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湘東王論王規令

梁簡文帝

【題解】

梁簡文帝蕭綱（503—551），字世纘，高祖武皇帝蕭衍第三子。天監五年（506）封晉安王，中大通三年（531）立為太子，太清三年（550）即皇帝位。這是他在大同二年（536）為太子中庶子王規之死，而寫給當時湘東王蕭繹（高祖第七子，后為梁元帝）的一道詔令。

王規字威明，瑯玡臨沂（今屬山東）人。史稱其“有至性”、“既長好學，有口辯”（《梁書·王規傳》），歷仕吳郡太守、散騎常侍、太子中庶子等官，卒謚章。卒時“皇太子出臨哭”，并寫此令以示哀悼。

蕭綱在令中對王規之死深表悲痛，他極力推崇王規的品行才學，遣詞用事都很有感情，真可與曹丕《與吳質書》共傳。其行文奇偶并用，一氣貫注，既清麗整飭，又自然流轉，不失為六朝駢儷之作中的精品。

威明昨宵，奄復殂化〔1〕，甚可痛傷。其風韻遒上〔2〕，神采標映〔3〕。千里絕跡〔4〕，百尺無枝〔5〕。文辨縱橫〔6〕，才學優贍〔7〕。跌宕之情彌遠〔8〕，濠梁之氣特多〔9〕。斯實俊民也〔10〕！

【注釋】

〔1〕奄：忽然。殂化：死亡。《尚書·舜典》：“帝乃殂落。”

〔2〕遒：剛勁。上：通“尚”，高卓。

〔3〕標映：突出鮮明。

〔4〕千里絕跡：形容抱負遠大，難以企及。魏曹植《與楊德祖書》：“飛軒絕跡，一舉千里。”

〔5〕百尺無枝：形容為人正直，品行無邪。漢枚乘《七發》：“龍門之桐，百尺無枝。”

〔6〕縱橫：原為戰國時“合縱連橫”兩種外交策略的簡稱，后引申為自由奔放，不受拘束。

〔7〕贍：富足。

〔8〕跌宕：超出常規。彌：更加。

〔9〕濠梁之氣：指別有會心、自得其樂的氣質。原本《莊子·秋水》記莊子與惠子共游濠梁（水邊）之上，談論游魚之樂事。

〔10〕俊民：才智杰出者。語本《尚書·洪范》。

【今譯】

威明在昨天晚間，又忽然去世，讓人深感哀痛悲傷。想他的風度氣韻剛勁高卓，神情光彩突出鮮明。志向遠大就像千里奮飛不見蹤影的大鳥，品行端正好比百尺直立沒有側枝的梧桐。文章思辨縱橫捭闔，才氣學問優秀富足。超越世俗常規的情致更加高遠，濠梁談魚知樂的氣質特別濃重。這實在是才智出眾的人啊！

一爾過隟〔1〕，永歸長夜〔2〕。金刀掩芒〔3〕，長淮絕涸〔4〕。去歲冬中，已傷劉子〔5〕；今茲寒孟〔6〕，復悼王生〔7〕。俱往之傷〔8〕，信非虛說。

【注釋】

〔1〕一：一旦。過隟：形容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語本《莊子·知北游》。隟，古“隙”字，孔穴。

〔2〕長夜：指黑暗的地下。語本《左傳·襄公十三年》杜預注。

〔3〕“金刀”句：據《晉書·王祥傳》載，呂虔曾有佩刀，“工相之，以為必登三公，可服此刀”。后虔以刀贈王祥，祥又授覽，覽生裁，裁生導，興于江左。此以王規比王氏后代，掩芒痛其早逝。

〔4〕“長淮”句：《晉書·王導傳》：“初，導渡淮，使郭璞筮之。卦成，璞曰：‘吉，無不利。淮水絕，王氏滅。’”此言王規卒，故“長淮絕涸。”

〔5〕劉子：中庶子劉遵，先規一年而卒。

〔6〕寒孟：指冬季第一個月。孟，始。

〔7〕王生：即王規。

〔8〕俱往之傷：用魏曹丕《與吳質書》“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語意，指劉遵、王規先后亡故。

【今譯】

你一旦結束了白駒過隙般的短暫人生，永久歸居于暗如長夜的地下。祖傳的金刀失去了光芒，悠長的淮水從此干涸絕流。去年的冬天，我已為劉君的去世而哀傷；今年寒冷剛至，又痛心追念王生的長別。一時都離我而去的憂傷，實在不是一般空泛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