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苦竹溪遙感不日劫 隱楊柳忍聽無厘戲
- 桃都
- 沈寓顰
- 3058字
- 2021-09-21 00:00:00
日升月潛是天地法則,非人力可改。夜幕落下以后,懷祿好歹勸動了大小姐回房休息。待懷祿走后,無痕卻左右睡不踏實(shí),就站在窗前望著夏國的方向出神。思念如野草瘋長,這屋子藏了太多有關(guān)他的記憶,雖然無痕知道他一定不會一去不回,心底還是生長出了隱隱的擔(dān)憂。
這些天阿信總不見人影,說是接到密報(bào)稱南楚各地勢力均有異動便前往查探,至今未歸。身邊無人作陪,難免想起從前光景,如此必勾連出那座埋藏心底無法忘記的遙遠(yuǎn)的帝京城,而今她也只敢縱容目光穿越漫漫長夜將思念拋灑到虛空而再不敢也不愿涉足那里半步了。
她騙得了別人卻騙不過自己。
未遲的出現(xiàn)她始料未及,不經(jīng)意間就由他在自己的生命里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而此前另一個人的痕跡尚未完全抹凈,兩相糾纏互為折磨,她避無可避,只好將痛苦默默咽下。
屋外好像有人,無痕原以為是上夜的婆子,不承想流霞進(jìn)來,回說是竹溪小姐。這竹溪乃近派堂妹,平日里也不太與這邊走動,前兒無痕聽未遲提起過她哥哥和阿信家里提親的事情,因忙命請進(jìn)來。
話說這竹溪生得水秀,說話也斯文,一聲“大姐姐”哄得無痕好不喜歡,忙拉了同坐炕上,陽雪上茶。竹溪怯怯說道:“這么晚還來坐著,攪得大姐姐和姐姐們不得睡覺,怪不好意思的。”無痕笑道:“我正睡不著呢,剛好你來了,陪我說說話解解悶兒,是我該謝你的。”又命流霞陽雪“你兩個去睡罷,我這里不用你們”。流霞因拉陽雪,哄道:“你去罷。”陽雪道:“奶奶還沒睡,那有不伺候的理?我還是在這里吧。”
無痕笑道:“你兩個就都去罷,讓我們自在說話兒。”流霞陽雪聽說才去。無痕因向竹溪說道:“你不常過來,這些丫頭還拘著個禮,平日里可瘋呢,以后你自然知道。”竹溪聞言只低頭微笑不語。無痕留心她耳下紅紅的好像有抓傷,因問道:“怎么傷了臉?過來我瞧瞧。”竹溪笑道:“不妨事的,原是我早上起來不留心踩了貓兒,撓了一下。”無痕道:“踩了貓兒撓腳脖子,怎么撓到臉上來了?該不是那個貓尿喝多了的抓的。”竹溪低頭不語。
無痕知道她家里有個愛吃大酒的哥哥,每吃酒必賭錢,一味敗家,對這個妹妹也是三天不管五天不問的。臉上也沒有定數(shù),一時不如意了,難免動手打人,家里丫頭倒叫人牙子來賣了大半。氣死爹娘以后,更是一頓笑臉一頓拳腳,那一日竟還打起妹妹來了。族中長老耳聞此事大怒,那哥哥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挨了一頓板子,這才安分了兩日。那天偶見阿信,因阿信生得相貌堂堂又是這邊的心腹人物,他竟暗地里打起了如意算盤,誓要妹妹嫁過來,他好跟著沾光。阿信的爹娘是老實(shí)人,來問主子家的意思,未遲說這姑娘家里不清不楚一地雞毛,配給阿信將來肯定少不了麻煩,不叫做這門親事。無痕只是可憐竹溪,也懶得做這個主。誰知那阿信是個實(shí)心的孩子,知道了竹溪的身世,倒說什么自己既能救她出苦海何樂而不為的話,逼著爹娘做成了這門親事,倒把個竹溪哥哥樂得什么似的。
無痕很瞧不上他那小人得志的狂樣子,一并也遠(yuǎn)了竹溪。不想今兒一見卻大受震動,心內(nèi)只怪自己無故冤了好人,因拿出丸藥給她,交代她一日敷三次,一次一丸,很快見效的。竹溪道謝,無痕瞧她蔫蔫的,因問道:“怎么了?”
