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二合證詞互秉軟肋 問及禮外大動唇舌
- 桃都
- 沈寓顰
- 3215字
- 2021-08-11 00:00:00
陰暗潮濕的地牢一路向內,空氣漸漸森冷起來。獄卒在一處牢房前站定,舞雩向內瞧見無痕抱膝靠在墻上。示意獄卒打開門,走進去一瞧,桌上的飯菜只動了幾口,便面向她問道:“林姑娘還吃得慣牢飯么?”言畢,用手指點了一下嘴角。
無痕輕蔑一笑,抬手拿掉嘴角邊的飯粒,反諷道:“不吃等著餓死了任憑你們作踐去?清者自清,我也要有那個命挨到水落石出的日子。”舞雩聽了點頭道:“古人常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一個女孩兒家能有這般骨氣,果然是迷人的。”無痕冷冷說道:“長公主與我一個朝不保夕的人猜什么枚子,有話直說就是了。”
舞雩聞言徐徐收斂了神色,嘴角一勾,讓外面的獄卒沏了壺茶進來。攏著袖子倒了兩杯,向無痕說道:“林姑娘嘗嘗,比你王府的怎樣?”無痕沒有動作,冷冷說道:“怎么?我這般卑賤的人可不配你岺朝長公主親身為我餞行。”
舞雩聽了這話“呵”的一聲笑了,放下茶壺拿起茶杯,緩緩瞧上面的花鳥紋,呷了一口。又擱回原處,向無痕一笑道:“何苦來呢?若你當初肯軟一軟,咱們該在一處煮茶下棋的。”無痕道:“可惜‘如果’一詞總是登不上臺面的,既然過去做了,就該接受它報應在自己身上。你好歹是個公主,別叫我惡心你。”舞雩聞言苦笑道:“是啊,一著棋錯,滿盤皆輸。既已落子,回頭無路。”
眼下光芒一凜,抽回手猛一拂袖子,轉過了身去背對著無痕,沉聲問道:“出事那天,你在那里?”無痕笑道:“我不明白長公主說的什么時候的事情。”舞雩冷笑道:“你知道的,何必問我?”無痕微微笑道:“是啊,你知道的。”
舞雩聞言垂下眉眼苦笑著搖了搖頭,走到那又高又小的窗下仰頭站了好一會子,才緩緩開口,問道:“你母親受了他的聘定嗎?”無痕聞言一愣,當意識到舞雩意指未遲時,便冷冷回道:“這事長公主不該問我。”
其實舞雩早聞得了這事,心內難免悲哀自憐,如今還伴著一陣陣的刺痛。那痛隨著呼吸不斷放大,直至蔓延全身。于是閉上了眼睛。無痕依舊坐在那里抱著膝,目光落在洞開的大門上,緩了口氣淡淡說道:“長公主打發個人去別院問一問將軍,一切不就清楚了?”
舞雩依舊瞧著外面,聞言平靜地接話道:“姑娘這話分明哄我,先前殷雪還同我說那一日在街上瞧見了你呢。”無痕聞言心下一震,面上卻說道:“既如此,你還來問我做什么?你的人都瞧見我了,我那還有機會去到宮里?真真白瞎了長公主的一世聰明。”
舞雩聞言諷道:“分明是你自己前后言語相攻,可知心內藏奸。”無痕道:“長公主說是就是罷。”又扶墻站起身子,冷笑道:“你以為把我關在這里,我就會像狗一樣搖尾乞憐么?我告訴你,就是十八般酷刑全都上一遍,我連眉頭也不能皺一下!真是笑話,我若是燕昭王墓前之斑狐,也輪不上你來充華表木。公門既已置甲兵欄騎,敢問明公,可敢與仆賭上一賭?”舞雩冷冷說道:“我憑什么與你賭?”無痕挑眉笑道:“你在意謝尋。”舞雩喝道:“休說那渾話!”無痕才不顧她,笑道:“你騙不了我的。”舞雩沉著眸子盯了她許久,最后問道:“你要賭什么?”
“賭,”無痕的嘴角扯了扯,故意放慢語氣一字一頓說道,“我能全身而退。”話畢,得意地轉過了身去。不料頸后忽然一涼,無痕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卻也不信舞雩當真敢對自己怎樣,便回身去瞧,正見舞雩將一柄劍頂在了自己眼前。瞧著那寒光閃閃的劍鋒,無痕的眼底堆滿了戲謔。舞雩只覺得一股無名火沖上心頭,丟下一句“你輸了”,便將那劍猛得移到無痕胸前刺了進去!
