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軒宇還沒吃上幾口飯,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寧月音與他對視一眼后,主動走過去開門。
白軒宇一開始以為是謝瑩瑩她們來了,門打開后才發現來的是白秦兒,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訪客。為了確認自己沒有看錯,白軒宇特意看了一眼白秦兒身旁,這才確定她是獨自前來。這時,他放下筷子,站起身來,想聽聽她來此的目的。
看到桌上的飯菜,白秦兒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愧疚地鞠了一躬,說道:“非常抱歉這個時候來打擾。”
“只是到了正常吃飯的時間而已,先說你那邊的事吧,肯定是很緊急的事吧。”寧月音開口接過話頭,這時她也發現莫詩筠沒有一起來。
“小公主她,自從陛下駕崩之后就一直守在旁邊,到現在連飯都沒吃。”
“大祭司不去勸一勸她嗎?”白軒宇突然問道。寧月音也轉頭看向他,她沒想到白軒宇會在這時說話。
“大祭司也把自己關在了靈霄殿,謝絕所有人拜訪。”
聽到白秦兒這么說,白軒宇知道自己應該去看看莫詩筠了。雖然他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她,但至少他們都有不想看到親人死去這一點是共通的。
寧月音一如既往地跟在白軒宇后面,這個平常的舉動此時卻引來了白軒宇疑惑的目光。
“我一個人去吧。”
“可是……”
“炎師還需要人照顧。”
寧月音微微低著頭,沒有過多猶豫就同意了。她不需要反駁白軒宇,只要是他希望的,自己就沒理由拒絕。
靈霄殿這邊,莫天寧獨自坐在最里面正中心的位置。門窗緊閉,殿內也沒有點燈,所有的光源都依靠外面透進來的光。這就導致有些地方僅憑肉眼很難發現什么,再加上殿內詭異的寂靜,總讓人感覺黑暗處隨時可能有什么東西沖出來。
外面的雨聲疏密相間,傳進殿內時已經減弱了許多,聽上去更像是來自地府的低語。而不停歇的風時不時撞擊在窗戶上的聲音,更給人一種怨鬼襲來的感覺。
換作膽小的人坐在這里,估計沒多久就得灰溜溜地逃走了。只有身為星瀾第一人的莫天寧才敢待在這里,畢竟以他的實力,再多的鬼魂也不足為懼。要是兄長的鬼魂出現,說不定還能讓他的心情稍微好一點。
要說整個星瀾最不相信莫天成會死的人,莫天寧覺得除了自己沒有別人。自從怡琳死后,莫天寧就察覺到莫天成變了,他終究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人。
雖然莫天成會為怡琳的死痛心,也會堅強地處理每日政務,所有人都覺得他沒什么不同,但只有莫天寧看出了他心底隱藏的瘋狂。
這種瘋狂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逐漸滋生的。怡琳死后,莫天寧才確定下來。要說這一切是怎么開始的,莫天寧只能想到寧家初代家主寧風云率領三千鐵騎去鎮守禁空崖的那天。
那天,莫天寧察覺到了弟弟的不對勁。當時他們正處于討伐焚的關鍵時期,月郅卻派出一位化境強者率領三萬大軍抵達禁空崖。
身為他們這邊唯一的化境強者,寧風云自然要前往阻擋,可不該只帶三千鐵騎。莫天成給出的理由是前方人手不足,為了盡快殲滅焚那邊的有生力量,最多只能分給寧風云三千人。而且禁空崖只有一條二十米寬的大橋,只要不讓敵軍通過大橋,就可以利用地形優勢拖住對方,撐到這邊戰事結束再分出更多兵力前去支援。
這確實是個完美的計劃,因為依照當時的情況,寧風云只要支撐一天就能等到援軍到來,可援軍卻是第二天才抵達的。
外人可能看不出來,但莫天寧從小就跟在莫天成身邊,對他的統兵之道十分了解,他不相信以莫天成的能力,居然要花兩天才平定戰事。而且援軍趕到時寧風云剛好只剩一口氣,不早不晚,就像是特意要讓寧風云死一樣。
