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空跳出的正是道士太一。相別數日，竟模樣大變，一雙炯炯之目探望時似鷹視狼顧，暗隱殘忍暴戾之氣。

“大法師，上回龍泉山一別，還可好？”薩拉迦娜扶著馮一男，不顧傷勢勉強站了起來。帝君呲牙毛豎，轉向橫身太一與薩拉迦娜之間，胸肚起伏劇烈警告來人不要靠近。

“多虧了薩拉迦娜小姐，本教才不致落于亂禍零散，斷了盤古大神的香火。”太一口中稱謝合十相拜，可緊接著話鋒一轉，說“今天來還有一事相求，請薩拉迦娜小姐不要為難我這朽腐老人?！?

“大法師，道義擔肩，以天下昌明為己任，小女子敬佩得很！有什么事，大法師盡管說！”薩拉迦娜面露微笑，目光平和。

“哈哈哈！三無量！薩拉迦娜小姐阿尼摩斯人，識大勢，明大體，難得，難得！山人是為生命之炎而來?！碧恢噶酥傅劬谥械淖蠟鹾凶?，目射精光說“妖神出世，天下不日大亂，末世之途不遠。我們身為盤古大神弟子，決不能袖手旁觀，也決不會俯首淫威。奈何妖力逆天，我們只能借助生命之炎，驅除妖魔。”

“你個老道好不要臉！”馮一男忍不住大罵，“且不說因為你的挑撥，我和彌兒差點成仇，永世路人，也不說我們幾個傻子一樣，拼了性命去破‘萬妖窟’，只說你為什么還能站在這里耍流氓，為什么呢？你倒還能腆著臉說出口！”

“大道無法。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太一瞇著眼，全無一點自責之意?！八_拉迦娜小姐身上的傷雖不輕，以她的修為，只要一二日卻可痊愈。只有一件最為厲害，非山人不能解。她中了精元之毒。”

原本，太一想以暴雨梨花針偷襲薩梅爾。針上有太一施布的精元之毒，乃無形之毒，專制高級靈力者，好似病毒可依靈息染其神經和靈元，瞬間使中毒者麻痹而失去感覺和力量，最終導致精神錯亂，靈脈不暢而亡。另一言之，精元之毒是通過擾亂中毒者能量平衡，發揮“毒性”。

但被薩拉迦娜發覺，拋出種炎御之，結果梨花針皆被熔解。種炎并非常器，即便飛出，也可受薩拉迦娜控制，與其以靈波相聯通為一體。而靈波具靈元之息，梨花針上之毒又不以質物發力，可附靈波傳“毒”與靈元，最后傳給了薩拉迦娜。

“又來騙人！你們道士最愛裝神弄鬼，故弄玄虛！”

“你怎么可能知道這種毒！不信可以問她?！?

“你中毒了，彌兒？”馮一男忙問。

“不礙事…我有秘法可治此毒?！彼_拉迦娜見揚贊正辭不見效，正思索著要怎樣設法驅走這難纏的老道。

哪知太一哈哈大笑，不屑地說“這樣的話只好騙騙小孩子。好！現在有兩條路：一，乖乖交出生命之炎，放你們一條生路，自然薩拉迦娜小姐的毒也無需擔心；二，等一個一個了結了，山人自己動手去拿。要賭上一把嗎？賭博可是犯法的喲，小朋友！”

“無恥！你對得起格魯爾嗎？”薩梅爾一邊說，一邊哆嗦。

“你不要撇得這么清，她是因為誰才中的毒？”太一板起面孔，厲聲下了最后通牒，“沒有時間可耽擱了，交出生命之炎，山人自還你們，還有世人一個清凈的上方樂土?！?

