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花朝日。
只是王攸此刻無暇賞花,皆因大行皇帝喪事還未辦完,眼看離入地宮的二十一日不遠(注1),身為禮部主事,又是祠祭清吏司屬官,為擺脫二王相爭的漩渦,王攸于二月十一日前去禮部領了出京赴孝慈縣查勘帝陵的差事。
是故在京城渡口看著船緩緩駛離后,王攸便踩蹬上馬,揚鞭趕往京城北門,與一眾隨行屬官及扈從會合,往孝慈縣而去。
孝慈縣距京二百余里,快馬而行一日便至。
王攸趕到孝慈縣時,已是月出東山,這臨近十五,這月亮也是又亮又圓,給通往皇陵深處的神道蒙上一層朦膿的白紗。
“大人,孝慈縣知縣求見。”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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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咚咚咚......”
“誰呀,大半夜的不睡覺,敲什么門?”管事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罵罵咧咧的從被窩里爬起,披上衣服,趿著鞋子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向外瞅了一眼,確認來人后,迅速放下門栓,把門打開。
“怎地現在才開門?”來人心里也是著急,說話語氣難免重了些。
管事嘿然一笑,給來人倒了杯茶,詢問道:“這么晚了,兄弟有什么事?”
“主子可睡了?”
“主子前天便去孝慈縣辦差了,不在家。”管事順道把衣服扣扣上,坐了下來,半開玩笑地說道:“快說吧,總不至于薛家又死人了吧。”
來人把茶往嘴里一倒,囫圇的連帶茶葉也嚼了嚼,然后生吞了下去,嘆道:“那位不知怎地突然就病了。”
“病了不找郎中,找主子有什么用?”管事發笑道。
“如今那府里頭都亂了套了,外頭的都巴不得她也跟著一道死呢?”來人憤然道。
管事不置可否的翹起二郎腿,“不至于吧,難道那些個姓賈的也巴不得她死?我可是知道那位賈家大奶奶眼下是寄住在他們家的,唇亡齒寒的道理不會不懂吧,另外薛家不是還有一位爺嗎?人呢?”
“唉!”來人無奈的嘆了口氣,娓娓說道:“說起那賈家的大奶奶,也不知怎地,原先還幫著那位處理一下事務,就是薛家大爺的喪事也跟著張羅了,直到昨兒個就陡然不問事了,派了人去請,說是賈家小爺得了風寒,走不開,可我今早還看見那賈家小爺活蹦亂跳的,這......”后頭的話也噎住了,又說起薛蝌,“至于那位蝌大爺,現如今怕是有心也無力。”
“什么叫有心而無力?”管事好奇道。
“敢問這位蝌爺較之薛家大爺如何?”
“強過十倍。”管事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其實話說到這份上,對方即便不解釋,管事也明白其口中的有心無力是什么意思,左不過是薛家那些個親戚推舉出一個話事人,來和那位打擂臺,這薛蝌雖說早年承了姑太太的情,但人心這個東西,難說的緊。
即便那薛蝌當真是個不會落井下石的君子,可眼下這種情況是絕對不能出面的,于是便躲起來了。
管事忙轉移了話題,道:“對了,那位得的什么病?”
“恐是中惡(注2)了。”來人故意壓低聲音,“對外傳只說是病了,這也是不找郎中的緣故。”
“中惡?!”管事瞳孔一縮,明顯是被驚著了,但很快又鎮定下來,“說起這個病,主子八歲那年也是這個癥狀,老爺太太請了多少名醫都不管用,最后還是用賈家那塊通靈寶玉給治好的。”
“可那通靈寶玉早就在賈府被抄家當日就不知所蹤,現如今上哪去找?”
管事半張著嘴,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倘若那位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你我怕是在主子跟前都討不了好!”來人本著求救的心思過來,不想空著手回去,于是出言威脅道。
但管事卻突然笑了,“你用不著威脅我,我也壓根不吃你這一套,至于主子交代了你什么話,那也是你的事。倒是那位,你親眼瞧著是中惡了?”
來人心頭一震,立馬意識到自己怕是暴露了身份,管事拍了拍他的肩頭,“罷了,你別回去了,等明兒主子回來,自己過去請罪便是。”
“明兒主子就回來?”
“是的。”管事刻意的看了他一眼,“薛家的事等主子回來自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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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鳴鐘連敲十一響,恰交子時,薛寶釵饒有精神的捧著賬簿,撥弄著手中的算盤,哪有半點‘中惡’的跡象,一旁的鶯兒早已乏的連連哈欠,不一會兒,一個嬤嬤悄步摸了進來,靜靜回稟道:“奶奶,那人按捺不住自個兒跳了出來。”
薛寶釵點了點頭,表示知曉此事,又讓傳話嬤嬤退了出去。
“姑娘,您這是何苦來呢?”鶯兒心疼的看著寶釵,闔府上下,也只有她一人明白寶釵這么做的目的,只是如此行徑當真就值得嗎?
寶釵停下撥弄算盤的手,捉起一旁的筆,在賬簿上記上了一個數目,傷感的說道:“你說夫君他還會回來嗎?”
金鶯兒怔住了。
寶釵自嘲的笑了笑,收攏起算盤和賬簿,摸了摸鶯兒的臉,“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
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他是不會再回來了。”
“可三姑娘不是去洛陽了,彼時見著寶二爺,定會勸他回來與姑娘重聚。”鶯兒仍不死心道,“那林......”
“鶯兒,不可胡言!”寶釵呵斥道。
鶯兒吐了吐舌頭,面露不忿道:“我是實話實說,也就姑娘您涵養好,輕易不與人結仇生怨,可也正是姑娘這個性子害了您,有句老話說的好,‘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那林姑娘自小便眼淚不斷的,自然惹的兩位爺垂憐,就拿老太太過喪的事來說,賈府當時的銀子不夠,后來還是璉二奶奶回娘家向那位爺哭來的。反到了姑娘這兒,有了難處別人只認為姑娘能干,定能應付的來,所以一個跑了,另一個也跑出去躲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