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光中學的校規是非常嚴格的。男生一律不得留長發，當然，不能遮耳、不能留鬢角，不能染發等等都是必須的，賀一行的中分是不得不剪的，在2000年代最初的那幾年，他的發型終于不再像郭富城，而更像是《無間道》里出入警校的陳冠希。

校服大家都是一色的淺藍，上面有國光中學四個白色的隸書大字。

那個年代，這座西北小城還沒有阿迪耐克，要想買到這些“大牌”運動裝只能去西安這樣的大城市，如果誰穿著一件最最基礎款的阿迪外套，都要被同學們投以艷羨的目光。

所有的學生腳脖子以上已經穿成了統一的樣子，大家只會選擇不同的鞋子，而男生，當然以籃球鞋為主了。當常童穿著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籃球鞋的時候，賀一行，穿的是一雙麥迪3代。

常童開始更加關注賀一行。

當然，這已經不是因為初識時的厭惡，因為大家穿衣的風格已經像生產線調教出來的一樣，沒有絲毫差別。

當然，這也和賀一行的潮鞋無關，因為此時的常童根本沒有心思去關心這些，在國光中學緊張的學習氛圍中，對于一雙潮鞋的印象可能僅僅會停留一天。

常童關注的，是賀一行跟他看似相似的“經歷”，當然，常童關注到的經歷，也簡單的只有學習和考試了。

因為上一次考試的緣故，常童和賀一行被安排在了前后桌。

這是國光中學的“優良傳統”，就是按照考試排名來定座位，只不過常童已經是班里最高的男生之一了，所以他還是要做到賀一行的后面。他們不是同桌，但是卻更像是同桌。

因為兩個進步最快的人會用另一種方式來讓老師們記住他們。

就是他們上課的時候話實在是太多，多到幾乎每節課都能收獲老師扔過來的粉筆頭。

下了課，常童和賀一行更加肆無忌憚，他們和身邊的小伙伴侃天侃地，開著玩笑，說著沒有一絲營養的話。

對于這兩位，似乎從來沒有為學習而傷過神，似乎學習和考試只是一件水到渠成而又無比自然的事情。

然而，他們也并非每一科都有著不錯的成績，英語，就像是一個夢魘，從來都沒有讓他們的父母和老師省心過。

一個學期過去了，賀一行已經兩次英語考試沒有及格了，而常童，也是兩次。

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他們在整個年級的排名。因為國光中學的考試本來就是非常難的，整個年級英語及格的人數也就是四五十人。

而（11）班，有九個。

“居然有9個人及格了？”常童問賀一行。

“我不知道啊，但是如果是這樣，那老李可高興死了。”

老李當然是高興的很了，因為他就是這個表的英語老師，同時也是這個班的班主任，在一口流利的陜北倫敦腔的言傳身教下，（11）班居然考出了僅次于（1）班的成績，這當然是讓老李感到快樂的事情。

“你們才知道啊，我昨天去幫老李統計分數的時候就知道了，更夸張的是，朱峰明考了148分。”英語課代表李楠路過常童的座位，激動的說道。

“不是吧，148？他咋考的？”

“我關心的是他是哪里扣了2分？”

周圍的同學七嘴八舌的問著。

“哦對了，朱峰明呢？”

朱峰明并不在班里，他這會兒正在老李的辦公室里，而理由是他的父母來找他了。

為什么找他？因為他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回家了。

沒錯，就是從考英語的前夕，他和他的父母吵了一架，此后的幾天，他沒有回過家。

“朱明峰考試前一天喝大了，我們是在藍門兒過的夜。”

“藍門？那第二天他是怎么考的試？”

藍門是一個沒有門頭的黑網吧，當然，它的門是一個藍色的大鐵門。屋子里面只有十幾臺老舊的電腦，只能玩玩紅警、傳奇這些游戲，但是卻是這些高中生們最喜歡偷偷去的地方。

哦，這種說法也不算準確，因為還有一個地方，那就是黑屋，跟藍門一樣，是一個照明只靠一盞發著昏暗燈光的小燈泡的黑網吧。

“不是吧，一個喝多了的夜不歸宿的人竟然考了148分？”同學們的激動的又驚異的心情已經難以隱藏，就像情書一樣，這件本應該隱私、保密的事情很快就會盡人皆知。雖然大家并不知道其中的內容，但是都知道是誰寫給誰的。

