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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四十六,羅網

人所以為廣,莫過于天之廣,而眼睛里的天空實際上是有明顯界限的,只有當有了翅膀才能深刻體悟它的廣闊。

馮一男亦如此,他很小就知道了遙空萬里,可在任自飛翔穿貫各種云層后,才明白天空的廣大,與一雙翅膀的可貴。

脊背上的翼展,不僅僅是薩梅爾留與他世上唯一可直接觸之感之的意象,也是他與天空之間的聯線,馮一男仿佛連接進了新的生命網絡。

幾剎那,地球就像活了過來,從鏡子里走出來,顯露出她的本來真體。馮一男甚至聽到了她脈搏的跳動聲,似乎那里也有他自己的搏動聲。

此外,還有令人欣慰的意外收獲,——體內那個一直擾亂心智,撕扯腦袋的呼喊聲一下子減弱了,以至馮一男相信不久就能把它祛除體外。

但對于現在而言,這不過是最微小的事情。未來才是插在馮一男心間最鋒利的劍,他不敢用想象去碰觸來自未來之劍的光。

剛剛發生的事情使得馮一男暫時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或者說意愿。悲痛和震驚差點擊垮了他。是翅膀把他帶到了薩拉迦娜的附近,或許這是薩梅爾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恍恍惚惚,好像隨風的蒲公英,馮一男竟來到了北極。極地暴躁凜冽的風雪,已不能對其施加淫威,馮一男裸露著脊背的肌肉,卻感不到一絲寒冷割裂的疼痛。他結實得像頭怪獸,冰山火海都不能再阻擋他前行的自由。

除了碧藍的冰山,湛青的海水,灰白的冰蓋,馮一男尋不到薩拉迦娜的氣息。但他能隱約感覺到她就在此處,而且這是薩梅爾的翅膀帶他來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嗎?”馮一男變得躁狂陰郁,像狗一樣捕風捉影似得,在風里猛嗅一通。他展開全翼,奮力向下向前扇動,未幾便形成了強大的風旋,“咔——嚓嚓”,大小冰蓋悉數依次裂開,好似通了一條動脈延至千里之外。

“啊哈!”

轉眼,馮一男笑得張大了嘴巴。一艘透明的飛行器從冰蓋下幽深的水里升了出來,它正是息圓。可隨即,笑容變得僵硬,空余一張合不攏的嘴巴,任憑極寒的風雪吹進去。

息圓的前舷里,薩拉迦娜微笑著歡迎他的回來,帝君挺著健碩修長的身軀緊挨在她的腰下。還有一人站在她的旁邊,居然是頂著格魯爾身相的尤米爾帝,一雙眼睛沉靜似水,波光閃動極具魅惑之力。

“他怎么會在這里?”

馮一男一見到薩拉迦娜,便不客氣地問到。無論出自什么原因,他都不會歡迎這個男人。而尤米爾帝投以微笑,目光在馮一男身上停留了不超過一秒鐘,似乎在回應,“你是誰?該問這種問題嗎?”

“他是來講和共同對付太一的。”薩拉迦娜忙解釋,接著又笑笑補充到,“我的傷多虧了尤米爾帝才好得這么快。”

“哦。”馮一男毫不掩飾地盯著尤米爾帝,充滿懷疑和敵意。

“小妖精呢?”

“她...去找格魯爾了。”馮一男撒了個謊。

“唉,執念!”

“對!早知披著羊皮的狼在這兒,她該回來。該叫你格魯爾,還是尤米爾帝?你以前答應過別人,是不是可以把格魯爾還給可憐的姑娘了?”

“現在還不行。”尤米爾帝不陰不陽,不溫不寒地回答。

“那你還是殺人奪命的兇手!”馮一男不覺橫拳于胸。

“一男,尤米爾帝現在是咱們的盟友。”薩拉迦娜把手放在馮一男的拳上,想讓他放松下來。

“盟友?之后呢?太一之后呢?你相信這個騙子?”

