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謫仙子奇語泄天機 弱鳳凰良宵導人情
- 桃都
- 沈寓顰
- 2490字
- 2021-07-24 00:00:00
且說惹塵將家法痛治一番,幾乎絕了氣息。數日行走不動,身上發寒發熱,害起病來。金家麗華聞此消息,晝夜墮淚不止,不多幾日,竟也病了。
眾人紛紛忙著請大夫吃藥,偏是昭寧府的人遲來一步,常在府上走動的梁太醫可巧到太子門上去了,景從只好命小子再請一個熟的來。
卻說昭寧痛得渾身亂顫,伏枕嘔吐不止。如玉等急得掉眼淚,靚兒靈竅未開,見亂只唬得不敢出來。忽然有一頎長身形、寬衣博帶的男子飄然而至,丫頭們避之不及。因他說下一篇胡話:“這病伴相思而生,若要好,只有從此不問世事、不管廢與興。依她的性情,又斷不能從;只好一生受折磨了。”
如玉聽得怒發沖冠,發話要打他出去。景從雖也勃然變色,忖度其中玄機,好歹拉住她們。請問姓名,自稱明煖。因主子提過他頗有些法術,不敢怠慢。可畢竟鳳體尊貴,也不敢輕易使人醫治。
正在為難,蘇晴走了出來,向她耳內說了一句話,但見她點頭。遂請明煖入內,沒一盞茶工夫即出,閑枰帶了他去。昭寧公主已解了疼痛,正昏睡,如玉等大丫鬟陪侍著。至晚飯時節,景從胡亂吃了飯,看著丫頭們掛燈籠呢,蘇晴站在曲廊上向她招手,喊道:“公主醒了。”景從聞言也顧不得別的,急忙走入屋內,只見如玉坐在床沿上拉著公主的手,兩個眼睛腫著,公主正拿手帕子要與她揩拭。
見她來,如玉忙笑讓:“姐姐。”景從拉住她,向昭寧公主說了白日間的那件奇事。公主要了方子看了,并無甚新奇,便暫擱下不論。
恰好是黃昏時候。如玉送藥進去,不見主子,悄悄的使人問七公主屋里的松枝,也說沒看見,因急得罵小丫頭們。景從本來在外頭和閑枰說話,聞聲忙趕來,摟了亂哭的靚兒在懷,皺眉道:“你還是這么性急,什么事兒,也等我回來。”眾人在一旁見無甚大事,紛紛散出。景從喚蘇晴照看靚兒,自己提了一個八角燈籠,往水心榭來。
遠遠的,就看見昭寧公主坐在榭內。水紅衫子藕絲裙,一把青絲披在腦后,倚欄獨悵望。景從依美人靠坐在她身邊,輕輕的把燈籠放下,默默陪著她,發了一回呆。
直到天漸漸的黑了,凄風苦雨漸漸的逼來,景從勸道:“公主,這里風大,咱們回房去罷。”昭寧卻問道:“七妹妹好些了么?我很擔心她。她身子弱,禁不得一點兒氣,我實在不該那樣對她。”景從道:“公主的苦心,七公主明白。”昭寧搖頭道:“不,她不明白。不但她不明白,惹塵也不明白,亦且連你們也不明白。”
乃嘆道:“惹塵從前尋花問柳,雖非佳子弟行事,究竟不十分出格,又且你在旁時時勸我,我不太理論他去。誰知竟縱得他愈發大膽,生把人家的好女兒勾引壞了,始亂之而終棄之,白糟蹋了人家。如今金屋藏嬌,行下這不倫不情之事,便是背信棄義,就是人不知,我們執意迎娶金姑娘,便是連金姑娘也糟蹋了。”說著更是長嘆一聲,“可我又能說什么呢?”,滴下淚來。
景從看了心疼,也嘆道:“太子爺真真胡鬧。只苦了公主你。”昭寧道:“凡他從此將兒女私情減去三分,入于正路,立志修己安民,也不枉我這番苦意,便是苦亦樂,死亦無憾了。”
