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二:落葉聚還散
書名: 夜明如鏡作者名: 濡浮清在何處本章字數: 2844字更新時間: 2023-02-23 11:06:12
我踏進了資料室,令人意外里面布置相當干凈,不像長時間沒人涉足的樣子。
“請隨意。”她露出燦爛笑容,主人一般招呼我,讓我顯得拘謹。
繞過一排書架,露出里面寬闊的空間。茶棕地板慢慢向四周鋪展開,左邊落下喝茶用的小圓桌和幾把藤椅,側面靠墻緩緩浮現一盞落地燈,旁邊躺下一張墨綠色沙發,細膩、光滑,帶有動物皮質敦厚溫和的光。
房間左側是很大的數面落地窗,晴天,采光意外的好。玻璃外面是后山的景色,他開始注意到,干凈的玻璃構成了物理上的隔離,從心理上卻更好聯通了內外。可見樹木蒼翠,時而林鳥飛躍。
秋季在這片潮濕而溫暖的沿海土地來的很遲,而且仍然多雨,在下雨的時候,建浦翟喜歡望著大海那邊一團一團漆黑如墨的天空,不過有時候會有這樣晴朗的天氣,讓陽光一掃積累數日的寒冷和陰霾,也一掃他心頭的壓抑。在這種日子,他就像在酷暑日子母親帶回雪糕一般的恍惚而舒暢。
“請坐。”
將接滿水的水壺通電,她開始和我閑聊。
從她的講述中我得知,這里原本是供教師使用的資料室,后來被廢棄。
她是偷偷進來的?
看到我充滿疑慮的表情,她趕忙澄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有鑰匙是因為和管理這里的人認識,對方同意了我對這個閑置房間的使用。”
我左右環顧,除了一些有些突兀的陳設,在這個一個人使用太顯夸張的房間里,確實還陳列著一柜一柜的書,深咖色的橡木柜看起來相當厚重,占據了房間右側大部分的空間,因此不顯得空曠。
“那些大多是資料啊,雜志啊,期刊什么沒人要的老舊垃圾,不過這一柜是‘普通’的書。”
她指向她背后的書柜。
玻璃外面就是后山,透過樓下的圖書室狹小的窗口什么也看不見,相比之下這里豁然開朗。
“怎么樣,這地方其實還不錯吧?”她一臉夸耀的表情,令我愕然。我轉瞬反應過來,上面這些行為或許是她的表演,一位不知名女星在舞臺上的演出。
“這里現在是干嘛的?”我問,這里活脫脫高級的心理醫生咨詢室。
“原來是什么地方,現在就是什么地方唄,當然是資料室。哪里都好,就是供水有點困難。”
這人談吐是客氣倒不顯死板,恰相反,你能察覺到一絲絲離經叛道的俏皮。于是我重新端詳了面前的人,環肥燕瘦終究是皮相,她因渾身上下帶有的脫俗氣質,顯得格外靚麗,一只成熟飽滿的梨,散發出惹人采擷的色香,她的清雅氣就與這原始的魅力在互相抑制中保持著一觸即潰的平衡。
水開了,她起身嫻熟地沖了壺茶,沏入茶杯遞了過來。端著茶杯的姿勢讓我冷靜下來,想了想,我問到:“這里經常有人來嗎?”
根據理解的不同,這句話有幾種不同的含義,且看她怎么回答我這文字游戲,不論真假,我都能獲取一定信息。
畢竟自己經常來三樓,以前從未見過她,更沒見過會有人來這三樓。
“沒有,一般只有我會來這里。
“不過還有個人,來的時間段不同吧。”她尷尬望著我。
不止她?不過看來她以前沒碰見過我,這就奇怪,可能是她很早來這里,最近半年多沒來。至于她來到這的時間和我完美錯開,這能么。
她搖搖頭,“有人的時候我會避開。”
應該不想被人看到,有人的時候?