“生命之炎有多強大,你應該知道,毀掉地球也就在彈指之間。單憑你我阻止不了太一。”

“太一會毀滅地球?他最多不過是想改造它。太一是地球人。”馮一男負氣問到。可他的腦海里,一遍又一遍閃過天降洪水,薩梅爾沖進水里的景象。

“可惜薩拉迦娜公主與我都是阿尼摩斯人。看來有人要溯根清源,分道揚鑣了。”尤米爾帝冷冷地說。

“一男?”

“哼!生命之炎在太一那里,至少要比你,尤米爾帝得到強!”馮一男硬著脖子,不愿向尤米爾帝妥協。

“地球上的人類狹隘如斯,他們能因為膚色和區域而產生最深的偏見和敵視,并把最惡毒的想象強加于對方。膽小,多疑,卑劣!你們毀掉的還少嗎?地球是你們的大母,可她正被你們野蠻地占有,殘酷地壓榨強索。在阿尼摩斯對星域的審判中,你們是不會過關的。”

“那是我們自己的事,不用你來管!少拿大話壓人!你欺騙了薩梅爾,現在又想來騙薩拉迦娜。你那光明正大的腸子里有什么陰謀詭計,我清楚得很!”

“一男,你還能聽我說話嗎?同盟不是單方面的,我們也需要。尤米爾帝幫我解開了者那多族隱秘之力的封印,我的力量增加了好幾倍。現在我們需要和尤米爾帝并肩作戰,奪回生命之炎。生命之炎不是地球的東西,它只會給你們帶來不詳。”

“……”

“可有人不這么想,他覺得生命之炎應該屬于他們。”

“閉嘴!不用你挑撥離間!”馮一男吼道,然后努力平息了怒火,嘆口氣說“你是怎么什么打算的,彌兒?”

“太一不是巴甲巴德,雖無天然之胎,但畢竟是有修為的一代宗師,他對生命之炎感觸悟通的速度遠非巴甲巴德可比。對太一而言,大概現在唯一的束縛就是他自己對力量的想象。”

“太一也能變成巴甲巴德那樣的半神?”

“我對此不抱樂觀態度,縱如巴甲巴德天生樸質,最后不也...但凡有一分私心和執念,就能把他推向萬劫不復之境。按你們的話來說,他將成魔。”

“也就是說非阿尼摩斯人不能用?”馮一男不服氣地問。

“呵呵,”薩拉迦娜笑著夾了他一眼,說“我們也只會把它作器物用,而不是天才地與它合體。”

“那你們打算怎么對付太一?”

“你們有一句話非常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在里面該做些什么?”

“你負責去找回薩梅爾。”

“我可沒本事說得動她。”

“真神在這里,她要去哪里找?”

“找不到,她自然會回來。就算是找他,她也能找到咱們。”馮一男抱定主意,等解決了太一的事再告之原委。

“還是先準備對付太一吧。他馬上就會找到這里。”尤米爾帝神情無比凝重,慘笑道,“我也只能與他打兩三個照面,拖上個十幾秒。后面就要看你和圓子的了。”

“我來什么?”馮一男又問。圓子都上了,他更不能袖手旁觀。

“幫我們觀戰,看緊大局。”薩拉迦娜口中說話,心里眼里卻顧盼其它。

戰場,尤米爾帝選在了龍泉山,“圣斧會”的祖庭。因為力量上相差實在懸殊,只能希圖借此能給太一制造些心理上的羈絆。

果如尤米爾帝所料,他們剛到龍泉山,太一頂著七色瑞光,駕著云霧就跟來了。

太一已不是初時模樣,宛若一尊窟壁上的仙佛降臨人間。人未至,天籟先聲響起,各色奇花異草先行鋪滿大地,更有諸類祥瑞之獸奔騰跳躍其間,種種新奇說不出名色和種類。

“那都是什么?白虎,青龍,麒麟,鳳凰,朱雀?”馮一男驚得瞪大眼睛,生怕漏過了什么新鮮物事。那老道整出了個隨行而至的仙葩世界,就像搬來了早已被埋進歷史塵埃里的上古世紀,所見所感簡直真實得不可相信。“Shit!莫非他真成神了?”