“帝君，給他！”馮一男只猶豫了數秒鐘。他看見薩拉迦娜的皮膚開始暗沉無光，血管外凸成網，好似馬上就要迸裂。

“嗚嗚嗚！”

帝君不情愿地一擺腦袋，甩出生命之炎。它也覺出薩拉迦娜漸漸微弱的氣息，以及紊亂的靈力波動。她的體力和靈元都亟需恢復。

“好！生命之炎，創世圣物！萬年之后重歸盤古一脈，正應了天道周始，恢恢不差。這個貪暴的人世也到了要變的時候了！”太一狂喜不已。生命之炎到了他的手中，光輝大放而不能直視。

“彌兒的毒？”馮一男見他喜極近癲狂態，提醒到。

“哈哈哈！只需靜心修養，山人的毒三日后自除。三日內切莫運靈使力，否則大羅神仙也難救！”

“你！”聽罷，馮一男不由騰起三丈火，覺得被這個可惡的老道耍了。

“若不是還算有些機緣，山人定不能饒你們！一個是家妖，一個是外妖，一個，哼！妖鬼都算的邪異！”太一說完不見了，全無一點波息。

當下，馮一男懊惱不及，意欲趁生命之炎安體未牢搶回寶盒。薩梅爾也暗自悔恨，恨不能拿命換得時間回轉。于是，兩人一拍即合。他們把薩拉迦娜安置在飛船“息圓”上，并喊出圓子，托她好好照顧薩拉迦娜。

雖然薩拉迦娜堅決反對尚氣冒險，無奈體弱難禁，而馮一男和薩梅爾均又意決志堅，告知一聲便毅然出發了。

“咱們怎么追？”馮一男犯了難。一沒有飛行器，二不會超遠距離間的移動身法，又沒有翅膀。

“我偷偷在老道身上放了根羽毛，找他不難。”

“可我不像你有翅膀?！?

“我吃些虧，背著你。”

“行嗎？我可有一百多斤呢。”

“一翅帶個幾萬斤沒問題！說來這還得謝謝巴甲巴德那個小男孩。愿他的靈魄安息！”

“嗯！”馮一男沉重地答到，默默為那個孩子祈禱。生命之炎是他取出來的，巴甲巴德的死，與他有直接關系。

“來吧，摟緊了！我的速度快了許多！”

薩梅爾說得沒錯，她振一振翅，扶搖直上九千里！只消幾翅，就能過了半個人間。馮一男緊緊抱住薩梅爾的腰肢不敢松手，靠近她的背時可聞到一種似鹽的鮮甜味道。

沒費多少氣力，薩梅爾就追上了太一。因為生命之炎已經到手，太一不想與他們糾纏，以免節外生枝，引來旁人覬覦。他知道妖神尤米爾帝也在找尋這能神圣至寶。所以任憑太一施展各種空間移動之法，薩梅爾在后面緊追不舍。

一連幾日，不分晝夜無休無止，太一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的身體也發出了超出負荷的警告。他必須做個終極的了斷。

“三天三夜！追了山人三天三夜！你媽的，與山人有他媽多大仇，多少恨？”道士太一竟氣急敗壞地罵道。

“出家人這樣出口臟臭，不合適吧，大師父！”馮一男挖苦道。

“沒想到出世修行的人也流行至賤無敵！臉都不要了，還講究什么‘圣斧會’的名號，什么大護法師叔祖的身份！”薩梅爾緊跟著唱和。

“去你媽的，兩個喪門星！自己找死，就別怪山人狠毒！”太一氣得跳起來罵。

馮一男與薩梅爾互使眼色，隨即對太一展開疾風驟雨式地猛烈攻擊。周遍上下左右的飽和打擊，一波緊似一波，一波強過一波，就像狂怒肆虐的汪洋，颶風，巨浪，暴雨，齊齊襲向海上孤舟，使舟人疲于呼吸，不得思考，一股腦地擊破其肉體與精神防線。

在找到太一之前，馮一男和薩梅爾就合計下了打敗太一的策略。太一身為“圣斧會”大護法長老，實力超然，遠非尋常獵妖師能比，薩拉迦娜說過他“深不可測，格魯爾不及其二三”。但與一般獵妖師追求恪修獵殺法技不同，太一務氣務虛，素以論法修結界為主課，諸類結界就是他迎敵應戰的最大武器。

結界貴在預謀先發而制敵，以勢以局為機要，有以虛對實，四兩撥千斤之奇效，可一陣擋千軍，但耗時費精，不以迅捷應變為長，難于臨陣短兵機宜克敵。

而馮一男與薩梅爾經巴甲巴德神力賜福，實力大增，加之鋼鐵戰意，出手勢猛威重。馮一男拳腳無影貼身纏斗，薩梅爾羽箭不意遠偷奇襲，兩人雖首次聯手，卻心存靈犀而有如天合，竟形成一道綿綿密密的殺陣，逼得太一使出周身解數，卻也只好拼命應付，隨時將崩盤敗北。