“你可能從來沒見過我,不過我是見過你好幾次,總是坐在走廊盡頭那,應該是你吧。”
“這次我走神了,沒看到你。”她一副總而言之的樣子,我突然從她的語氣中感到一種奇異的冷漠,讓我打了個冷顫。
“對了,你也喜歡看小說嗎?而且還是這種紙書。”她又開始笑了,她的笑容像今天的天氣一樣光彩奪目。
“嗯…”“還真是巧,讓我們倆碰見了。”沒有等我說完她就插話進來。
“我覺得,想一個人靜靜的話,利用死亡媒體是最好的,其中在持久力方面,書又是最好的。”“持久力?”我不懂這是什么,隱約感到指的該是某種感覺。
“孤獨的持久力,書與我,兩個人。”
我從她身后的書架抽出一本書,在上面沒有封面,也沒有目錄信息、出版社,唯有用墨水筆寫在書背上的娟秀的書名——《x山》,書架上同樣書脊處有此筆跡的大概有個幾十本。恐怕這是找人制作的,紙書早被淘汰,遺留下來的只有少部分的小說,大部分是期刊檔案。估計能看的小說被搬到了樓下圖書室,而這里收納的是剩下的部分“垃圾”。很難想象在如今造紙還有開版排版需要耗費的精力。趁著她在喝茶,我跟她表明了會把今天的事當沒發生過,她的回應是哈哈一笑。
離開圖書室的路上,兩旁的楓楊樹長得正茂盛,我一直覺得這樹上條條垂吊下來的花像蟲子,其實仔細看,它更像綠色的簾子或是某種小巧玲瓏的風鈴。太陽落山,金色的余暉從這簾子的下面、從樹干與樹干的縫隙中透出,而千千萬萬條小蟲子,在黯淡到幾近熄滅的光風中搖曳。現在已經是下午七八點,校園里很安靜,圖書室也早已關門,空氣中散發出溫暖潮濕的夜晚氣味,回頭望向黑洞洞的教學樓三樓,我想她還在里面做什么。
第二天,趁著閑暇,我打算再去圖書館。走過去還真有點遠,自知會惹人嫌惡,毫無理由地打擾別人也讓我自我厭惡,可我的心里有另一種想法占據了上風。
走上三樓,發現資料室的門開了道縫,躡手躡腳步入房間,沒有經過許可令我心虛。就事實而論,不像有的人明明不安還要裝作光明正大,一想到這一點,我又從別的方面感覺到了些許告慰。另外,就像在和熟人惡作劇,假裝不知分寸正是懦夫的特權。
看到她了,就在窗邊背對著這里。
“你天天在這里沒問題嗎?”平靜的空間被我干澀的嗓音打破。話出口我開始懊惱,我難道是哪門子的記者。
“等這段時期過去了,”她抱著腿坐在沙發上看書,也沒回頭看一下,“外面的形勢有點復雜。”空間中激起的波瀾被這柔和的話語撫平,重歸于平靜。那對女性來說顯得不設防的姿態沒能在她身上體現,“因為她不需要。”有個聲音在我心里回答。
“喏,這個給你。”某天她扔給我一串鑰匙。
“我說我認識管這里的人,不太準確。我也不清楚這個房間能使用多久,也許明天某個人想起來這里就用不成了。”
“現在鑰匙是你的,你愿意也可以轉手給別人。”
她坐進沙發,把視線轉回書上。盯著書,我察覺她的睫毛一瞬間投下的陰影。
這是什么樣的表情,建浦翟猜不透,女人的心就像善變的天氣,上一秒太陽下一秒下雨,只有傻子才會盯著天空大喊為什么突然下雨。更何況,是這樣神經質的女人。
我拿走了那串鑰匙,沒多久她就消失了。
窗外山林已經開始泛黃,漫山飄雪的景色似乎還在不久前,現在只有我一個人,馬上這里就要作為學生們的活動室,會變熱鬧了。
與其說我常來這里休息,不如說我除了這里,在這學校里少有喜歡待著的地方。這里還留有她活動過的痕跡,書架中的某些雜志要少些積灰,只有薄薄的一層,一些書被她帶走了,一些還留在這,她常坐的那個椅子后面兩條腿下的地板有些許刮痕,可能她有翹椅子的習慣,我從來沒見過。數月的交流沒有讓我看清她,對于不感興趣和注定沒有交集的人,聰明的女性知道她該做的和不該做的,她偶爾的回避與沉默足以讓我知曉她的智慧和她對我的了解,這就使我感到快樂。她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她去了哪里?
窗前的風景無時不刻在變化,只是以人的觀察力來說很難描述。就像人能描述天氣,季節,可空氣的濕潤,風,亮度,色彩,很多很多,只有以朦朧的形態留存,別無他法。當那一瞬間包含太多信息,模糊不清便更接近真實。
說真的,人保留信息的能力與萬千年前用氧化鐵留下壁畫的古人類能有區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