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已泛魚肚白,地下室仍舊暗沉。
蠟燭融的已經只剩下底了,蠟淚將黃銅托沁透,渺小的燭火拉長,直至滅成白煙。
藥勁已經過去,卡洛斯幽幽轉醒。
沒有預想的那樣被控制,或者是蘇憫留了后手,有一個讓他無法去殉情的理由,就連骨灰散落的范圍都沒有變化。
“你壞透了蘇憫……”卡洛斯蜷起身按著心口。
被他落了這么久,怕是趕不上他的腳步了。
沒什么好困擾的,把心臟挖出來就解脫了。
是的,該去陪他了。
心口的衣物已經被撕開,他將戒指嵌入肉里往里推,直抵心臟。
他想帶著最后的回憶,陷入無止境的黑暗。
地下室,最后一根蠟燭也熄滅。
就在他即將閉眼前,一團溫熱的東西附上了他的手背。
“!”
血族的夜視能力,能讓他清楚看見蘇憫死后留下的衣服拱起了弧度,一只蓮藕般的細小手臂從底下鉆出來,順著他的手背摸索到心口。
他屏住呼吸,看著這個小人在衣布中奮力掙扎,最終將毛茸茸的腦袋露了出來。
他可能還沒一歲,茶色的瞳孔透著純澈的光,蓋住他的衣服完全掉落,奶娃娃扇了扇背后的骨翼,他的翼膜還很稚嫩,像是只小蝙蝠。
“這是……我的兒子?”
卡洛斯震驚了,雖然惡魔也有這樣的翅膀,但他顯然沒想到這處。
他撐著手臂打算起身,但心臟傷的太重,跨出棺材時步伐凌亂,還踉蹌了幾步,渾身淌血出了地下室后,用靈網聯系了枕石。
枕石帶著助理和設備來的時候差點以為這是兇案現場,卡洛斯體力不支倒在靈網邊上,心臟還在咕嚕嚕冒血,地上已經匯集一灘了,枕石先給他止血,助理就順著血跡到地下室將熟睡的小孩抱了過來。
“這還沒斷奶吧?”
小助理看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卡洛斯,又看看吸允著自己手指熟睡的奶娃娃,覺得信息量有點大。
“把他抱過來我看看。”
枕石接過孩子,拿毛巾將他裹上,“應該能斷奶了,但我不是兒科大夫啊,也不知道該怎么安置。”
“要把清蔚小姐和月主任叫來嗎?”
枕石猶豫了一下,粗略檢查小孩沒有明顯外傷,卡洛斯還沒醒也不好妄自決定。
“算了,這件事先不要聲張。”
“為什么沒有看到蘇校長?”
“……”
這種情況真不好說,枕石只能讓助理安靜點,慢慢等待卡洛斯蘇醒。
沒等到人醒,倒是等來了露恩,原本她每段時間都會過來看看蘇憫,今天過來差點喊人,雖然屋內的血已經被清理,但是血腥味還彌漫在空氣中,聞著就像剛毀尸滅跡過。
枕石怕她誤會,就趕緊跟她解釋,但說來說去這件事也說不清楚,因為卡洛斯也沒跟他說清楚。
露恩看著襁褓中的孩子,又看看昏迷在床上的卡洛斯,顫抖著出聲。
“這是……卡洛斯生的?”
枕石倒抽一口氣沒出聲,雖然他不知道孩子長什么樣,但這也不是沒可能,據說天使要是親自孕育的話,孩子是從心臟出來的,卡洛斯心口有個大洞,也不好說是怎么來的。
“蘇憫呢?”
“不知道,我們一來就只看見滿地鮮血,小孩睡在血漿里,在沒看見第三個人了。”
小助理說著,想把孩子抱回來,畢竟之前傳過校長導師和藥師三人的緋聞,就怕露恩一個激動把小孩傷著了。
“蘇憫肯定出事了!家里老婆生孩子都不在,這么久都沒人影不正常,得通知全雷找一下!”
露恩辦事利索,她將孩子扔給小助理就馬上用靈網聯系全雷,此刻全雷正和下屬開會,措不及防聽到卡洛斯生了的消息,還得去找失蹤的蘇憫,正準備讓大家散了安排任務,轉頭下屬們一個個眼睛瞪的老大。
完了。
卡洛斯導師給校長生了個兒子,校長拋妻棄子不見蹤跡的消息不脛而走,大半個學院都知道了。
“他這眼睛和校長真像,都是一個色的。”
月主任是婦產科主任,但因為一些事沒能來。
沈清蔚是個花仙,還是兒科主任,得到這個消息她就帶著學生過來實踐了,正給身邊的實習學生講解怎么抱孩子,但沒多少人聽,都在討論這個孩子。
“他背上的翅膀好可愛,血族的翅膀都是這樣嗎?”
“這個小翅膀和卡洛斯導師真像。”
“為什么他眼睛不是紅的呢?”
“嗯……可能是混血的原因吧。”
學院內血族很少,畢竟大多數血族向往混亂和邪惡,僅有的幾位血族這回都聚集在一起討論這個由同性同類生出的幼崽。
“男性血族可以生?”