“不要逼我！”太一吼到。馮一男和薩梅爾步步緊逼，占盡上風，太一卻像蒸鍋里的螃蟹，空有一雙鉗子無用武之地。

“交出生命之炎，看在格魯爾面上不為難你！”馮一男有意放慢拳速，好給太一喘氣思索的機會。

“本想煉生命之炎為圣器，現在看來山人別無選擇了。為什么要苦苦相逼呢？讓你們見識下什么是真正的創世力量！那巴甲巴德不過是個任性頑皮的小孩子?！?

說著，太一舉起生命之炎貼近心口，盒子閃起黃白之光竟融進胸內。光團越來越大，漸漸將太一整個罩住。

“不好，他要和生命之炎融合！”薩梅爾邊說，邊祭出最高一級的黃金羽殺陣。馮一男心頭一震，也使出全力，將拳腳化為猛獸之爪牙。如果最后的攻擊不奏效，一旦等太一融合完畢，她與馮一男絕無贏的可能。

猛烈的攻勢被黃白的光輝化解消弭，波瀾不起，好像歸家的孩子投入了母親的懷抱，大江大河終流入海洋。進攻變得遲疑滯鈍，斗志悄然瓦解。

“這樣下去，怕是打不贏了。不如先回去，再商量對策。”馮一男急匆匆地說。他感到被一股力量撅住，似乎越來越發不出力。

“我不走！搶不回來，我是不會走的！”薩梅爾尚有最后一搏的幻想。這幻象被希望和愧疚支撐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生命之炎肯定要拿回來，但不是今天。走吧，再不走就沒機會了！”馮一男撇了一眼好像睡著了的太一，說。

“還能給你們走的機會嗎？”太一好像從睡夢中醒來，笑著說。太一的笑容溫和有度，殺伐的戾氣被一種清氣代替，但感覺不到或冷或熱，或愛或恨的情愫，只能感到天空似的博大，與大地似的厚重，仿佛天地就在他的微笑里。

“……”馮一男和薩梅爾愣在那里。太一的能量感覺竟和巴甲巴德的相似。而薩拉迦娜把巴甲巴德視為可成半神的人。

“眾生皆憐！你們也是兩個可憐人，山人不忍為難?！碧簧D靜肅，接著說，“你們要尊我為太一神，日日內外齊應口心同呼太一神護佑！若達諦聽，山人便放了你們。”

“哼！做夢！卑鄙的小人，無恥的小偷也好讓人信奉？”薩梅爾啐了一口。

“無知之談！”太一撫懷大笑，“道無形無跡，問道之法豈是俗世人可知的？大道，求者皆可得，生命之炎，道之圣器，天下人皆可得?！?

“笑話！小偷就是小偷，說破了天你也是偷人東西的賊！”

“過去未來界，山人便是現世神！以后這天上地下之形，人世獸野之序皆由我意，我之意志是為元一?！碧活D作凜然貌，威嚴不可侵。

“荒謬至極！”馮一男貫全力于拳，即欲破他銳氣。

卻見太一呵呵哂嗤，“有眼無珠的凡人啊，被低級情感蒙蔽的凡人啊，迷戀欲望而褻瀆神靈的凡人??！”太一感到無數感知的觸須從身上生出，無數種力量和意識情感與之回應，仿佛與地球連為了一體，他即自然，自然即他，遂有無限感動而現出法天象地之相。

“啊——哈！”馮一男仍然將拳打了出去。馮一男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太一的強大，差距有如云壤，盡管顯得愚蠢與狂妄，但他拼盡全力打出最后一擊，他想要試探出太一的虛實，如果再能找到能量波動的法門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了。

結果是真的愚不可及與狂妄至極，馮一男的攻擊被太一完全無視了，甚至都沒看上他一眼。原本可使山巖崩，地土裂的拳，卻好似打在稀薄的空氣里，除了幾絲細風一無影響。馮一男不自覺地羞愧難當，覺得自己像個游戲的孩子。