“嗚——嗚——啊——嗚!”

天籟過去,又來一陣有如佛號的模糊之音震蕩山谷,山中飛禽走獸莫不先驚懼駭然,后而感心誠服,無不匍匐地下,叩首拜天。

“凝氣貫神,潛靈周走,莫聽魔音!”尤米爾帝急喝。聽了此話,薩拉迦娜與馮一男才不至被“嗚啊”之音迷住心竅,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出去,就像把自己當作供桌上的犧牲獻祭給神。

莫要說戰,僅僅能保持站在太一的面前就已實屬不易。因為尤米爾帝,薩拉迦娜,馮一男要面對不是巨大力量的壓迫,而是太一的力量超出了敵我與生滅,它的屬性超出了對抗的意念,這力量帶來的是感動,沉迷,蠱惑,敬畏和恐懼,直擊心魂。在對它愈發虔誠的崇拜中,你的生命越能獲得更大的滿足,不知不覺崇拜就成為生命的最大意義,而一對此產生懷疑,也即是對自我生命的懷疑。

“這就是神的力量嗎?偉大的生命之炎啊!”連最堅毅最決絕的戰士,尤米爾帝也不禁有所遲疑,對應否一戰產生了疑問。對尤米爾帝的戰斗而言,一剎那的猶疑就意味著失敗,死亡。

一旁的薩拉迦娜,則被太一射出的光輝吸引,竟想分元神與之來場無邊界的對話,一種無由頭的臆念自發形成了——那種光輝可以解答她的一切困惑和問題,能夠使她能得到寧靜祥和。

云朵被驅開,太一露出了全部真容。他似乎還算滿意,仁慈地望著大地上的小小生靈,任和風旭日撫慰著他們的弱小。

“啊——哈!”

不在太一關注視線里的馮一男,驀地高聲喝吼,震得山崗巍巍亂顫,更有一股氣的激流從口射出,直把天上云朵吹得如西風柳絮,轉眼無影無蹤。

尤米爾帝與薩拉迦娜都無出手之力,為何馮一男能跳出迷陷,留得幾分清醒?是馮一男修為和力量更高一籌?反而是來自對尤米爾帝的怒氣、猜疑和嫉恨,幫了馮一男的大忙,他壓根就失去了情緒與心境,也就無迷陷可言。但這恰恰是與神一戰的法門之一,神之光芒對崇尚黑暗的妖魔是無效的,就如神天然免疫最幽深的黑暗。

和太一對陣絕無第二次進攻的機會,馮一男奮力一吼,將體內的荒蠻之血喚醒,提聚全力于一擊,化成百千拳于一刻打了出去。拳影幢幢風嘯電閃,有嘯海之威,拳無形法虛實相互,有風云之幻。

身出拳,拳帶身,意不絕而身化拳之體,“轟——轟!”拳后有拳,馮一男打出了不可分斷的連環雙擊,就像魄身相連,前拳為魄,后拳為身,魄身為一。

“好!”

太一說一聲,揮了一揮衣袖,像野牛群一樣沖上來的馮一男立如磐石沉入大海,撲倒地上生死不知。四周立刻又寂靜下來。可隨后,太一不覺大怒,身上的七彩祥光被馮一男的拳震下來一色。這對以神自居的太一可謂奇恥大辱。

就在這一閃即逝,尤米爾帝與薩拉迦娜從太一的光中恢復了自我意志,重新意識到他們正與太一為戰。他們不能再錯失馮一男創造的機會。

“開天!”

尤米爾帝口中有詞,背后竟盤旋升起一條紫烏色巨龍。雖是靈力化成,可也一樣有鱗角須爪,栩栩如生,好似一條活了的真龍,兩道精光從眼睛射出,耀照千里之外。

霎時,天象大變,烏云滾滾電閃雷鳴,紫烏巨龍騰空勢起,挾云帶雨直奔太一而去。

“真狂妄妖孽!”太一冷笑道。太一若閃開,尤米爾帝的靈龍將擊中大地,而貫入地心,片刻之后整個地球便分崩碎裂,炸成一團巨大的煙火。

“看我太一神!”