無痕的嘴角咧開一抹笑意,血絲緩緩滲出來,蒼白便迅速占據了她的雙唇,往臉上爬去。低下頭瞧了眼冒血的傷口,無痕笑得凄婉。她的嘴唇動了動,但舞雩沒有聽清她說的什么,只是心頭一顫猛得抽回了手。劍頭并沒有沒入太深,隨著舞雩松手,那劍便“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也將舞雩從恍惚中拉了回來。舞雩怔怔地瞧著那柄躺在地上的沾著血的劍,步步后退撞到了木柱上,嗓子眼里涌起一陣惡心,便捂著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這一局,她輸得徹底……
景從聽到聲音走下車,被主子慘白的面色唬了一跳。不敢多問什么,先將她攙上了車。舞雩吩咐快走,景從卻探頭出去囑咐人夫駕得穩當些,回身正瞧見舞雩將臉埋在自己的臂彎里,于是輕輕攬住她的肩,卻發覺她渾身都在抖。最終耐不住心底的擔憂,景從輕聲喚道:“長公主?”不想舞雩猛得將頭扭在一邊,“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景從在旁陪著,直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心里沖上了頭頂。
教坊司。
歡兒接過藥碗,麗華示意她退走了,轉身將容娘冰冷的手放回被子里,假意嗔怪道:“你也忒不小心了些,果真這樣去了,要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容娘嘆道:“何須你交代什么。這些年虧得有你,不然我們姊妹還不知道怎樣收場呢。”
“又說那些,存心羞我不是?”麗華說著,瞪了容娘一眼。容娘笑道:“這有什么的。你若不愛聽,我再不說就是了。”麗華拿眼覷著她,問道:“當真?怕是哄我的。”容娘笑道:“當真。”麗華噗嗤一笑,拿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容娘看見麗華簪著鳳,不覺勾出了肚里一樁心事。麗華則打量她興致不如先前,便問道:“怎么了?”容娘扎掙了一番,艱難地開了這個口:“跕兒,我且問你一件事,你要對我講實話,不許欺瞞我。”麗華點頭答應道:“好,我一定不瞞你。”
容娘看著閨中好友干凈的眸子,忽然生出了一絲不忍。但話已出口便是覆水難收,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了:“你是不是對陛下動真感情了?”麗華不料她如此問法,心怯地避開了目光。容娘見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說道:“你說了不瞞我的。”麗華卻往旁邊躲了躲,冷冷駁道:“你女孩兒家,這是說的什么話,莫不是把先前讀的書也忘凈了?”容娘說道:“你不要同我講這些虛的,我只問你一句:是也不是?”麗華見躲她不掉,竟紅了臉,甩手坐到椅子上,眼盯著另一邊不說話。
容娘見狀全然明白了,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半晌后,幽幽問道:“如果我為了替家族平冤傷了他,你會原諒我嗎?”麗華聞言瞳孔一震,而后緩緩垂下頭將十指絞在一處,口內嘀咕道:“你替家族平冤為什么會傷到陛下?這事與陛下又有什么關系?先前你就說那是先帝的命令,現在卻要罪連陛下了。我原以為你是同我說的體己話,究竟也是提防我,到底因為我現在的身份,還是為了旁的什么,你說,你說就是。”愈說愈急,眼圈竟也紅了。
容娘見狀,趕忙用話安慰道:“不,不是的,我只是做一個假設。別說我沒有這個心,縱是有,我也……不,我沒有存過這個心。跕兒,你信我,我不會辜負你的。”麗華卻不聽她表白,抬手帶掉頜角上掛著的眼淚就起身往外走。容娘也急起來,一把扯開被子就下地來拉她,連鞋也顧不上穿了。麗華低頭瞧見容娘這般模樣,輕聲責備了幾句,依舊扶她回到床上。容娘順勢拉住了麗華的胳膊,滿眼里含著乞求。麗華無奈地嘆了口氣,挨著容娘的身子也坐下來,容娘趕忙從里面拿了個枕頭給她墊著。
麗華見狀,顧念容娘身上不好,自己方才的話也重了些,一面又擔心容娘出口無忌,便按下她的手勸道:“今兒這事過去了也就算了,只是你這張嘴實在叫我擔心,也沒個把門兒的,什么合禮不合禮的凈渾說。到底我們出身大家,這話就是外頭男人們說也該殺,我們更該自重。再者當年伯父辛苦送你們姊妹出來,為的就是香火,你再不顧自己,也該考慮考慮你父親。何況這里頭還牽連著我。”
容娘細品這幾句話,竟字字情真說在理上,不免動了心。只是這些年蒙他人之恩,要做的事情也契合本意,自己早就決定的,如今豈能戛然收場?到底是自己沒有思量明白,今兒就不能問那事,只怕日后跕兒也要和自己生分了,行動更難。到頭來血債沒討成,自己反落得孤家寡人。一面想,一面滾下淚來。
麗華見容娘如此,也辨不清她還惱不惱又是在惱誰,思及其幼年時的坎坷形狀,果然是自己過分了些,忙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淚,陪著好言好語說了一大篇。容娘于是愈發過意不去,心內糾纏的說不出口的情思化作滾燙的淚水啪啪掉下來,一把握住麗華,哽咽著說道:“對不起,跕兒,是我唐突你了。”麗華扶住她,眼底竟也模糊起來,肺腑里縱有千萬句話想說,出口只剩下了一聲嘆息:“別說了。”
正這時候,歡兒從外頭跑進來,也不打量屋內光景,直嚷道:“陛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