正說話間,蘇晴走來回道:“宮里來人了。”景從聽說,倒唬了一跳,沒想這么快。昭寧問道:“是誰?”蘇晴道:“瑞王妃親身來的。”昭寧道:“知道了。”遂命梳頭,即刻進宮。景從等懸了一夜心,雞叫三遍,才都胡亂睡去。
白日里還是做針線,總不成個什么。至夜間燈火萬家之時,公主的車才回來。景從勸住如玉,自己移燈往志閑堂中來,見公主坐在那里正看書,因輕輕喚了一聲。昭寧抬頭,見是她進來,便問道:“有什么事么?”景從攜著她的手,以燈照臉細細打量了一回,問道:“有什么事么?”昭寧抬起手遮住燈光,微微笑道:“讓你操心了。”景從道:“別瞞著我。”昭寧默默搖頭。景從知道她不愿意說,便不勉強,伺候她上床臥下。
看看三日光陰,照樣的晨昏定省,或養狗觀雞,賞花修竹,或彈琴下棋,看書作畫。時而臨水擊闌,興盡而返。閑時便與馥仙做一回針線,沒一盞茶時,馥仙便嗽個不住,只好丟開了。
晚飯后,潑茶伺候主子們吃了藥,馥仙命她將玉佩取來。昭寧腰里原佩的是一個如意,系皇帝送給皇后,皇后彌留之際又送給了她,故她笑道:“我已有了,這一個你自個兒留著罷。”馥仙笑道:“長姐收下罷,這里頭原有個來歷。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幼時一處念書玩耍,這其中難免拌嘴,過后雖然大家有心要好,卻都放不下臉兒,所以太子哥哥想出這個主意來。送玉,便是自咎;人若收了這有瑕的玉,便是相諒了。”昭寧聽說,接來細看,果然一面少有瑕疵。
心中倒生了些疑惑,便問道:“這是什么意思?”然后恍然大悟,遂系于裙邊。馥仙拉著長姐的手,微微笑道:“長姐,今晚你陪著我睡好不好?”昭寧對這個妹妹一向百依百順,聞言一笑答應了,即遣人去告訴景從一聲。于是姊妹兩個還像小時候那樣,熄了燈,在一個枕頭上說體己話。
昭寧問道:“太子可好些?”馥仙道:“長姐既然關心,何不自己去瞧?”昭寧道:“你身子弱,不該私自出去。”馥仙道:“太子哥哥本想負荊謝罪,卻怕長姐生氣傷心。長姐若不牽掛,不該有此一問;若牽掛,不該問我。”昭寧嘆道:“我如何不牽掛?”馥仙道:“皇后薨的早,長姐扶養我們這么大,個中辛苦若非親歷者斷不能知。可物極必反,太子哥哥亦是個癡心的人,兩片癡心竟生不虞,倒把好意也弄壞了。先時我攔勸長姐,正是這個意思。”
昭寧道:“咱們這樣人家的子弟為人行事,上要敬天地祖宗,下要愛平民百姓,中有起居郎侍立隨從,旁有無數宮人時時刻刻告訴規矩,半點兒瞞不過人去。”馥仙道:“太子哥哥做了錯事,自然該打,沒有瞞人的道理。只是常言‘胳膊折在袖內’,長姐氣頭上下了重手,如何向皇太后、皇上交代?若要保全太子哥哥的聲名,不使皇太后、皇上傷心,少不得編個謊話,又落了個不孝的罪名。這也罷了,皇太后、皇上以為長姐為一點小事毒打手足,不免又傷心難過,一則更有不孝之罪,二則究竟也與我們的本意相去遠矣。長姐以為如何?”
昭寧竟不知她有這樣心思,為她能領會自己的苦意,深覺可慰;她本怯弱,思慮太過易加重病勢,更為擔心;自己竟也不能領會她的苦意,又是心酸,又是慚愧;外加撒謊一層罪,使長輩動氣一層罪,不能教育兄弟成人又添一層罪,實在無可分辯。一時百感交集,不知說些什么,默默將馥仙摟住。馥仙輕輕勸道:“姐姐去望一望太子哥哥罷。”不知作何回答,下回分解。