仔細想來,從那時起,自己的弟弟就已經讓他感到陌生了。只是,因為知道莫天成這么做是為了怡琳,所以那時他寧愿相信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沒想到,莫天成在此之后變得越來越變本加厲。許家的貪污案固然惡劣,但莫天成如果想給他們留些體面還是能做到的,結果卻是處死了以許家家主許招財為首的一批人,其余人全部貶為庶民。
從結果上看,貪污的人受到了嚴懲,他們貪污的錢也被用來改善百姓生活,相對于許家人的落魄,這一點反倒沒什么人在意了。
但在許家原本掌控的財政大權上,莫天成很自然地換上了自己的人,也許從那時起,他就已經著手將戰時的權力分配統一收歸自己手中了。
關于寧家的事,莫天寧不想過多糾結,畢竟怡琳就死在那個時候,即使不是寧家的原因,終究也有一定關系。
也是從那之后,莫天成徹底變成了自己陌生的弟弟。他不顧勸阻,執意將所有寧家人關進牢獄,各個職位的變動也日益頻繁。甚至,人口失蹤案也開始出現,不過由于失蹤的大多是孤身一人,加上找不到一點線索,也沒辦法查明他們是否只是離開了星瀾,所以就草草結案了。
莫天寧也想過親自調查,卻總是被各種理由阻攔,他明白這是莫天成在搞鬼,想盡辦法之后,也只能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些細節。
對于白家,莫天成覺得他們知道一些實情,原本只是打算調查人口失蹤案,沒想到白家的反應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這讓莫天寧覺得也許白家還知道怡琳死亡的真正原因。
為此,他以星瀾第一人、大祭司、當今皇帝兄長的身份向白家施壓,迫使莫天成在白家和他之間做一個選擇。
莫天寧知道,莫天成最后一定會選擇自己。等白勻恰看清莫天成的真面目后,他再去接觸白勻恰,到時候就能從其口中撬出點什么了。
只是沒想到白勻恰嘴這么硬,到最后也沒得到什么有用信息,真不知道他是忠心還是真的不知道。
回想當初組建反抗軍的時候,莫天成向他們所有人承諾,會建立一個人人都能溫飽、人人都有歸宿的國家。莫天寧見過他憧憬未來的樣子,也見證了他一步步走向深淵的過程。要說為什么沒有阻止,也許是因為怡琳吧。
莫天寧無力地靠在椅子上,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見到怡琳時的情景。她是寧風云救回來的難民,自然與寧風云有著更深的羈絆。
不過,她實在是太耀眼了。自從她到來后,隊伍里出現矛盾都是她第一時間來調解,她就像一位溫柔的母親,撫平了大家對家人渴望的創傷。
也許是因為這一點,莫天寧愛上了這位時刻溫柔又偶爾調皮的女孩。只可惜,她最后選擇的是寧風云。
當然,莫天寧的情緒也只是停留在可惜。然而,他卻從弟弟那里看到了失落。他看得出弟弟隱藏得很好,但這怎么可能瞞得過朝夕相處的自己。
可憐的弟弟呀,為什么要執著于一個人呢?莫天寧知道,莫天成一開始就明白根本瞞不過自己,兩人都知道彼此的想法,不需要過多言語,自然而然地就互相取暖了。
可笑呀,可笑啊。寧風云死去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有了希望,等到怡琳再次選擇了自己的弟弟時,他還天真地祝福他們,直到怡琳不明不白地死去之后,他才認清現實,真是可笑啊!
莫天寧氣憤地捶打座椅,靈力不受控制地外泄,殿內的一切物體都在此時搖搖欲墜。
莫天寧親眼看到了莫天成的尸體,無法想象有一天自己會看到這種事真的發生在眼前。壓抑、苦澀、歡悅的心情交織在一起,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覺了。
莫天寧甚至想過私下將尸體剖開,以此確認他到底有沒有死去。最后還是理智占了上風,因為無論自己怎么探查,面前都是一具剛死不久的尸體,絕無裝死的可能,即使剖開尸體也不過是在宣泄對莫天成的憎恨罷了。
敲門聲打斷了莫天寧的思緒,他眼神陰沉地說:“進來。”
一個守衛心情忐忑地走了進來,語氣哆嗦但還是強裝鎮定地說明情況:“大祭司大人,二皇子求見。”
“跟他說,我正在和大皇子商量事情,讓他過段時間再來,大皇子來了也是一樣。”說完,莫天寧揮了揮手,就像揮走一只煩人的蒼蠅。
那守衛還想堅持一下,“可是,萬一大皇子和二皇子撞上的話……”
“嗯?”