“可能是用了什么秘術吧。”
房間里太鬧騰,卡洛斯皺眉漸漸轉醒,睜眼便看見露恩坐在床頭,懷里抱著幼崽。
她將孩子遞到卡洛斯面前,“放心,母子平安”
“不是父子嗎?”沈清蔚疑惑。
“兩個父親?”小助理冒頭。
“嗯……?什么情況?”卡洛斯還沒反應過來。
“……”枕石躲在角落不敢吱聲。
這些烏龍很久才解釋清楚,校長死亡的消息讓氣氛有些悲傷。
余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黃橙橙的一片很是亮眼,房間里人都散了,只有露恩還不肯走。
“這個孩子還是你來照顧吧。”
卡洛斯將蘇憫的骨灰都收集到盒子里,擺在桌案上,露恩看著盒子,還是不敢相信。
“你……要丟下他去找蘇憫?他還這么小,你怎么……”
“小才好,大了就認人了。”卡洛斯覺得放案上不好,又把它拿了下來,“他之前也說過,我就算找十個八個小老婆,他也沒法從墳里爬出來報復我了。”
他還想說什么,但是一陣哭聲把他打斷,露恩懷里的小孩醒了就開始哭,嘴里也咿咿呀呀的叫喚。
“他該不會是餓了吧?”
卡洛斯抱過小孩,有些無助的看向露恩。
“……”
露恩被轟了出去。
這小孩難以照料,纏的他沒時間去死了,手指被抓著就一直不肯放開,就連上廁所都得帶著。
這一帶,就帶到了五歲,小孩已經會說話跑步了,但還是緊跟著他。
“我上廁所能不跟著嗎?”
“不行,死廁所了怎么辦?”
“……誰跟你說的。”
“沒誰,只是直覺。”
卡洛斯嘆了口氣,將他抱到腿上打算好好教導,但貓妖打斷了談話。
他上前風情萬種的撩了下頭發,“導師一個人嗎?”
“怎么?我不是人?”
小孩搶先淡定開口,一時有些尷尬,但貓妖沒有退縮。
“那小蘇,我可以打擾一下嗎,昨天導師指導的近戰我沒弄懂。”
卡洛斯沒給他取名字,說是等他成年之后自己決定,所以大家就給他取了小名,他抬頭看了下卡洛斯的表情,看得出來這種事經常發生見怪不怪了。
“單身奶爸為什么這么吃香呢,誰都想咬一口。”
此話一出,貓妖睜大一雙漂亮的貓眼,尷尬的無地自容。
“……你真的只有五歲?”
卡洛斯捏了捏他臉頰的肉,神色晦暗不明。
小孩沒理他,“你打算給我找后爸嗎?”
“怎么?我也是一個有正常需求的男性,反正我找了你爸也不能復活把我打一頓,你有意見嗎?”
小孩哽住,明明他還記得這人曾經尋死覓活的,雖然心里不爽,但面上并不表露。
“我才五歲,能有什么意見,大不了我給他騰位置,我自己抱著骨灰盒睡一邊。”
那語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句句戳到點,可把卡洛斯心疼壞了。
這一晃就是十五年,卡洛斯盯著他發呆的時間也越來越久,次數也越來越多,小孩也不明白為什么他每天都要在一面奇怪的鏡子前打卡。
小蘇很好學,他總是會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問他。
“這是什么?”
小孩舉著一個盒子問他,卡洛斯一看就愣住了。
“你在哪里拿的?!”卡洛斯想讓他丟掉。
“為什么口香糖的包裝里面卻裝著氣球啊?”
卡洛斯被絆倒,小孩摟住他的腰將他扶穩。
“為什么啊為什么啊。”
“幼崽嗝屁套!別問了別問了。”
終于將東西處理掉了,卡洛斯打算和他好好談談,小孩只是微笑著不語,可他茶色的眸子好像會說話。
他說,你屁話真的。
見他沒聽進去,卡洛斯也沒勁講下去了,盯著盯著逐漸有些感慨。
“……你越來越像他了。”
“哪里像?蘇憫也會鬧你嗎?”
“他不會,但他特別會騙人,特別會裝成區別于他本來的樣子。”卡洛斯笑了一下,意有所指,“而且他不會用很鬧騰的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嘖……”
“你真自戀。”
卡洛斯笑而不答。
“那你會想要和我亂□嗎?”
“咳!咳!咳!說什么呢你!”
看著他吃癟,小孩心情好了些,他捉起發尾繞著指尖,神情散漫,嘴角的美人痣又乖又欲,那雙悲憫的瞳孔中泛著些惡劣,一舉一動都散發著與外表違和的邪氣。
“等你成年了你就自己好好過吧,我要去找你爸了。”
他總是這么說。
就像每次問到自己的出生他總說不清楚。
這讓小孩很不高興。
十八歲的月亮變成了茶色,像是預兆著屬于蘇憫的開端。
十二點整他睜開了眼,惡魔的骨翼張開,他將在月光下完成加冕。
原罪收起他的鋒芒以悲憫示眾。
他終將在黑暗中重生。
卡洛斯睡的不太安穩,眉頭一直緊皺,蘇憫伸手將他撫平結果手卻被按下去,他得了趣,便捉起他金色的發梢去掃他的鼻子,最后卡洛斯被他弄醒了,暗紅的瞳孔只露了個縫,人還迷迷糊糊。
思念如潮水般涌上來,蘇憫再也忍不住,低頭和他親吻,卡洛斯一時有些不清虛幻和現實,等到蘇憫主動分開才清醒些。
惡魔骨翼將月光遮住,蘇憫的笑顏忽明忽暗,他嗤笑一聲
“你還知道這有個人等你呢,現在才回來……遲點就得給我收尸了。”
蘇憫親了親他,使出了萬能的美人計,“抱歉。”
卡洛斯也不舍得和他置氣,“我現在都擔心這是個夢,天一亮你就沒了。”
“別擔心……”
蘇憫把自己一直藏在身上的紅寶石戒指拿了出來戴在了無名指上。
這次輪到他主動了。
“在這浮浮沉沉的大千世界里,我愛的只有三樣,太陽、月亮和我愛的你。”
蘇憫將兩人帶著戒指的手相扣。
“太陽帶給我們白晝和希望,月亮帶給我們夜幕和寧靜,而你跟我朝夕相伴,于我而言即是永恒。”
“你就是我一生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