“沒錯，而且是年級第一，完形填空滿分。”李楠聳了聳肩、撅了撅嘴，平淡的說道。

常童不由得心生感慨。

他雖然愛在課堂上開小差，卻從來都是以學習為重的，他真是想象不到，居然還有這樣的“奇葩”。考試前一天喝酒泡網吧，第二天拿第一。

這可能就叫天賦吧。而被天賦的碾壓的感覺就著實讓人無奈了。

不過常童沒有一點點羨慕，也沒有一點點嫉妒，這并不是因為他大度了或者跟朱峰明關系特殊，事實上他們幾乎沒有說過話。

而是差距太大，對于太大的差距，我們幾乎從來不會嫉妒就像一個普通人從來不會嫉妒丘吉爾一樣。

當然了，賀一行就更加不會嫉妒，因為他幾乎是一個不會受外界影響的人。

不過，常童和賀一行卻在考試結束后同時去報名了英語輔導班。因為他們畢竟看到了差距，而在英語這個科目上，他們確實需要再加把勁，使一些“盤外招”了。

自從常童和賀一行課上課下“無話不談”之后，兩人就成了一對好朋友。

其實，有時候，兩個人能夠成為朋友，不是因為兩個人同樣做了一件成功的事或者光榮的事，而是因為兩個人一起經歷了一些“丑事”或者失敗的事。

他們選了同一個老師，事實上，是常童拉著賀一行選了同一個老師。

就這樣，每個周六，賀一行都會去常童家開的小店去找常童一起去不遠的補習班，而他每次去找常童的時候，常童都是在門口的空地上架起一個鐵桌子寫著作業一邊在等他。

兩個十六七歲朋友會一起蹬著自行車，一起胡吹胡侃，一起去上補習班。

這座并不發達的小城路邊總是光禿禿的，但是并不影響兩個人嬉笑著去上課。

這一天常童沒有吃晚飯，因為常童下午要做一套數學卷子，而今天他似乎很不在狀態，一直到賀一行來找他，他任然沒有做完。

“嗨，快點，已經五點半了。”賀一行開始催常童。

常童猛然看到賀一行，抬頭看了看墻上的表，急忙收拾了書本便和賀一行一同出發。

六點的補習一直到八點二十才下課，常童早已經餓了，不過說來也奇怪，在十六七歲的正在長身體的年紀，學生們卻能因為學習、游戲甚至打籃球而忘記吃飯。

“你餓不？”常童問賀一行。

“我還行，你沒吃？”

“沒有。”

“那趕緊走，餓了不吃東西很傷胃的，吃啥？”

“想吃個面呢。”

西北的孩子當然喜歡吃面，但更多的原因是常童已經習慣了沒吃晚飯的時候去吃一碗兩塊五的拉面。他也只有這樣一個概念，他沒有想過吃別的更加豐富或者更有營養的食物。只需要一碗拉面飽腹就行了。

“走。”賀一行原本是不餓的，他只是想陪常童再吃點，聊聊天，扯扯淡。

賀一行收拾好書包，和常童匆忙的騎上單車，向城市中最“繁華”的步行街走去。

這里，有不同的飯館，但是都以面試為主，供逛街和下班的人們休息小酌。

賀一行將常童帶進了一家在本地名氣很大的搓面館，這里的面確實是一絕，勁道、臊子也香，再配上獨家的辣椒油，那香氣絕對會讓剛吃完酒席的酒鬼們也頓時感到肚餓。

常童當然也是來過的，但是此時他卻并不想在這里吃，因為他就只想吃一碗拉面，因為他只帶了不到三塊錢。

“我們去吃個拉面就行了。”常童說道。

“別呀，走吧。”賀一行一只腳已經踏入店門。

常童沒辦法，只得跟著一起進去。

“學了一晚上，餓了就要犒勞自己。”賀一行邊走邊說。

挑開門簾，已經有一股油潑辣子的香氣彌漫出來。

“老板，一大一小。”賀一行對著吧臺后坐著的中年婦女說道。

“辣子要不。”那婦女問道。

“正常放。”

這是本地人在面館經常說的話，但是誰也不知道正常放到底是放多少。

“其實我就帶了不到三塊錢。”常童說道。他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他只是告訴賀一行自己沒帶夠面錢。

“嗨，沒事，算我的。”賀一行擺了擺手，繼續向吧臺走近。

“你一個大的，我小的，我吃過了。夠不，再來個蛋？”賀一行伸手拿起煮茶葉蛋的大鍋里面的漏勺，準備去撈那個他一眼就盯上的最大的、最黑的那個蛋。

“行，我把蒜拿了。”常童回答道。

“昂，你先去找座兒吧。”賀一行拿起吧臺的紙巾，擦了擦他搶到的兩顆茶葉蛋。

也許真正的朋友之間就是這樣，你不會因為窘迫而在對方面前不好意思，甚至你會把幫助對方包括對方接受你的幫助看做天經地義。

而當這一切發生時，又是如同呼吸一樣，最自然、最天真。

這也許就是年少時最純真的友誼。

就是你能在對方面前，展示出最真實的自己，沒有一絲絲防備和裝扮。

而成年人的世界，哪怕是內心無法觸摸的世界，也是一個任人裝扮的小姑娘，有時看起來粉嫩清純又可愛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