莫天寧將視線投向他,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具尸體。
“屬下這就去回復二皇子!”守衛的腿被這么一注視差點軟下去,說完就迅速離開了大殿。
守衛離開過了一段時間,莫天寧掃了一眼殿門,眼中殺氣騰騰。恰巧此時滄元走了進來,見到這種架勢還以為是自己沒有事先敲門所以惹怒了大祭司,一下子沒了思考能力,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屬下知罪,屬下下次再也不敢了,還望大祭司饒屬下一命。”
看到不停磕頭的滄元,莫天寧收斂殺氣,順勢平復心情。掃視了一圈外面,看到滄元是獨自一人時,莫天寧才將目光投向他。
“我雖貴為大祭司,可并沒有能輕易決定二祭司你生死的權力。”
聽到這話,滄元才反應過來莫天寧的殺氣不是針對自己的,訕訕一笑,略帶尷尬地站起來。
“我還道大祭司素來平易近人,怎么突然間就要大開殺戒了呢,原來是我會錯了意,真是天大的誤會。”
“是誤會嗎?”
莫天寧意味不明的語氣讓滄元的笑容僵在臉上,后者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
“大祭司的意思是……”
莫天寧沒好氣似的笑了一聲,臉色也放松下來,接著說:“說起來,你跟隨我們兄弟二人也有近二十年了吧。”
“今年的雪落下就正好二十年了。若不是當年陛下將屬下從死人堆里拉出來,屬下就看不到這二十年的落雪了;若不是大祭司親自指點,也就不會有今日的滄元。”
“那是你有天賦,我也沒給你太多幫助,反倒是我這弟弟,為你忙前忙后操了不少心,你也算是懂得知恩圖報,沒有辜負他。”莫天寧掃視了滄元一眼,眼神猶如在審視一名罪犯。滄元這時反而毫無畏懼地對上莫天寧的目光,堅定地說:“陛下于滄元的恩情,滄元一輩子都無法還清。所以即使大祭司以命相挾,滄元也無法回應,因為那是陛下無法容忍的背叛。”
莫天寧并不意外他的反應,用手指敲打著扶手,思量片刻后說道:“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嗎。”
“陛下確實跟屬下說過,屬下當時只覺得這是陛下的萬全之策,沒想到……”
滄元低下頭,坐在高位的莫天寧無法看清他的神情,但這已經不是莫天寧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只見莫天寧冷冷地盯著滄元,毫不留情地問:“那你告訴我,他是真死還是假死?”
滄元抬起頭,眼里有股不像是假裝的倦意,說道:“如果陛下是假死,那大祭司不可能從我這里得到一個真正的答案;如果陛下是真死,我又該怎么向如今的大祭司您證明呢?”
滄元用手抓住胸口,作出痛苦的樣子,“無論是哪種情況,大祭司為何還是放不下,難道您與陛下之間,真的到了在黃泉也不放過彼此的地步嗎!”
