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快隨媚珠離開,南楚守不住了!”丫頭跑進屋子來焦急喚道。楊柳聽說還是淡然坐在銅鏡前,淡然拾起桌上的金簪插入發間,淡然向身后人問道:“是他讓你來的?”人向鏡中老,“你快走罷,不用管我。我是不會和你走的。”媚珠急得跺腳:“奶奶發發慈悲罷,你不走,爺會殺了我們的。”楊柳道:“去罷。”媚珠聽說哭了起來,跪下來苦苦哀求。楊柳把她扶起來,哄道:“去罷,爺不會難為你的。這是一些細軟,千萬收好,到禹城去投奔你哥哥,好好過日子。”媚珠聽她有求死之心,念及往日情分,自然不肯收。
二人說著話,一個獨臂男人沖了進來,抓住楊柳的手就往外拖。楊柳掙脫開,皺眉喝道:“做什么?”男人恨恨地看著她,也惱了:“你要和他一起死?別傻了,你這么做有什么意思?”楊柳平靜說道:“不是和他一起死,是替他去死。”
聞言,男人才松掉的半口氣又提了起來,將牙咬得咯噔響,半晌才說:“枉我們從小兒一起長大,我竟錯看了你。早知今日,當年赤峰一役,我就不該救你,我就該和你一起死在那里!”楊柳嘆道:“天命使然,我們不可以逆天而為。”男人罵道:“狗屁!”說著提刀往外闖。楊柳見狀臉色一變,正要拉,子錯碰巧從外面進來,男人避閃不及,被彈開的門撞了一下,一條殷紅的小蛇就從鼻子里緩緩爬了出來。楊柳脫口喚了一聲“辛郎”,忙上去替男人止血,子錯卻強拉她走。
辛郎本意要攔,可頭昏眼花看不清路,竟連身子也站不起來。那邊楊柳趁子錯不備,一個反手掙脫了依舊躲進門來。子錯惱了,轉身來追,楊柳忙關門,子錯一急伸手來擋,五指立即夾出了深深的血痕。楊柳好一陣心疼,忙開門來看,又被子錯捉住了。
因命道:“跟我走!”楊柳見他眼底泛著血絲,難免心疼,抬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輕搖了搖頭。子錯道:“你別犯犟,這不是鬧著玩的。聽我話,帶孩子快走!”說著,外頭一陣亂。子錯聽見便要拖楊柳走,楊柳拗著不肯,嘀咕了一句“來不及了”。
忽然院門被沖開,大隊大隊的人馬魚貫而入。楊柳忙拉子錯道:“躲起來。”子錯甩手道:“堂堂七尺男兒遇敵不戰反躲,傳出去還不叫人笑掉大牙!”說著就要拔劍。楊柳沒辦法,只好抱住他的腰,往屋里喚“辛郎”。辛郎聞聲扎掙出來,楊柳求他帶爺走。辛郎答應。子錯卻不肯,用劍逼退了二人,大步向外走去。遇人阻攔,提劍就砍,等楊柳追上他的時候,他的盔甲已經喝飽了血。
未遲站在面前,冷冷打量林子錯,想起阿信,恨從中來,又想到無痕,更恨一層,連眼睛里也噴出了毒火。子錯冷笑一聲,提劍沖了過去。云飛命眾人不許插手。楊柳見無痕遠遠站在那邊廊上,便向她求饒,無痕笑而不語,抬手指了指這邊。楊柳回頭一看,勝負已分,只見林子錯瞎了一只眼睛,正被人押著跪在地上。
楊柳心頭一冷,閉眼滑下了一滴眼淚。無痕將她拉起來,淡淡說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楊柳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無痕冷笑道:“這話你不該對我講。他壞我名聲的時候,你在那里?他殺阿信的時候,你又在那里?要使我們不相殘,當年你就該勸住他,不叫他來害我。如今死了這么多人,你卻要我放下,我放下了,拿什么向枉死者交代?”楊柳沒話說,咬唇噙淚悲戚地看向了二爺。
不知從那里射來一顆石頭,砰的撞上了無痕的頭,無痕眼前一黑,栽在了地上。未遲忙趕過來抱起她,看到她的頭發沾了一片不停冒血,暴喝道:“搜!”楊柳心頭隱隱不安,正要走,未遲舉劍喝道:“站著!”楊柳只好不動。
等大夫來了,未遲安頓好無痕,手下帶上來一具獨臂無頭男尸。楊柳一見,直打哆嗦。未遲冷冷一笑,吩咐道:“丟到山上去喂野狗。”楊柳跪求道:“好歹還他個全尸。”未遲道:“誰給我阿信留全尸?”楊柳不說話。未遲又命把人帶上來,于是有一個彪形大漢一手拖著維寧一手揪著玉賢走過來。
玉賢一看見楊柳,就哭喊道:“娘,疼!疼!”把個楊柳心疼得直掉眼淚。維寧卻一聲不吭,只貼著大漢走,連正眼也不看楊柳。未遲見狀拍手笑道:“真是他爹的好兒子,當爹的不成人,生的兒子也賊眉鼠眼討人嫌。”楊柳聞言臉一沉,道:“他還是個孩子,嘴上積點德罷。”子錯冷笑道:“活該你絕種。”未遲無話可駁,只冷哼一聲。