獲得了果證乾坤的力量，太一反而不再急于置敵于死地，或許在他的心里已經沒什么可稱得上敵人，因為他感到自己可比天地之廣。馮一男與薩梅爾最多算得上有罪的異端邪祟。

相比神奇的創造，人更易折服于帶來災難和毀滅的破壞力。因為最偉大的創造莫過于生命，而人缺乏對生命應有的尊重，人類文明中天然帶有強權優勢之上的傲慢和偏見。太一生而為人，塵世里滾過幾滾，又出世苦修得了些真法，自然清楚怒目金剛的妙諦。

太一身長入云，腰矗雙峰，虛虛渺渺真貌不可見，服煥彩霞，體射金光，燁燁灼灼宏麗不可視，語出則若滾滾天雷，近觸心扉，遠震幽冥三十三天，有心者只好匍匐低首而感其奇偉，怖其神異。

“風來！”

風起！初時和暖溫煦，漸漸勢大，直刮得地下鬼眾齊哭，天上神仙心驚！

“雨來！”

雨生！先淅淅瀝瀝，后轟轟鳴鳴，如萬龍出世游騰，寰宇遼闊任逞。好一場傾盆瓢潑雨！

“江海！”

汪洋立成！浩浩之水迢遞千里，深幾十丈許，欺天蓋地卻懸于半空，一時間水霧漫漫云落平地，混同了天上人間！偷天換日尚小技，滄海桑田真神力！

“你等大機緣，能見本尊首現神跡，信了我太一神嗎？”

太一說話如對面語。薩梅爾冷笑，“還了東西便信。就是阿貓阿狗，我們也信。”

“哈哈哈！妖就是妖，至死不會改的。另一個呢？”

馮一男長吸一口氣，說“您都已經成神了，就不要和我們小孩子爭東西了吧！”

“哼！學些口舌之利有什么好處？看倒下這水波，能不能洗凈冥頑和執念！”

“不可以！”馮一男下意識猛然大呼。

千里碧波在天上倒蔚為奇觀，但一傾下即為洪禍，不知要毀多少財物，不知要傷多少人命！此間再繁衍生息熙攘如斯，又不知要經幾多歲月！

“信與不信，皆在一念。天威不可欺，天罰不可躲！”

“哼！眾神都是演說家嗎？說得好聽極了，其實就是以大欺小，恃強凌弱！強加于人就是天威？傷及無辜就是天罰？”薩梅爾說著大笑。

“尖嘴利牙！天道和人心豈是你這小妖能領悟的？懺悔受罰吧！”

“洸洸洸”，大水從天傾下，萬龍出閘定要攪個天翻地覆。

“來，我送你樣東西。”薩梅爾笑著一把將馮一男攔入懷里抱緊，對準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此間千里之遙，馬上就要被大水淹沒，這個時候還干這個？馮一男錯愕不已，不知薩梅爾葫蘆里裝的什么藥。只覺被一團火熱融化，一股涓涓溫泉緩緩流進嘴巴，淌入血脈。他聞到一股明麗的香氣，不自覺地發出回應，臂膀使力抱緊薩梅爾。

潮濕鮮甜的水汽彌蕩散開，帶來水晶世界的碧波似乎近在咫尺。馮一男和薩梅爾卻不顧一切地激吻在一起，好像兩棵交纏的藤蔓。拋開一切的喜悅達到了頂點，馮一男覺得有什么東西破體而出。

“好了！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不要背叛彌兒姐姐！”薩梅爾突然撤身，把馮一男推到一邊。

“......”馮一男自覺失了態，羞愧難當。

“你有了這翅膀，就能回去找彌兒姐姐了。”

聽聞此言，馮一男才覺得背上似乎有什么異物，并與自己的意識相回應。他扭頭瞧了瞧，竟是赫然一對肉翅，呼哧呼哧扇動著。

“它是你剛才...”

“嗯。”薩梅爾點點頭，“它是我的一點精元，在你身上生了根，小心愛護吧。和彌兒姐姐說，我們來生再見！”

“哎...”馮一男還想說些什么，忽然一股奇異的力量控制著翅膀扇動開，旋即飛遠上了天。

待回首再望，薩梅爾張開黃金羽翅，旋轉著沖進水體，有如一道金色閃電曲曲折折，刺向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