莫天寧收起質疑的目光,仰頭說道:“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如果他還活著才是真的不可原諒。現在的話,說一下你來這里的原因吧。”
滄元將手探入衣服內,做出要取東西的動作,但在半途停了下來,低著頭猶豫不定。
莫天寧一看他這樣,冷哼一聲:“要是沒想好怎么說的話,不如先回去考慮清楚再來見我?二祭司。”
滄元被他的話驚醒,慢悠悠地將手伸出,顯然還是有些不情愿。不過最后滄元還是做好了心理建設,沒有拖沓地取出了兩樣東西。
莫天寧看著滄元將一個血色光球擺在自己眼前,一時間大殿內多了一抹令人心顫的血紅色。莫天寧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表面上雖然沒有太大動靜,但外面嘈雜的雨聲和間歇的雷聲都很好地映襯著他的內心。
即使沒有刻意探查,莫天寧也能從中感受到一股濃郁的血腥之氣,之前居然沒有一絲察覺。
要說滄元有能力掩蓋光球的氣息,那根本不可能,要是能做到這種程度,他都不需要在自己手下辦事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光球本身的問題,莫天寧很清楚這個光球的來歷,只是沒想到這個東西居然能讓自己這個化境強者都察覺不到。
這一刻,莫天寧甚至產生了這個東西或許真有復活人的能力的想法。他右手向上翻轉,手指微微彎曲,光球猛地沖進掌心之中。
“那么,好好說明一下吧。”莫天寧斜視著滄元,語氣中的不容置疑徹底斷絕了他的后路。
“陛下之前就跟我說過今天的事了,只是我沒想到他老人家真的會走得這么快。‘如果我哪一天不在了,就將這個東西取出來,交給我哥哥’,這是陛下的原話。”
“你說是原話就是了?人都死了你怎么證明!”莫天寧情緒激動起來,周身靈力不由自主地向滄元壓去。
“滄元在此發誓,若方才所說有半點虛言,修煉時必將走火入魔,筋脈斷盡而亡。”
聞言,莫天寧收斂了靈力,決定閉上眼睛,開始下一輪問話。
“那他還說有什么?”
“陛下后面只說,您拿到東西后自然會明白。”
“呵,他的手段還是這么高明,連我的一舉一動都知道。那么,是誰給他通風報信的呢?”
莫天寧輕飄飄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質疑靠近滄元,后者也沒有猶豫,很直白地回答道:“大祭司若是想,一開始就能堵住滄元的嘴。況且,大祭司應該一直都在滄元身上留有一絲神念吧,否則也不可能放心滄元與陛下私下接觸。”
滄元說的都是實話,這一點莫天寧無法否認,只得揮開左手,一道微弱的金光從滄元身上飛回他手中。
“那個卷軸上面說,這個東西有兩個主要功效,一種是用來提升修為,一種則是用來復活已死之人。說實話,前者倒還合理,這后者,怕是他自己都不信吧。”
“陛下一開始也是不相信,只是后面,滄元也無法阻止陛下。一如現在,滄元無法阻止大祭司做何選擇一般。”
莫天寧改用雙手捧著光球,接著問:“白勻恰也是站在他那邊的是吧。”
“白前輩確實知道一些事情,但是陛下并沒有將之全然告知,除此之外便再無他人參與了。”
莫天寧點了點頭,認可了滄元的說法,接著又拋出下一個問題:“這種禁術不應該是這里的,二祭司可知,皇上從何處尋來?”
“這個說來大祭司也應該有點頭緒,十幾年前,可不正好有一位大人借道經過星瀾?”
“去中域尋藥那人?”
莫天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確實見過這人一面。那是一個皮膚蒼白、瘦骨嶙峋的男人,第一眼看上去確實像活不久的樣子,但誰要是真這么認為就等著倒霉吧。
即使現在自己已經修煉到化境,回想起那個男人,莫天寧也不由打個冷顫,那不是自己能夠觸碰的存在。莫天寧撇開頭,自卑感隨之而生。
可是如果這禁術真能起死回生,他還需要去尋藥嗎?莫天寧不能完全相信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法,但比起絕望,他更愿意相信一絲希望。
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可能,為什么不去試一試呢?也許,自己的弟弟當初跟自己現在是同一種想法。
再者,即使無法起死回生,這種禁術所提取出來的能量,完全能夠讓自己突破化境這個等級,到時候,天賦就再也不是限制自己的枷鎖了,這天下,大可去得。
收起滿心的期待,莫天寧看向不知什么時候低下頭的滄元。
“這東西,你大可自己藏著,皇上既然讓你交給我,想來也是讓我有理由放你一條生路,你也確實沒有辜負他。如此,你以后就在我手下辦事了,過些時候我列份清單給你,你給我置辦上面的東西。”
“是,屬下一定會把事情辦妥。”
滄元臉色堅定,仿佛這個命令關乎自己的生死一般,反而沒有了之前那種討好的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