗墳前放鞭炮的，比比皆是。

但往常也沒引起山火來啊？

人們只有停下來回憶思索時，才能發現問題的所在。

只有今年，各村周邊的山里，大火、小火不斷。

小火發現及時當場就被村民們自己撲滅，等到小火發展成為大火，村民就無能為力了，只能做到阻斷火勢蔓延，而已經著火的區域只能等它自己燒盡。

祁城那二、三十號消防員根本指望不上，這里距城少說有二三十里路，而且火勢在崎嶇陡峭的山上，山路狹窄，消防車根本開不上去。

而且等消防隊趕過來，火勢早就失控了。

像這樣荒山上的火災，像祁城這種小縣城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撲救，要燕城來統籌各地的消防力量才能撲滅失控的山火。

農民們沒這個意識，燕城也沒這個自覺。

“大災”往往都是由一個個“小災”堆積引發的。

王謝已經意識到：這樣頻繁的山火會引起大麻煩。

但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孩，誰會聽他的話呢？

王謝不準備做什么，反正天塌下來有上面頂著，他還是個十歲的小孩操這心干嘛？

所以王謝在姥姥家過的很稀松平常，每天不是幫姥姥挑水，就是躺在土炕上看電視。

十來天的時間說過去就過去了。

媽媽在醫院上班，醫院的規矩是每值一天夜班可以休息一天，相比于爸爸那個不停加班，很少放假的資本主義工廠，這個規矩可以說是很不錯了。

姥姥、姥爺年輕時操勞過度，現在各種毛病都顯現出來，最突出的就是腿疼，有時甚至連路都走不動。

媽媽每次休班都會回來給姥姥、姥爺打上兩個消炎止痛的吊瓶，緩解一些腿疼。

“小麗啊！山里的果樹都快干死了，阿華什么有空回來幫忙澆澆地啊？”

每次媽媽回村，姥姥首先關心的就是山中那幾畝果林。

現在他們人老了，像澆地、施肥這類重體力活，全靠王謝爸媽兩個人承擔。

“現在還有水澆嗎？”

媽媽對姥姥的提議持懷疑態度。

“庵里水庫還能控出來一潭水，把咱旁邊那塊地澆澆足夠了。”

大旱，比農民更需要水的是農民的果樹。

早在五月末，各大機器早已開動，莊村附近的四大水庫，水位線都在每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

其中庵里水庫離村最近，附近的果林最多，干涸的也是最快的。

但水庫之所以能蓄水，那是因為地下有暗河、暗井存在，只要地下水的水位線不下沉太厲害，過一天的時間，被抽干的水庫底就又能續出一潭水來。

但如果天繼續這么干旱下去，這點水，遲早也會消失。

媽媽同意了姥姥的提議，這意味著王謝也要上山幫忙鋪管子、挖水溝。

澆地可不是個輕松活，因為這里是丘陵，不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

“老天爺還不下雨，老百姓還用活嗎？”

姥姥最后都會抱怨這么一句。

但是沒有用的，老天爺不會聽到一個普通農民的禱告。

“要不再打個井吧！家里這個井還能用？水都吃不上了！”媽媽勸道。

“不用！咱這個井夠好了，咱這個井的水都是甜的，一下雨咱這個井就有水了。”姥姥說道。

“可是不下雨啊！況且井水甜是因為里面礦物質多，這樣的水喝了對身體不好，你說是不是發發（王謝小名）？”媽媽辯論道。

王謝：“……”

王謝知道媽媽是在考自己知識點，但他不想回答這么無聊的問題。

王謝還知道，姥姥不想打深井是因為怕花錢，因為姥姥說了，她的錢等著留給他娶媳婦用。

不過王謝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紅霞漫天的異象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

…………

時間邁過七八月份，進入九月，王謝開學了。

最終老天爺真的沒滴下過一滴雨水，姥姥在媽媽的逼迫下，打了一個三十米深的井，吃水的問題暫時是解決了。

現代比古代強，機器鉆井，人民起碼能吃上水，在古代沒有這樣的挖井能力，不知道要渴死多少人？

王謝姥姥家的三十米深井還算淺的，因此大旱，上百米深的大井都鉆了好幾個。

有的百米深井直接打穿地下河，豐盛的水量不僅解決了人的喝水問題，還解決了果林澆灌的問題。

水庫的水抽干了就抽地下水，幾乎日日夜夜，柴油抽水機的馬達聲就沒停過，一戶接著一戶，通宵達旦的搶救正在結果生長的果樹，這可都是農民的心血啊！

不過這也造成祁城周邊地下水位直線下降的隱患。

但是，被生活壓迫的農民可不管亂鉆深井可能導致的生態問題。

人都是自私的，在生死關頭，有幾個人會去考慮其他？而且還是最不切實際利益的生態問題？

……

王謝不禁感嘆，人的適應力真強，好像無論什么樣的磨難都無法擊垮他們一樣。

這樣一場大旱硬有給熬過來的跡象！

但王謝卻并沒放松，天象未變，以為大旱還未退，而且他最近心一直慌慌的，總感覺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一天中午，放學路上，王謝看到一架直升機呼嘯著從祁城上空飛過。

直升機在小縣城可是稀罕貨，王謝只見過電視臺維修信號塔的直升機，但今天的直升機明顯不太一樣。

自從中午那一架直升機飛過后，下午空氣中便飄雜著一股灰燼的味道，幾乎籠罩了整個祁城！

行走在街上的人們齊齊捂住口鼻，皺眉罵道：“發生什么事了？”

隨后的數天內，幾乎每時每刻都有直升機從祁城上空飛過，有時甚至是三架同時飛過，直升機們忙忙碌碌，在祁城上空和城北外的區域不停往返。

王謝剛開始還感到新奇，但最后都已經麻木了。

后來，王謝才知道那是消防專用直升機。

也是在三天后，燕城地方衛視才播出了崖山發生大火的消息。

這很令人吃驚，不過平凡的市民們也沒多想。

說道崖山大火，就不得不說說崖山了！

崖山是燕城的旅游勝地，有燕城第一山的美稱，這個第一不僅是高度第一，還有秀麗程度第一，蘊含林業資源第一，旅游資源第一，等等。

崖山在祁城北，距離不到三十公里。

但也正是因為此次大火，燕城當局深受震動，才下定決心下大力度杜絕山火隱患。

隨后才有了家喻戶曉的防火標語，如“小火罰三千，大火罰三年”“山中放火牢底坐穿”等。

也正是從那一年往后，才有了“上墳不準點香，也不準放鞭炮“的規。

每逢佳節，地方政府、鄉鎮還派了專門人員在上山路口設關卡，盤查一切進山的人，原則上不準攜帶任何火種進入林區。

但距離崖山不到三十公里的祁城人，在地方衛視報道之前就知道了崖山失火的事件。

但大家都知道崖山失火，卻不知道失火的原因。

直到三天后，才有小道消息傳出，失火的原因是一個老漢上山砍柴，將抽的煙頭亂丟引發了火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