雖然太一怒不可遏,卻頗為自負,一心要補回自以為失去的神仙顏面。對付靈龍的招法本有很多,太一偏偏選了最難也是最吃靈元的一種,他竟徒手捉住靈龍,把它生吞進了肚子。

尤米爾帝的靈龍豈是凡物?它與幻化成影的幻形術不同,是真正的靈元具形,與尤米爾帝意念相通,除此之外與真龍并無二致。它在太一的肚子里咆哮噬咬,騰沖橫竄,又長出巨身量,把太一的肚子搗得七葷八素扭七擰八,急急要沖出來。

強如太一,想立時消化掉肚里的“大魚”也著實困難。眼看他的肚子就要塞滿山谷,變成另一座山峰。

“羅網!”

另一廂,薩拉迦娜顧不得去管馮一男,騎著帝君只在靜靜地蓄力,待意念閃現,就有無數種炎飛出。而她的玉墜閃爍個不停,也在等待下一步的號令。

心念起,咒詞生,茫茫翻天“種炎”雨,若隱若現都奔太一而去,將其密密罩住。盡管被太一的多彩霞光幾乎盡數擋下,但還是有漏網之“魚”,數千粒里有二三十之數落上太一之身。

種炎見肉生長,向下長根,向上長須,又須連成網。網的另一側則匯聚一端,連上了圓子的神經接口。在種炎羅網生發之時,圓子就已從薩拉迦娜頷下跳出,等待聯接時機。而薩拉迦娜持續不斷地將靈力注入種炎羅網,防止被太一的應激之力掙斷,同時保持太一與圓子間的通路也需要強大的能量場維系。

計劃成功按尤米爾帝的設想實現了。通過解除者那多王族的族群封印,薩拉迦娜的靈藤種炎獲得了連接萬物的能力,可以建立一種類似因特網的網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它可以涵容整個宇宙。靈藤之種是者那多王族特有的能力,但能夠將其進化至種炎,又可連物者就屬千年不遇了,之所以阿尼摩斯的長老們要對者那多王族進行族群封印,是認為可通萬物涉足了神的領域,是對神的不敬。

種炎羅網為圓子與太一建起了一個共通的世界,而圓子利用自身可模擬世界的功能和以往獲得的數據支撐,把太一引入了以假亂真的精神世界,而且以太一的精神想象為經緯,向他強行輸入一個以真幻假,以假作真的虛空之界。

當然,尤米爾帝的結界術也能達到類似效果,但很容易被太一發現破綻,人腦不像機器那樣能免疫外界的干擾,而且因為種炎羅網的傳導是雙向的,所以難免傳導波動的情緒。要想情緒穩如鋼鐵,結界師就須入滅或定態,可這樣以來,他就無法根據太一的反應對結界做出實時調整。

故而,尤米爾帝與薩拉迦娜商議的結果是讓圓子上陣。而薩拉迦娜能與尤米爾帝達成一致,是因為尤米爾帝答應奪回生命之炎后,交由薩拉迦娜保管,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和薩拉迦娜一起返回阿尼摩斯,并讓薩拉迦娜拿自己的生命和者那多王族的榮譽立下誓言,保證生命議會不追究他在地球犯下的罪責。

在他們的作戰計劃里,原本沒有馮一男。他們都沒想過要給馮一男留個位置,在尤米爾帝看來,他的力量實在微不足道,想不出來除了送死外,他還能干什么。

此刻,馮一男卻躺在滿簇鮮花的草叢里,氣息微弱得像只瀕死的蟲子,而草窠兒里剛剛還點頭臥地的蟻蟲都爬了個干凈。

不及十丈遠處,薩拉迦娜只愧疚地望上一望,她不能離開種炎羅網,否則他們的努力將功虧一簣,前功盡棄。畢竟太一大敵,只要一隙,他們苦心為之營造的水月時空立如暴雨下的沙堡,畢成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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