大漢放了兩個孩子,玉賢一下子撲到楊柳懷里,楊柳摟住她,嘴角含笑,卻緩緩滲出血來。未遲一驚,忙過去拉開玉賢,就見楊柳心上插著一把刀。因向玉賢問道:“你做的?”玉賢不說話,捉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未遲吃痛丟開她,她又躲到了楊柳懷里。楊柳無聲地說了一句什么,力竭而死。子錯紅了眼,滿嘴亂罵,胡亂扎掙,未遲便命押下去,又命人帶走玉賢,請大夫來給楊柳治傷。二等丫鬟黃綃跟過來,說奶奶醒了。于是未遲去瞧無痕。
晚上,熄了燈,無痕卻睡不著。正好未遲有心事也沒睡,無痕就抱著他與他說話。想到母親,因嘆道:“媽很喜歡你。”未遲應道:“嗯。”無痕道:“媽常勸我不要多心,伺候好你才是第一大事。”未遲應道:“嗯。”無痕道:“這里的事都解決了,咱們也要個孩子好不好?”未遲應道:“嗯。”無痕知道自己的這些話他根本沒往心里去,也不惱,捧住他的手親了親,勸道:“睡罷,明兒再說。”未遲應道:“嗯。”
見狀,無痕嘆了口氣,輕輕說了聲“抱歉”。未遲聞言醒過神來,忙問:“做什么?”無痕道:“是我害了他。”未遲知道“他”指的誰,沉默了一下,嘆道:“傻瓜,這不怨你。”無痕哽咽道:“我知道你放他不下,也不忍怨我,只能折磨你自己。看你這樣,我這心里面實在痛不過。”未遲搖頭莞爾一笑,道:“我從來沒有怨過你,阿信也是。”無痕苦澀一笑。未遲將她摟在懷里,輕輕說道:“留在我身邊,好么?再也不要回帝京城了。”無痕心頭一顫,以為他是介意自己的過去,并不敢細究,便乖巧地點了點頭。未遲又說道:“不要丟下我。”無痕心頭疑云迭起,卻不敢多問,柔聲安慰了一番也就罷了。
那天晚上,她徹夜未眠,看著枕邊人,總覺得他的心好深,他的心里藏著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愿告訴她,可她擔心他。翻過身去,仔細捋了一遍這些天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終于捋出了一點頭緒——似乎與帝京城有關,與無園有關——想到這里,忙甩了甩頭壓下這些莫名涌起的念頭,面向未遲躺好,將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睡過去了。
無痕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場大火。一眨眼,火海燒出了一片桃花林。再一眨眼,桃花林里出現了一對新人拜天地。低頭一看,自己也穿著新服。再抬頭,只見未遲牽著一個女人走入了洞房。忙追上去,沒承想未遲會忽然回身,會將不知何時出現在手里的劍狠狠刺進她的身體,會將她推下萬丈深淵。
熟悉的絕望迫使無痕從夢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身旁早已空空如也,無痕突然害怕起來,鞋也顧不上穿,直沖門外跑去。忽然大門被推開,無痕跌倒在地。抬頭一看,是未遲。未遲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滿眼心疼地來抱她。看著未遲的眼神,無痕的眼前忽然閃過了夢里那雙冰冷的眼睛,嚇得連連后退避開了未遲的手。
未遲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無痕卻終于承受不住心頭的郁痛啜泣起來。未遲還想來抱她,一想方才的事情又止住了腳,茫茫然立在那里。無痕忽然起身,直撲到他懷里放聲大哭起來。未遲將她抱到床上,無痕卻不撒手,還是不住的哭。未遲哄了好半天,終于無痕哭累了,才躺下睡著。未遲不敢走,便把事情都推給云飛,云飛是個體貼的,自然沒話說。
四周靜下來,未遲獨自面對著自己的心,控制不住地想起了無園里的那棵桃花樹。
他該如何向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