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中散①嵇康（1）詩②

頗似魏文。過為峻切，③訐直露才，④傷淵雅之致。（2）然托喻〔1〕清遠，良有鑒裁，亦未失高流矣。（3）

【古箋】

①案：康死于景元三年，稱“晉中散”，非也。《晉書·嵇紹傳》正稱“魏中散大夫康”。

②《晉書》曰：“嵇康，字叔夜，譙國铚人。拜中散大夫。以呂安事系獄，遇害。”

③案：《文心雕龍·明詩》篇曰：“嵇志清峻。”亦與仲偉之說相發。

④《論語》曰：“惡訐以為直者。”《集解》引包注：“訐，謂攻發人之陰私也。”班固《離騷序》曰：“屈原露才揚己。”案：《魏志》注引《康別傳》：“孫登謂康曰：‘君性烈而才，其能免乎？’”亦謂叔夜“訐直露才”也。征之拒鍾會、絕山濤，尤信。

【許校】

〔1〕明鈔本作“諭”字。

【許疏】

（1）《晉書》四十九：“嵇康，字叔夜，譙國铚人也。其先姓奚，會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铚有嵇山，家于其側，因而命氏。康有奇才，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以呂安事系獄，遇害。”《隋志》：“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二卷。梁十五卷，錄一卷。”

（2）按：仲偉評魏文，已嫌其百許篇之率直；此謂叔夜之“峻切”，則又過之。顏延年《詠嵇中散》有云：“立俗迕流議，尋山洽隱淪。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皆可謂知人之論。即如叔夜《幽憤》詩所云“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下惠，今愧孫登”，已足為顏、鍾二家評詠之征證矣。陳倩父云：“叔夜婞直，所觸即形。”又云：“婞直之人，必不能為婉轉之調。”豈其然歟！《詩源辯體》卷四曰：“王元美云：‘嵇叔夜土木形骸，不事藻飾，想于文亦爾。如《養生論》、《絕交書》，類信筆成者。詩少涉矜持，更不如嗣宗。’愚按：叔夜四言雖稍入繁衍，而實得風人之致，以其出于性情故也；惟五言或不免于矜持耳。”此亦王船山評叔夜“四言居勝”之意。殆以五、四言相較云然。若謂四言非矜持，則不免掩護前人矣。仲偉固不如是也。

（3）按：如叔夜《酒會》數首，淡宕有致，王船山所謂“賦即事自遠”，陳祚明所謂“未有酒會之意，但覺身世之感甚深”，誠皆知言矣。陳祚明又云：“嵇中散詩如獨流之泉，臨高赴下。其勢一往必達，不能曲折瀠洄，然固澂澈可鑒。”亦可謂達仲偉所謂“鑒裁”之意。《文心雕龍·明詩》篇云：“嵇旨清峻。”又云：“叔夜含其潤。”近人劉師培曰：“按：鍾氏《詩品》謂‘康詩露才，頗傷淵雅之志，然托喻清遠，良有鑒裁，亦未失高流’，與彥和所評相近。”竊謂彥和系顓從藝苑立論，仲偉結語許其“高流”，似尚存知人論世之旨。葉少蘊《石林詩話》以為叔夜不肯附晉，絕高于阮，豈得嵇、阮連稱。陳繹曾《詩譜》曰：“嵇康人品胸次高，自然流出。”蓋深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