竹溪聞言臉一紅,怯怯說道:“昨天晚上一直做夢,沒怎么睡好。”無痕笑道:“既這么著,如何還不睡去?”竹溪道:“并不怎么想睡呢。”無痕猜她是不敢睡,因拉她的手問道:“是不是夢見了不干凈的東西?”竹溪起先還搖頭不肯說,后面實(shí)在撐不過,才說道:“那夢兆頭不好,乃是一片血光。阿信一個人倒在血泊里,我想抓他的手,身體卻被疾馳而過的馬兒踏成了碎片。”無痕乍聽這話,剛好重了自己的夢:漫天的血水!不禁停了一聲心跳,脫口而出道:“不會的。夢都是反的,他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這幾句話其實(shí)根本起不了作用,連無痕自己也騙不過去,那里能騙人。竹溪只是寡言,并不癡傻,聞言不好再說。無痕道:“妹妹吃茶。”竹溪遂端起茶盅吃了一口,夢中情形卻猛然撞出來,強(qiáng)烈的痛苦在胸中肆意激蕩,那口茶就嗆住了,竹溪咳得滿面通紅。無痕忙遞上帕子,竹溪接過去擦了擦嘴。
無痕勸道:“不要多想了,阿信又不是去打仗了,過幾天就回來的。況且你兩個都定婚了,他又最重情義,你的福氣都在后頭哩!”竹溪聞言羞得兩頰緋紅,又聽她話里提到打仗,恐怕她想起定遠(yuǎn)將軍傷心,忙把話岔開,二人談笑一回,竹溪告辭。
流霞進(jìn)來,無痕問:“現(xiàn)在什么時辰?”流霞道:“快天亮了,奶奶睡吧。”無痕道:“你也別忙活了,明兒讓小丫頭收拾就是。快快寬衣臥下。”于是流霞脫了衣服上床與她同睡,不須多贅。
次日清早起來,無痕感覺四肢綿軟沒有力氣,心內(nèi)自疑是昨兒夜里坐的那半宿招惹了寒氣,因家中新近辦過一場白事,憑這點(diǎn)子小事也要麻煩別人不好,就命丫頭按感冒的方子抓藥來吃。又小睡半日,再醒來已經(jīng)日上三竿了。
忙命流霞青云等進(jìn)來服侍梳洗,匆匆出了門,忽然一陣心絞,不過短短一息,無痕并未在意,來到母親房中。懷祿長壽等一眾大小丫鬟眼下皆浮著淤青,無痕問了才知道昨夜母親忽然吐血,她們忙了一宿沒睡。遂命流霞等替下房中丫鬟,懷祿等自去安歇,不料這一歇竟歇出了事兒。
青云從茶房里端來煎好的藥,無痕因?yàn)樯]什么精神,一不小心給碰翻了,流霞聞聲忙趕來看,主子并沒有燙到,心內(nèi)自慶幸,哄著青云再去煎一碗。又命小丫頭子擦地。過了一會兒,青云回來了。
無痕看那藥湯的顏色似乎比往日里的要深一些,便問換方子了么,青云說沒有,無痕只當(dāng)自己病糊涂了,就服侍母親吃了。不料到了后半日,燕母忽然渾身抽搐,嘴里開始大塊吐血,唬得眾人方寸大亂,無痕忙命流霞去請大夫,命倚風(fēng)去叫懷祿長壽,青云忙去打水,無痕守著母親。
青云回來,無痕顫聲叫她,話還沒說一句,人先昏了過去。青云唬得面色煞白,忙忙的往外走,一頭撞上了長壽,長壽抱住她,她倒兩眼一翻也昏了。懷祿等忙領(lǐng)大夫進(jìn)屋,可憐燕母已經(jīng)不中用了。登時屋內(nèi)哭成一片,大家奔走相告,一時“太太沒了”人盡皆知。
楊柳耳聞此事,手一抖沒拿住杯子,那杯子就滴溜溜在桌上連打了好幾轉(zhuǎn)兒,碰撞出的一連串“鐺鐺”聲吵醒了心底的神明,便在耳畔絮叨個沒完。楊柳捂著耳朵蹲在地上,在一片轟鳴聲里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已入夜。扎掙著抬起眼皮,竟是子錯在旁服侍。楊柳大驚,忙說“這還了得!”一面扎掙著起來。子錯按住她,勸道:“家里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了,你就別火上澆油了。”楊柳聞言一驚,默默泄了氣。子錯問道:“身上還痛嗎?”楊柳搖頭不語。
忽然丫頭來回:管家胡大娘有事問主子。子錯于是來到外面炕上坐下,命請大娘進(jìn)來,問道:“得了嗎?”胡大娘點(diǎn)頭道:“得了。”遂遞上一個冊子。楊柳穿好衣服出來,胡大娘見禮,楊柳命丫頭搬來小杌子與她坐,胡大娘道謝坐下。子錯將那冊子給了她,楊柳并不認(rèn)字,便問:“這什么?”子錯笑道:“好東西。”遂將六七年前的一節(jié)風(fēng)流孽事說與眾人聽。
楊柳深知其中利害,一時嚇得魄消魂散。胡大娘道:“好個大姑娘,虧得生在這樣人家,竟做出這事!這還了得?”子錯道:“還請大娘變個神通,把這東西送到長老們手上。”楊柳攔道:“做什么?都是自家姊弟,二爺只有替大小姐瞞住的理。就當(dāng)看太太臉面,二爺悄悄打發(fā)人收拾了罷。”子錯道:“你躲開,我自有我的道理。”楊柳道:“二爺,不要犯傻。這事如果捅出去,大小姐可就身敗名裂了,咱們林家的聲名也就全毀了,玉姐兒怎么辦?她還那樣小。況且這不只是咱們家、張家和謝家的事情,更有一個皇室夾在頭里。咱們死不足惜,可若污了圣名,就是連葬身之地都沒了。”胡大娘聽說是理,便也一齊勸。子錯道:“你們別忙,只依我這樣辦,以后自然知道。”
楊柳沒話說,頭又隱隱作痛,便回床上躺下。胡大娘與林子錯嘰咕了幾句,各自散去。不知后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